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张鲸才是张宏名下的人,名份上算是干儿子!
此时,再次跪在朱翊钧面前,张诚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而朱翊钧在欣喜之余,抓着张宏的手一再摇了摇:“这次多亏张伴伴!”
张宏还待谦辞,张诚却已经诚心诚意先对张宏磕头。张宏见状,叹了一口气后,就吩咐张诚先去司礼监见冯保道谢。等人一走,他见朱翊钧那脸色显然松快了不少,这才开口说道:“皇上,慈圣娘娘那边如今是消了气,但若非此次首辅大人告病,外朝又是连番动荡,慈圣娘娘正心心念念盼望首辅大人立刻回到内阁主持大局,只怕您还得多熬几日。所以说,到底老天爷也知道皇上是受了委屈,所以才有那些事情,让慈圣娘娘分了心。”
之前张鲸和张诚都不在,张宏忙着和冯保分担司礼监批红那摊子事,朱翊钧又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哄了李太后回心转意,甚至不惜跑去慈庆宫找仁圣陈太后出马,所以哪里知道外朝都发生了什么。此刻,听见张宏这么说,小皇帝立刻就来了兴趣,连忙问道:“外头又发生了什么事?”
朱翊钧既然问了,张宏自然就乐呵呵地将六科廊两个给事中和都察院六七个御史掐架的事说了出来、关系到冯保的干儿子孟芳,他深知如若自己不说,冯保是绝对不会讲给朱翊钧听的——这位内相和张居正这位外相一搭一档,借着小皇帝年岁还小,基本上不让他知道外朝发生的事情,又或者说选择性地只让朱翊钧知道其中一小部分,这也是他素来最不满的一点。
此刻,他绘声绘色说完之后,就笑吟吟地说道:“外头都说,这次是张阁老的门生对战吕阁老的门生,嘴仗打得好不热闹。”
“可是,那个汪孚林好像也是吕先生的门生吧?”尽管嘴里也叫着先生,但那只是对阁老的习惯性尊称,并不代表朱翊钧对吕调阳有多少尊重,此刻完完全全是好奇,“吕先生怎么有办法让张阁老的那几个门生帮着自己的门生汪孚林,对付另外两个自己的门生?”
因为张四维和张居正都姓张,到小皇帝这里,张居正就是张先生,吕调阳就是吕先生,而对于张四维,便是称呼张阁老。
张宏一下子愣住了。哪怕他这个司礼监第二号人物,也完全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犀利地注意到这一个要点。他有些惊异莫名地看着朱翊钧,直到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而朱翊钧则显然一头雾水,他方才笑呵呵地说道:“皇上真是慧眼如炬,老奴之前都没想过这一点。看来,老奴也好,很多外人也好,全都小看了吕阁老。吕阁老这次代为主持内阁事务,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很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嗯?”这一次,朱翊钧直接攒眉沉思了起来,而张宏也没有进一步解释。毕竟,面前怎么都是大明天子,他不带倾向性地说说外头的事情可以,但要是随便臆测猜度,那一旦有什么问题,李太后哪里饶得过他?没过多久,他就看到朱翊钧嘿然一笑。
“朕懒得多想,横竖就是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有冯大伴和张先生镇着,谁也翻不起天来。那个汪孚林还真是福将,每次都能折腾出一点有趣的事情来,这回更阴差阳错替朕解围了。倒是张先生,之前干什么要把人放在都察院,而不是六科廊?六科廊好歹也在宫城里,做事岂不是更方便?都察院掌道御史,和六科廊掌印给事中,品级轻重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就汪孚林那惹是生非的德行,在都察院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这要是进六科廊,只怕宫城里头都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来!
即便张宏对汪孚林印象不错,可他身为司礼监秉笔,最不希望的就是宫里有什么乱子,因此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岔开。碍于冯保的眼线在这乾清宫无处不在,自己为了避嫌,不能在小皇帝身边呆太久,他盘桓了一会儿就告退离去。可刚出乾清宫,他就只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团子圆滚滚地直接撞了过来。
“张伴伴!”
认出是潞王朱翊镠,张宏连忙笑着行了一个礼。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朱翊镠就神神秘秘将他拉到了一边,旋即低声说道:“张伴伴,我不想住慈宁宫了。”
听到这么一个突兀的提法,张宏吃了一惊。他赶紧看了一眼四周,正想稍稍板起脸来告诫这位潞王几句,却没想到潞王紧跟着就开口说道:“张伴伴,母后成天都只顾着皇帝哥哥,我在慈宁宫住着闷得慌。我也不小了,搬出宫去住更方便,你说呢?”
张宏没想到小不点似的潞王竟然还有这种意向,登时愣住了。可是,李太后一心盯着万历皇帝,对幼子自然有些力不从心,他也清楚,可潞王才十岁就想搬出宫去,这又是为什么?他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可潞王说出来的话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
“搬出宫去之后,我想吃豌豆黄就吃豌豆黄,想吃枣泥糕就吃枣泥糕,想睡到早上太阳晒屁股就睡到早上太阳晒屁股!”朱翊镠说到兴起,又使劲拽了拽张宏的袖子,“张伴伴,不然你就帮我对母后和皇帝哥哥说说,放我去就藩也行!”
“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一次,张宏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谁不知道,李太后虽说看重长子胜过幺儿,但那只是因为长子是皇帝,而幼子将来只会是藩王。等到明年万历皇帝大婚,李太后必定会退居慈宁宫,到了那时候,承欢膝下的便是潞王朱翊镠这个幺儿,哪里会舍得早早放人出去就藩?要让李太后认为他是挑唆朱翊镠去就藩,他就算是司礼监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哪顶得住?
等好容易哄住了看似天真烂漫的潞王朱翊镠,张宏稍稍定下心来,这才陪笑道:“殿下以后千万别再说这话,否则您身边跟的这些人都得死。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下头人若是不准,您只管和老奴说。至于这早睡早起,您看,连皇上都是如此……”好说歹说劝了一堆话,眼见朱翊镠仿佛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却又软磨硬泡,要找机会出宫去溜达,张宏哪敢答应,可终究被朱翊镠不答应就要去嚷嚷就藩给堵住了,最后终于松了口,答应去和冯保商量。
朱翊镠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张宏为人仔细谨慎,这么大的事,没有冯保点头,要瞒住母亲李太后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从懂事就知道自己是次子,这江山再好,皇宫再好,也是兄长的,而自己只能龟缩在小小的封地王府中,连出城都要受到管制。总共也就兄弟两个人,万历皇帝朱翊钧对他这个弟弟也素来宽和有礼,他这年纪眼看着兄长天天被押着读书,只觉得当皇帝是苦差事,自想趁着还在京城,好好享受享受,出宫游玩游玩,这却总不犯忌吧?
而且,听说宫外很热闹的,和皇宫里这景象大不相同……
答应归答应,当张宏出了东华门,坐了凳杌匆匆回到司礼监时,正好撞见给冯保磕过头后,眼睛还有些红的张诚,他就暂时忘记了潞王朱翊镠的那点事。虽说都姓张,但张诚却素来和冯保走得更近,他是知道的,因而也没指望这次求情把人捞出来,就会让对方改阵营,毕竟,他和冯保一直都维持着还不错的关系,只是这一次冯保做得太过分,他心里有些芥蒂。点点头后,他随口告诫了张诚几句,随即就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第一道大门坐东向西,门内南侧的松树后头,便是内书堂。能在净身入宫的众多内侍中,被选择送到这里的小童,几年读书期间和司礼监这些大佬们朝夕相处,自然而然便会分了师傅和门庭。就好比眼下,内书堂那朗朗读书的小宦官之中,便有三个都是记在张宏名下的徒孙。此时此刻,他却脚下丝毫不停步,看也不看内书堂一眼,径直进了坐北朝南的二道门。
这里东面朝南的那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厅,便是司礼监的公厅,也就是如今冯保的起居之地。
凳杌在这公厅门前放下,张宏却没有径直入内,而是先由门前伺候的一个长随微微颔首,等人通报之后,他方才入内。他是这司礼监中诸秉笔中年岁最大资历最高的,但就因为行事从来最有分寸,冯保对他也不得不多几分尊重。他进门时,冯保就已经站起身来,却是笑道:“容斋兄从皇上那回来了?”
“是,本来早就该回来了,正巧在乾清宫前遇到潞王,结果被这位小殿下吓得不轻。”
张宏知道冯保多心,就把潞王那话拣要紧的说了几句,果然就只见冯保也变了脸色。两个在所有内臣中位于最高顶点的太监你眼看我眼,最终就连冯保也不得不苦笑道:“看来还真是不得不遂了这位殿下出去逛逛的心意,否则,他真要一嗓子在慈圣娘娘面前嚷嚷出要去就藩,咱们全都得落下不是。到时候,我让东厂多出几个人沿途保护就是了。”
张宏见说动了冯保,心下大定,眼瞅着冯保案头厚厚一摞奏疏,显然是内阁刚刚送来的,他却也没多问一句,只略提了提李太后和朱翊钧母子重归于好的事,便打算先告退离去。他还没开口,却只听冯保开口说道:“容斋兄,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的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虽说科道彼此互相攻击,但他持身不正,打着我的名头招摇生事,这却还是有的,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穆庙当年龙驭上宾,司礼监黜落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他资历太浅,眼皮子更浅。”
冯保自己都开了口,张宏想到自己已经塞了一个张丰去南京,便客客气气地说道:“全凭双林公看着办就是了,我自然没意见。”
见张宏这么好说话,冯保登时舒了一口气。毕竟,张居正都给他捎了话,道是孟芳和游七有所勾结,他就算再护短也不可能再护着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干儿子,反正他手底下又不是无人可用。留着张宏又说了几句话,他正要评点此次对立的科道两边恰是隶属张四维和吕调阳的门生,却没想到外间一个长随竟是连通报都没有一声,直接闯了进来。他刚刚流露出森然怒色,那长随便慌忙开口迸出了一句话。
“老祖宗,不好了,首辅大人家派人报丧!”
第八零零章人未走茶先凉
冯保和张宏闻听此言,全都只觉得仿佛一个炸雷轰然炸响在头顶,瞬间作声不得。
总算冯保曾经历过险些被高拱赶出宫去的危局,哪怕再大的事也总不及当日那般危难,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竟是盯着那长随厉声喝道:“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长随见张宏也用凌厉的目光瞪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慌忙跪了下来:“是首辅大人家中派人报信,说是张老太爷殁了。首辅大人正上书请丁忧。”
原来不是张居正死了……
冯保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差点迸出了嗓子眼,按着胸口足足好一会儿,这才终于缓过气来。而张宏同样脸色微妙地看着那长随,心想这是哪来的没眼色的家伙,明明知道张居正之前请了病假在家,却只说张家报丧,却也不说清楚是报谁的丧,害得自己和冯保全都险些没吓出病来。幸好这不是在乾清宫,否则李太后听到这样的禀报,非得气出个好歹来。
果然,在缓过神之后,冯保立刻喝道:“滚出去!”
等到那长随狼狈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出了门,冯保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满脸不自然地对张宏说:“下头人实在是太过蠢笨,让你见笑了。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容斋兄随我一同去乾清宫给慈圣娘娘和皇上报个信如何?事关内阁首辅,兹事体大,还得请娘娘拿个主意才行。”
张宏听到冯保只说请李太后拿主意,却不提万历皇帝,心下登时有些不快。然而,朱翊钧尚未亲政,他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放在脸上,当即点了点头。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厅,立时便有下头年轻力壮的宦官抬了两具凳杌过来。别看这不过是靠背椅加上长杆的形制,放在如徽州乡间这种地方,也就是滑竿之类的东西,但在皇城之内能坐这个,却已经是内臣之中最高的特典。
就好比如今的司礼监,享有这特权的,也只有掌印太监冯保和秉笔太监张宏二人。其余的不过内府骑马,也就是皇城之中可以骑马。但即便是骑马,放到外朝之中,却也只有阁老和年迈的尚书有这等特权,唯有张居正是特恩皇城之中可坐凳杌。
当冯保和张宏坐的凳杌在东华门前停下,紧跟着这两人急急忙忙去乾清宫报信的时候,外朝之中,张居正父亲张文明病逝这件事,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快发酵,飞也似地传遍了各处衙门,也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多少人捶胸顿足,多少人额手称庆。
而汪孚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则是轻轻摇了摇脑袋,再次生出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庆幸——毕竟,他并没有把握能够劝住对于礼法相当固执的汪道昆,如果他之前没干掉游七,万一汪道昆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举止,有游七在张居正面前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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