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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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翩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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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子的姐妹在七皇府当差,这是七殿下赏的,老板不用担心它的来处。”
  “我说老板你倒是换不换?咱们都没问你这顾恺之的画从何而来,你倒刨根问底儿起来!”香儿一腔怒火,问得疑心的老板面红耳赤。顾恺之的真迹市面上极少,大多是从盗墓贼手中低价购得,行家之间心照不宣,可毕竟是违法之事。
  “香儿。”苏枕月轻声呵斥住小丫鬟,复又对老板一笑,“做生意讲究两厢情愿,也不能勉强掌柜。如此,咱们便去别处问问吧,打扰了。”
  香儿会意,自是明白此乃小姐欲擒故纵的计谋。想来,继承苏家做买卖天赋的,竟是不问世事的苏二小姐。
  “等等!”老板似下了巨大的决心,大喊一声,“我换!”
  ……
  苏枕月捧着画卷,幻想着那个少年打开它时眼里闪光的模样,心里便乐不可支。
  “小姐,换掉七殿下的宫扇妥当吗?”
  “留下那柄扇子会有更多麻烦,况且这老板根本无法近皇子之身,此事必是不了了之。”
  “若以后七殿下问起,抑或欲再睹宫扇……”
  “便说珍藏于姑苏祖屋,想必七殿下也不会为了我这小女子如此费神地关注此事。”
  香儿心有不安,却也不便再劝阻。
  *********
  亥时,人定归本。
  从庭院看去,垂钓斋仍灯火通明,殷祥必是又在挑灯夜读。
  苏枕月端着托盘、携了画卷推门而入。
  “春桃,今日你又煮了何种佳肴?”殷祥在书桌前埋头写奏折。
  “是苏州的梨膏糖和海棠糕,公子。”她将托盘和画卷置于月牙卓上,朝里头温润笑说。
  “我的胃都被你惯坏了,每晚不吃点什么就难以安寝。”殷祥戏谑道,“放在桌上吧,我把这点事做完便来吃。”
  “是,公子。”苏枕月低眉福身,感受到这满室的悠然和煦。
  檐下恬静的相处不知何时养成了彼此安于沉默的默契。习惯了对方的气息,习惯了偶尔相视的笑容,潜移默化中,似有莫名的牵绊萦绕在心。
  苏枕月拨开轻纱幔帐,于幽幽火光中步至里间。她双手交叠于前,目光在案牍前的殷祥身上久久不愿移开。见其今日愁眉紧锁,分外肃穆,不觉对他笔下之作多瞄了两眼。
  “水舆图?”
  殷祥笔上一滞,不禁侧身抬头看她,眼中喜怒不辨。
  “对不起,公子!”苏枕月察觉扰了他的思绪,羞愧地低头致歉。
  “你看得懂水舆图?”殷祥摆手,满脸惊诧。
  “曾在翻阅春秋古籍时见识过一些,略有印象。”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起身,骤然豪迈大笑,“武当山上到底隐藏了几多玄机,竟能蕴育出此般才女!”
  苏枕月心里一紧,讪讪笑说:“公子谬赞……您画的这可是京畿附近的水系?”她转移了话题,生怕出一点纰漏。
  殷祥来到外间,吃了一块海棠糕,脸色不佳:“直隶水系甚为复杂,水涝灾害很是频繁,尤其是远汀河,时有泛滥。父皇前后派了三任大臣治理,均无实效,百姓苦不堪言。”他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我画了这改造水系的水舆图,希望通过兴水利、开运河来疏浚防治水患,可惜……可惜父皇认为工程和风险俱大,要再三考虑。”
  背着烛光,他的背影落寞而萧索。庭院里的树枝舞着斑驳的影,仿佛在为这郁郁不得志的少年低吟宽慰。
  一旁的女子默不作神,捏着衣角,好像心里被扎了一下。
  “公子,春桃有幅画想送您,兴许能一解心中阴霾。”
  “哦?”殷祥回眸之际,已是那个笑眼弯弯的潇洒之人。
  苏枕月展开月牙桌上的顾恺之真迹,白皙手指下,那清雅的画卷愈发逼真动人。
  殷祥两步并作一步小跨上前,眉飞色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公子瞧这可是真迹?”
  “顾长康的嵇康传神!”殷祥一把握住卷轴,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如何得之?”
  “公子也说武当山上玄机甚多,此乃春桃下山之日家师赠之。”
  “既是你师父所赠,我又怎好夺人所爱。”
  “宝剑赠英雄、名画配才子,春桃不懂画,不想糟蹋了这瑰宝。正好,也以此报答公子常年照顾双亲之恩。”
  “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殷祥将目光再度移至画卷,熠熠生辉的眸子再无方才的凝重。
  他拿着卷轴在房里来回踱步,少顷,一个伶俐跃上楠木椅,将这幅嵇康传神端端正正挂在了案牍对面的墙上。“叔夜曾曰‘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鉴乎古今,涤情荡欲,何忧于人间之委曲’,我自钦佩,却谈何容易……”喃喃自语间,跳下椅子,衣摆微拂。
  苏枕月来到他身旁,一齐静静仰视,仿若在与嵇叔夜进行一场跨越时光的神交。
  碧纱间,名画下。桃衣女子默默伴在少年身边,那么渺小,却又那么相宜静好。
  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似融入了那画中的意境,在墨色深处,慢慢隐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寻仙途中遇奇松

  “今日气候甚佳,适宜外出走走。”书架前的殷祥伸了个懒腰。
  “公子今日又不去国子学么?”苏枕月在外间修剪盆景枝叶,听到这叹息不禁失笑。
  “倒是真不想去了。”
  “不怕皇上和天海太傅生气?”
  “他们知道我生性好动,不像三哥那般能静得下来,所以一向对我包容得很。”殷祥转身,闲散地拿起折扇在手中敲了敲。
  苏枕月揶揄道:“是一向溺爱得很吧?”
  “好你个丫头,竟敢取笑起自家公子了。”殷祥佯装发怒,眉宇间却是深深的笑意。
  “春桃不敢,公子请恕罪。”她也迎合着接话。
  两人相视而笑,宛如一对忘年之交。
  “春桃可有想去的地方?”
  “嗯……”苏枕月停下手中的活儿,冥思了片刻,望了望窗外,浮上一抹嫣然之笑,“春桃想去一间茶寮,名唤‘荼靡’。”
  “荼靡茶寮?”殷祥惊叹笑问,“你也去过那处?”
  她点头,凝视他那神采飞扬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他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叫苏枕月的女子,日日到茶寮等候心上人。只为那一场金风玉露一相逢,只为那一句“君子如怡”。
  “我也时常去光顾,那茶寮是个安逸闲适的好地方,与各式各样的人摆谈亦颇有趣味。”殷祥有些兴奋地来回踱步,握着折扇频频敲击。苏枕月默默循着他的身影温情含笑。她想,自己大概会一辈子凝望这背影。
  “小伍!小伍!”殷祥忽而朝院子里大喊。
  “殿下有何吩咐?”小伍推门进来,瞅着两只漆黑的眸子问道。
  “让老王备车,爷要出门!”
  “去何处?”
  “荼靡茶寮!”
  *********
  茶寮三楼是用木栏隔出的一个个开放式雅间,未设屏风,只挂了一卷甚为透明的湘帘。室内仅有一方茶桌和两把楠木椅,左侧是幽暗的走廊,而从右侧便可以凭栏俯视京城街景。
  虽非富贵人家出入的茶社,却别具一番情调。这檐下的品茗雅间有清风秋水之韵骨,木栏湘帘在昏黄的光影下,带着些许怀旧的感伤,仿若沉浸着许多欲诉还敛的往事。
  这第三层不如楼下嘈杂,出入的皆是文人雅士和姑娘。大伙儿似不约而同地保持沉寂,好像皆在影影绰绰中忆怀着什么。人生在世,许多事不可言明,唯有独自怀揣。
  而殷祥和苏枕月却并无多少忧虑,只管对坐而饮,相谈甚欢。
  “这儿的碧螺春清醇香甜;春桃你待会儿可得细细品之。”殷祥正襟危坐却仍显一股洒脱随性。
  “是,公子。”
  未几,跑堂儿的将瓷碗等茶具送来,提着长嘴茶壶以极其熟稔的手法往碗里倒沸水,复又迅速放入茶叶,只见茶叶下沉伸卷,犹如白云滚滚、飞雪漫舞。
  “两位客官请慢用。”跑堂儿的躬身行礼,突见座上女子面熟,但看打扮却又毫无印象。
  苏枕月暗暗侧了头,生怕他认出自己是当日这茶寮的常客。
  “给。”殷祥打赏了他几两银子,他眉开眼笑,不再多想。
  “碧螺春采于早春,此时正是品茗佳期。”苏枕月细抿一口,面露喜色。
  “看来春桃对茶道亦颇有见解。”殷祥见自己茶碗中,茶色碧绿,叶曲如螺,笑赞;“白毫毕露,银绿隐翠。的确是好茶。”
  两人探讨了一番南北茶色之区别,竟都认同北方苦茶为最佳。不为口感,只为那境界。
  期间跑堂儿的又来换了两回水,殷祥与他闲聊了一会儿学习茶道的经历,竟引得旁桌的客人也来倾听。最后还是掌柜的跑上来找他,他才收住绘声绘色的宣讲,讪讪地离开。
  “这新来的跑堂儿真有意思。”殷祥懒洋洋地倚在座位上;惬意地抿嘴;倏尔掏出一本蓝色册子递到苏枕月跟前,“对了,这个给你。”
  “《容兰随笔》!”苏枕月恭敬地接过,不明所以。
  “这是容兰先生在父皇跟前当差时的闲作,并未公诸于世。我向父皇借来誊抄了一本,以报你当日赠画之情。”殷祥眸中泛着暖暖的光芒,却极为摄人心魄。
  “如此珍贵之物;春桃如何……如何能收?”苏枕月嗫嚅不安,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赠我顾恺之真迹,我还以容兰亲笔,礼尚往来,有何不妥?”殷祥抿了口茶,“况且,我知姻脂水粉、珠钗宝石之类不会入你之眼,倒是这薄薄几纸是你钟情之物,我也算成人之美吧。”
  “……”苏枕月偷偷睃了一眼他慵懒的坐姿和芳远清华的双眼,竟痴了过去,“多谢公子。”
  少年点头而笑,胳膊支着右侧木栏,一手撑着脑袋往外望去,神色忽而凄迷起来:“‘一骑红尘倥偬过,不施粉黛亦风流。’想必当年,容兰先生亦有过他词里那般刻骨铭心的爱恋……”
  似在相问,又似在自语。苏枕月见他游离于外的痴迷模样,低眉拨弄茶盖,细语应道:“自东坡后,唯有容兰先生的悼亡词最让人形消意断。可想对亡妻张氏,容兰先生定是痛大过于爱。刻骨铭心的半生痴恋却换来这样的一世悔恨,真不知那位‘谢娘’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先生负了贤妻。”
  “古往今来,感情与婚姻多为背离。能两情相悦亦能相伴到老的,始终是少数。张氏和谢娘又岂止是容兰先生一人之悲哀。”打望街景的殷祥怔怔出神儿,“所幸最后他遇到了冯婉;既是心意相通的知己,亦是携行相伴的佳妻。虽不若张氏、谢娘刻骨铭心,却爱得淡然默契、细水长流。”
  皇子的婚姻从来便毫无自由可言。叹的是容兰先生的过往情事,殷祥却是在感伤自己的未来。何人会成为他的张氏;何人又会是藏在他心里的谢娘?苏枕月想,无论是何人,自己终究也无法与他共谱一曲鹊桥仙。
  “公子会选谁呢?”末了;她仍是忍不住想问一句,“张氏,抑或谢娘”
  殷祥未从她故作轻松的“顺口一问”中察觉出异样,只是爽朗一笑,并不回避地说:“我所钟情之人;必是不拘一格、懂我知己、极有主见的女子。”
  苏枕月浑身一软,双目无神。自己懦弱呆板,为宿命所累,放不开家族道义,逃不脱身份禁锢,看不透红尘俗世……这一切都与他心仪之人背道而驰。她暗自握紧了怀里的绣竹手绢,愣愣地盯着桌上那本《容兰随笔》,心里似乎有一根细线勒了进去再进去。
  同处一室,两人的心思却南辕北辙。幽幽光晕,微摆湘帘,寂寥像野草般疯长。
  栏外天色渐黑,似很快会有一场朦胧烟雨。
  *********
  马车辘辘驰行于小雨中,不慌不忙,油然而生一丝悠闲。
  “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岂料此刻竟细雨不断。”虽如是埋怨着,殷祥却并无丝毫沮丧,淡淡的笑靥无论何时都能惬意地绽放。
  苏枕月莞尔,递过一杯暖茶:“一道烟雨,三分情义。公子不是挺享受这润物甘露么?”
  “果真应景,知我者莫若春桃也。”殷祥习以为常地接过茶杯,似有若无地望着车窗外烟雨蒙蒙,恍如蓬莱仙霭。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忽而一袭红衣硬生生刺入殷祥双眸,让他略为涣散的神色赫然一个激灵。撩开更多深蓝窗帘,只见一位妙龄少女,锦衣华佩,用斗篷细心护着一位翠衫妇人。
  “春桃,我见雨中有两位女子无伞可撑,你让老王停车,把她们邀上车来同行吧。”
  “是。”苏枕月知他向来对女子爱护有加,一份怜香惜玉之情似天生带来,毫无异心可唾。
  一番交涉后,苏枕月从外步入车内,掀起湘帘迎进了那两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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