“爸爸,等忙完手头的东西,我会好好处理秦珂这件事。”聂慎远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径直说出自己打算。
聂慎远今天是从西藏回来第一天上班。
下午门诊结束后,又被王教授叫去说了几件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6点20,他回到自己办公室,把手头事情忙到将近7点才终于下班。
灯火辉煌的外科大楼,电梯匀速下降。
停在10楼时,边走边跟人讲电话的方亦铭从外面进来。
方亦铭今天心情不错,衬衫袖子捋到胳膊肘,深灰色西装搭在臂腕上,正低声跟那边的人说:“嗯,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明天一早他会联系你,你们慢慢沟通。”
电梯里很安静,手机漏音,那边轻快的女声隐隐说了句什么。
方亦铭听后,平常板得很严肃的唇角微微勾起:“嗯,我下班了,你也记得去吃饭。”
挂断电话,他略微抬起眉梢,这才注意到电梯里的聂慎远。
“什么时候回来的?”方亦铭定了定神,还算镇定地问。
聂慎远单手插着裤兜,目光淡淡地看了眼他,“昨天。”
“回来就好,改天有空一起吃饭。”
“嗯,再说吧。”
方亦铭感受了聂慎远身上隐隐没有发出来的脾气,微微抿了抿唇,站到他旁边。
电梯双门徐徐合上,狭窄的空间里微妙的气氛在继续加重。
两个从前关系最好的男人,今天冷不丁狭路相逢,都心照不宣地保持起沉默。
电梯下降速度很快,接着又稀稀拉拉进来几个同事,很快就到达一楼。
方亦铭按了键,和几个没车的住院医生一起出去。
他这几个月都是步行上下班,好在住的公寓离医院近,步行也就20分钟。
聂慎远还是从叶拓那里知道方亦铭居然把车给卖了,至于卖车的钱都给了谁,显然已经不用他再多做猜测。
*
聂慎远开车从医院大门出来。
习惯性跟以往一样掉头右转,然后上高架,再过两个红绿灯,右转……然后就到了延安东路。
这是他习惯了将近半年回家的路线。
和苏恩离婚后,发生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接着又是去西藏。
半年时间,他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绷和忙碌的状态,虽然很累,但压根没时间考虑其他。
终于,这种状态结束了,就像是坚持了很久的目标忽然戛然而止。
剩下的只有一种空落落的空洞感,让他在曾经最熟悉不过的城市里,突然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等意识回笼,他已经将车停在延安东路小区的门口。
半年没回来,保安还记得他,习惯性地等着他拿出停车卡。
但是聂慎远的停车卡和小区电子门禁卡和物业手续,已经连同办离婚手续时委托律师一起交给苏恩了。
他大约记得小区临时停车是收费的,一小时多少未知,于是拿出钱包打算找一张一百给保安。
保安愣了一下,笑着问:“聂先生今天忘记带卡啦?算了算了,大家都这么熟了。”
一边说,一边就破例把升降杆给他打开了。
聂慎远说了句谢谢,把车开了进去。
在楼下遇到住他们楼上的那对年轻夫妻邻居,男的主动跟他打招呼:“好久没看到你,家里是不是在装修啊?”
聂慎远略微诧异,下一秒反应过来。
他乘电梯上楼,这个点了装修公司的人已经清点材料,准备走人了。
几个工人正进进出出把装修材料往里面搬,屋子里家具都罩着白布,客厅的沙发已经被拆开。
一个应该是工头的男人上前问他:“先生,请问您有事?”
聂慎远顿了顿,主动和工头握手:“我是这里以前的主人,能不能把现在户主的电话告诉我?”
握手时,手心已递上张一百块。
一个电话号码而已,工头当然乐得轻轻松松赚。
不仅立刻拿手机翻出房主号码,还将知道的房主夫妇信息都告诉他:“是对年轻夫妻,女的是公务员,男的国企高管,孩子上小学了,刚好看中这里学位好。”
聂慎远拿到电话号码,道声谢,立刻转身下楼。
回到车里,他拨通电话:“喂,你好,我是给卖给你们房的苏小姐的……丈夫。”
买房的夫妻和苏恩只见过两面,听他这么说,一点也没怀疑。只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之前是我们夫妻有些矛盾,她才冲动地把房子卖了。现在我想重新把房子买回来,给你加一百万。所有过户的手续费用都由我负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今天能不能见个面?”
男人本来想骂他是不是有病,但转念一想房子到手不到一个月,就能赚五十万,不禁又有些跃跃欲试,考虑了一会儿,才说:“也行,我今晚先和我太太商量一下。”
聂慎远挂断电话,在车里抽了半支烟的功夫,电话又响。
他拿起一看,原本想直接按了,顿了顿,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秦珂似乎没有认识到,他们之间有些事早就彻底不可能,还在有所期待。
于是又改了主意。
他把电话接通,“喂?”
“慎远,是我。”秦珂幽幽叹了口气,“你的电话可真难打。”
他并不辩解,沉默片刻才问道:“有事吗?”
“跟你道声谢谢啊,我前两天到的墨脱,路上车子出了故障,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住的客栈,结果他们才告诉我,你已经回沪城了。”
“嗯,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我提前回来了。”
“我……”秦珂苦涩地笑了笑,“其实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我去西藏,是最近我经常做梦梦见灿灿,又听说布达拉宫的菩萨很灵,我想去给他祈福;墨脱是几个网上认识的朋友正好要去那边,我才一起,仅此而已……还有,谢谢你为我联系的医生,我的腿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打给你这个电话,我只是想给你说声谢谢。”
聂慎远弹了弹烟灰,线条硬朗英俊的面孔上神色平淡,“康复了就好,当是我还你当初没有追究苏恩刑事责任的人情。还有,秦珂,有些话我觉得说得我应该很明白,不想再说第二次,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秦珂很长时间没说话,“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在我失去灿灿后最痛苦那段时间才愿意照顾我。但至少你也应该给我一个向你表达感谢的机会……”
“谢谢就免了,以后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他抬头,看着面前住宅楼上,曾经属于家的那一盏窗户,现在黑漆漆的一片。
“……”秦珂等了很长时间没见他说话,讪讪笑了笑,“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
☆、第160章 160章:所以你奋斗的目标,就是为了包养我?
聂慎远挂断秦珂的电话,静默两秒,又播了个号码。
仍旧温柔的女声提示他,对方已关机。
果然,女人一旦绝情寡义起来的后果很可怕,尤其是生气的女人。
他果然还在某人的黑名单里躺着。
明明知道现在故意要气他的人是她,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醢。
像是男人对女人骨子里天性的照顾,即使知道知道某人能耐比他想的要大。
两个月时间,她东拼西凑借到五千万;
钱尚且是其次,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真的把本来判刑已经板上钉钉的苏大富给捞了出来缇。
不行贿不靠聂家的关系,光明正大走了司法程序。
以前他还认为她年龄小,只会任性耍脾气,现在事实却一切都如同她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的梦想是超越你的成就,做最厉害的医生,以后人人见到我,都要叫我一声苏教授。”
当时他笑着问:“那要是不做医生,你还想做什么?”
她眨着眼睛想了下,“那我就做生意,赚很多很多的钱。”
“然后呢?”
“然后?”她有点苦恼地托着下巴思考,很快灵机一动道:“聂老师,你和老爸是世上唯一两个愿意给我钱花的男人。所以以后等我赚到钱了,我除了要孝敬老爸,也要包养你。”
他头疼地皱眉:“……所以你奋斗的目标,就是为了包养我?”
她笑嘻嘻挠了挠他的喉结:“美得你!我的理想除了包养你,还有很多呢!”
……
聂慎远收起回忆,想想,也只有某人那种孩子天性才有这样的斗气。
唯一区别是,他以为她是信口雌黄,她却真的在努力。
一直都由他手把手地教导的小妻子真的长大了,她学得很快,做得也很好。
天早就黑了,车窗开着。
不知道哪儿飞来一只小麻雀,颤巍巍停驻在车子反光镜上,小脑袋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啄着什么。
聂慎远靠在驾驶座上,把烟掐灭。
然后收起手,略微一扬,小麻雀就警惕地哧溜一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翅膀硬了才会飞得更远,不是么?
温市。
苏大富的案子算是暂时尘埃落定。
苏家的生活暂时恢复平静,剩下来却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几千万的债还等着父女俩去还。
经此打击,苏大富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多岁。
他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郑重谢过这次所有帮过苏家的朋友;
第二件事,就是把头发染黑,重新联络起从前做生意认识的朋友,看看有没有适合下手的投资项目。
苏恩则负责每天早出晚归在市区和省内几个城市之间跑。
之前沪城房子卖得的2800万,除了用作交到法院的,还剩将近一千九百万。
她先把徐斯宁的一百五十万还了,又还了顾元东的那笔,然后还了方亦铭1000万,剩下的欠姑姑的,和苏大富几个朋友的,只能等以后手头宽限再说。
如今银行账户上还余120多万,足够她捞第一桶金的本钱。
只有找到发财致富的路径,让老爸相信,一切都会回复原样,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
所以,赚钱,已经成为了苏恩现在目标里的重中之重。
一开始,苏恩好高骛远、急功近利地想找人合伙开家自助餐厅。
等她跑去市中心几家同类型餐厅一考察,租金和人工费直接把她给吓退。
国庆假期某天下午,苏恩被中介陪着去市区看店面。
中途路过麦当劳,她进去买了支甜筒啃,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信息,都是方亦铭发来的:
“铺面的事搞定了么?”
不好意思,她都忘了。
真的很无奈,苏恩抱歉地给方亦铭回了电话解释。
方亦铭还没下班,问她现在是不是在外面,现在国庆假外面人多,记得早点回家。
“好的,没问题。”苏恩咬着甜筒,说话都吐字不清。
“呵。”有人在电话里笑了。
苏恩把嘴里的奶油咽下去:“方医生,欠你的剩下的一千万,我只能后面再慢慢还了,你现在不急着用钱吧?”
“别担心,我现在不急着用钱。”
苏恩眨眨眼睛,有些过意不去:“还是要谢谢你,我听芝芝说,上次碰见你你都步行上下班。”
“没事,我反正住得近,就当遛弯了。”他随口应着,又和苏恩聊了她创业的近况。
苏恩简单说了下,一下子开始洋洋得意起来,自夸道:“现在温市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是啃老族,像我这么能干的人已经不懂了。”
“嗯,的确。”所以他眼光多好,方亦铭微笑着认同。
苏恩跟方亦铭聊了几句,嘚瑟地挂断电话,跟中介看好铺面,约定明天确不确定租下来。
准备回家之前,忽然接到徐斯宁的母亲赵阿姨打来的电话。
赵阿姨告诉她,苏大富下午突然晕倒在家中,已经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
天下着小雨,医院走廊的地板被进进出出的人踩得湿答答的。
苏恩在电话里就被吓傻了,一路赶过来,整个人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一路奔向急救室。
医院已经确诊苏大富患的是脑血管硬化,因为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并发症,才会导致昏迷。
苏恩在病房守到第二天清晨,始终没见苏大富醒来。
早上9点过,姑姑闻讯赶来,又被医生告知苏大富病情突然恶化,已经伴有脑梗现象。
苏大富迅速被推去了重症监护室。
苏恩怔怔接过病危通知书,连哭都不会了。草草签上自己名字后,默默去了ICU门口等候。
苏恩傻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脑子里转过千万个念头,连追上去问一句“我爸爸情况怎样”的勇气都没有。
10点钟,家里能来的亲戚都来了。
姑姑哭天抢地,说弟弟怎么刚从局子里出来,现在又要进医院了?
两个远房姨妈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片哭声中,苏恩自己一个人走到走廊尽头,一句话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