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百川知道是郭宝过来趁热打铁,赶紧在旁边帮腔道:“郭宝一大早就来找都督,因为您在刑房里头没出来,他又不肯告诉我,只说是陈梁从汪家听到点什么风声,所以……”
“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把郭宝叫进来说话!”
刘百川立时去开门把郭宝放了进来,自己却侍立刘守有身侧,一副好心腹的派头。刘守有对这家伙的厚脸皮素来有所预计,也懒得撵人,而郭宝自然更不会提到屏退闲杂人等这一茬,行过礼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都督,陈梁送来消息,说是汪孚林也听人说起了汪道昆给张阁老送信的事,气得在家里大骂张四维阴险狡诈。据说,他正打算去见元辅告状评理,还准备直接找上张阁老家里去。”
刘守有顿时脸色发黑,顿时有些后悔扣吴十二的事做得有些太欠考虑,万一不能糊弄住此人,消息泄漏了出去,汪孚林会不会干脆也冲着他开炮?要知道,汪孚林连次辅张四维的帐都不肯买,打算豁出去大闹一场,他算什么?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到最后就把气撒在了下属头上。
“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过来说,锦衣卫什么时候变成了专管大臣家里阴私的衙门?你们只管专心致志做好北镇抚司那点事,余下的不用管!”
刘百川和郭宝被撵出了直房,随即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立时就蹑手蹑脚回自己的北镇抚司去了。嘱咐陈梁守在院子门口,如果刘守有出门就立刻前来通报,两人就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阵子,无非是分析刘守有的心态和接下来的做法。可不消一会儿,陈梁就跑来报说,刘守有倒是没出去,却有一个总旗进去了,看样子脚步很急。这下子,郭宝立时和打了鸡血似的,挑了老早就笼络过来的一个小校去那边盯着动静。
于是,当下午刘守有匆匆出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料到背后已经黏上了不止一条尾巴。他虽说是锦衣卫的大头头,但从来不做第一线侦缉的事,顶多亲自审讯犯人,因此对于如何更换衣着打扮,如何甩脱盯梢,心得固然有,可和真正第一线的精兵强将比起来,他逊色何止一筹。若非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在如今这种局势下,他甚至都不敢特别重用哪个心腹。
因此,来到事先约定的那家小茶馆,他先确定这条偏僻的断头小巷子但凡有人跟进来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才放下心来进了店。见掌柜伙计全然不见,三四张桌子上只有一张坐着一个茶客,他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上前去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张三老爷,都这时候了,你不好好收拾张家那点家务事,却还有功夫来见我?”
“看来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四教笑了笑,随即亲自给刘守有沏茶,这才开口说道,“刘都督看来是亲自查过,结果如何?”
对于这样的小事,刘守有也懒得推脱,直截了当说了郭宝和刘百川打探到的消息,连同自己从吴十二口中挖出来的那些细节,见张四教果然面色阴沉,他就有些恼火地说道:“张阁老的那个长子是怎么回事?就算他几次三番栽在汪孚林手里,那也不至于蠢到做这种傻事!这下可好,如果汪孚林真的一怒之下闹到张府门上去,堂堂张阁老竟然想要干涉松明山汪氏的宗族事务,这不是送给御史弹劾的把柄吗?”
张四教知道,只要张四维遭到弹劾,那么上书请求致仕就很难避免。想当初张居正被门生刘台弹劾,不就是也只能以辞职致仕作为要挟?可张居正那时候有小皇帝和两宫太后撑腰,可张四维呢?
想到这里,他就看着刘守有,似笑非笑地说道:“刘都督掌管锦衣卫已经有六年了吧?虽说缇帅之名听上去很威风,可每次见司礼监冯公公,却都要如同仆隶一般磕头问好,身为赫赫有名的麻城刘氏子弟,你心里应该不大好受吧?”
刘守有顿时大怒:“张四教,你这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张四教面对遽然色变的刘守有,表现得异常冷静,“如果不是对冯公公执掌东厂,压着锦衣卫心怀不满,你何必在司礼监中另寻山头?你最聪明的是没有去找关键时刻最懂得断尾求生的张容斋,而是找了司礼监秉笔张明和张维,希望能直接够到皇上。”
尽管刘守有曾经收了张四教非常多的好处,可这最大的隐秘被人捅破,他仍旧有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然而,别说张四教是张四维的胞弟,就凭这位蒲州张三爷在商场的赫赫威名,以及这是对方找的地方,他就没办法轻举妄动。
“张四教,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我们联手,想办法联络到皇上。张居正和冯保一手遮天的日子,该结束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了张居正,汪孚林能蹦达多久?”
刘守有盯着张四教,足足许久方才哂然笑道:“你以为,汪孚林只有首辅一座靠山?他这个人贼得很,很有可能早就靠上皇上了!”
第九二四章紧锣密鼓
什么叫汗如雨下,此时此刻汪孚林见到刘百川和郭宝的时候,这北镇抚司的两位实权人物就是如此光景。
而当听到两人结结巴巴,一个主讲一个补充,总算是把刘守有和张四教两个人见面的经过给讲明白了,汪孚林也就明白了两人的纠结。
他知道,想来这两位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会阴差阳错卷入这样巨大的阴谋里头,可如今后悔下船也已经来不及,两边总得选一边站。相较于根本无意笼络他们作为心腹的刘守有,他们怎么都不可能背叛捏着他们的软肋作为证据,同时又对他们颇有奖赏的自己。
“二位辛苦了。”汪孚林知道这会儿战战兢兢的刘百川和郭宝需要安抚,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追问不休,而是对他们的工作表示了肯定。见两人神色明显一松,他这才继续说道,“虽说还不能说是完全查到了刘守有的底牌,但你们成功跟踪到了他和张四教会面,张四教又揭开了他和宫中司礼监秉笔张维和张明有联系,那你们俩也算做成了一半的事情,而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
说完这话,汪孚林就用手指拈着一张银票,大大方方地递了过去:“六百两,你们两个,再加上望风的陈梁一块分。”
此话一出,不但刘百川和郭宝全都大为惊喜,外间和封仲一块望风的陈梁听到屋子里传来的这话,也同样勒得合不拢嘴。
果然是利益和风险共存,如果反而去投了刘守有,这位出身麻城刘氏却素来只出不进的都督哪有这么大方?
刘百川本待伸手去接,突然想起郭宝和陈梁比自己更早投了汪孚林,他就故作大方地先接了过来,随后仿佛非常不在意似的递给郭宝,这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道:“多谢汪爷厚赏。”
眼见得郭宝有些发呆地接过银票,随即方才慌忙行礼道谢,汪孚林就继续说道:“我又不是你们的正经上司,用不着来这套跪来跪去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就是这么个宗旨。至于第二条,你们可以尽管放心,只要你们安安心心给我办事,我不会让你们直接对上刘守有这个旧主,也就是说,无论刘守有是输是赢,他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你们两个做过什么。我这个人用人,素来最注重他们的安全。”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至少刘百川和郭宝想到刘守有和张四维要做的那件极其要命的事情,这会儿就只觉得汪孚林实在是太体贴人了。
“不过,你们还是得盯着刘守有。而你们之前笼络到的人,现在不妨加大点力气,一定要把他们死死把住。从现在开始,刘守有那边不能断人,而且一定是要最可靠的,我不需要你们阻止他做的事情,但他究竟做了点什么,这却一定要全部打听得清清楚楚。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蒲州张氏固然很有钱,比松明山汪氏大概还强一点,但他在明,我在暗,更何况……”
汪孚林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晋商隆盛行见票即兑的银票在京师固然极富盛名,但生意做得大,却也有生意做得大的坏处。”
郭宝看到汪孚林的笑容,本能地觉着颈侧有点疼,好像是当初挨过闷棍的后遗症,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隆盛行听说有好几家晋商的股子,除却张家和王家,还有……”
“我好歹也是半个商人,我会不知道?”汪孚林没好气地挑了挑眉,冷冷说道,“你们放心,我可没打算从官面上做文章,更不会让元辅又或者冯公公去做什么查封隆盛行的事。”
古老的银庄票号也好,现代的银行也罢,最怕的一件事是什么?太简单了,那就是挤兑!张四教这个蒲州晋商的杰出人物正好在京城,如果说一般时候遇到这种事,那简直是轻轻巧巧就能处理了,那么现在一旦张四教正专心致志做另外一件要命大事的时候却后院起火,结果会如何?
须知他可记得,京城不少达官显贵,全都在隆盛行中有钱存着!
当汪孚林对刘百川和郭宝布置好事情,随即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就让严妈妈把刘英带了上来。这个曾经花名“流萤”的风尘女子,如今洗去铅华,又跟着严妈妈学习内宅的各种事务,乍一眼看上去,已经很难再发现从前那些浮艳的气息,整个人都显得端庄有礼。等到其行礼过后,他没有屏退严妈妈,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四教已经到京师了。”
对于这么一个消息,刘英只是轻轻抿紧了嘴唇,却没有说一句话,竟是显得非同一般的冷静。
而汪孚林对她这样的冷静,也非常满意。他不是见可怜人就收留的圣人,收留刘英完全是因为程老爷的推荐和面子,以及其和张四教的那段过往,当然不希望这个女人一听到张四教的名字就发疯。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当下就直言不讳地抛出了几个问题。
“你跟了张四教这么久,知道他身边有些什么人?在京师大概有多少产业,有多少人手可以供他调派?要知道,能够在冯公公死死盯着张家的情况下,张四教竟然还能私底下和掌管锦衣卫的都督佥事刘守有会面,你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
这一次,刘英没有再保持沉默。她既然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去找程老爷,自然是因为在跟着张四教期间,听张四教说过程老爷的为人,知道这个领导徽州盐商和晋商对着干的人也许能够给自己一条活路。而她能够听程老爷的话到京师来,明为投靠程乃轩,暗为投靠汪孚林,自然也是因为她在程老爷那儿听说过汪孚林那些辉煌的战绩,觉得跟着他,也许真的能够重重一巴掌甩在张四教脸上。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缓慢而仔细地说道:“京师那家隆盛行,名义上蒲州张氏只占不到两成,但实际上张四教通过好几家人,总共捏着隆盛行超过五成的股份,这些本钱都是张四教从沧盐之中得来的利。此外,张四教在东四牌楼和西四牌楼有两家人流密集的饭庄酒楼,这是为了打探各方消息。再接着,他在灯市口胡同有一家专收辽东皮货的铺子,叫做珍隆皮货行,在北城有一家常常做人口买卖的牙行……”
汪孚林不得不承认,有些女人是天生的玩物,有些女人长着一张玩物的脸,却并不肯将所有的功夫放在床榻上。只不过,张四教少年经商,纵横商场多年,手底下的精兵强将要多少有多少,不会真正在乎,真正信任一个从花船上买来的女人,所以,刘英对其来说不过是一颗用过了就丢的弃子,估计如今早就已经完全忘光了。他一面听一面记,虽说他知道事后刘英不会拒绝把这些东西重新用书面写下来,可他还是希望记得牢一点。
而等到刘英说完之后,他再次回忆了一下这些五花八门的产业,随即就看向了严妈妈:“严妈妈,刚刚刘英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公子放心,早就记住了。”严妈妈却知道口说无凭,当下将刘英说的一应产业名录全都复述了一遍,等到汪孚林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她这才笑了笑说,“公子把人交给我教导,我当然想要把她的底细都问得明明白白,所以这些东西刘英早就说过了。只是那时候公子和少夫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我也就先没有拿出来打搅,但已经把手里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布置了下去,确保能够甄别出那些张四教真正用的人。”
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她岂能只是简简单单会两手武艺?
汪孚林留下严妈妈,不只是因为他的事就是小北的事,所以小北的人也就是他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素来赞赏严妈妈的雷厉风行,所以打算把这事情交给她去办。可即便如此,严妈妈的能干还是再次小小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并不在乎严妈妈先斩后奏,毕竟,她只是把需要盯住的人全都盯住了,并没有采取任何逾越的行动,却比他现在听说张四教来了之后,方才决定启用刘英这颗棋子要有效率多了。
他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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