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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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5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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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说一面肃容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这不伦不类的告别语听得张敬修和张懋修面面相觑,直到汪孚林已经走远,兄弟二人才再次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了深深的挫败感。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比汪孚林,他们这才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汪孚林施施然离开张大学士府时,便发现门前大纱帽胡同等着谒见的官员不见减少,却有增多的迹象,可与此相对应的,却是弥漫在这些人群中的诡异氛围。想到先前游七挨了那一顿痛责后被张居正逐出家门,却又被徐爵给直接弄到了冯保那去,前一件事应该落在了很多人眼中,后一件事却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嘲弄笑容。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如今游七落到了冯保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姚旷和冯邦宁那场冲突,他是半点手脚都没动过!

“汪侍御,汪侍御!”

汪孚林正等着自己的随从牵马出来与自己会合,听到这叫声,他不禁转过了头,这才发现围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而且都是乌纱帽团领衫的官员,偏偏他一个都不认识。他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个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开始自我介绍,却是任何一个都比他官大,有工部郎中,大理寺丞,官儿最小的也是一个分守道。他一边记名字,一边思忖几人来意,等听到他们热情做东下邀约的时候,他便笑了笑。

“各位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呢,我如今正向都察院请病假,今天来张府,只是为了辞掉这个监察御史,要是再出去赴约,只怕更会惹得一堆弹劾了,还请诸位能够体谅我一二。”

几个官儿不过是看汪孚林出入张府轻轻松松,逗留时间又长,而且还是在发生游七被责事件后这么久才出来,这才来碰碰运气,听到汪孚林说是要辞掉监察御史之职,这才面面相觑了起来。一个不留神,汪孚林就已经挤出人群上了马,带着随从打马小跑离开了。随着他们将这个消息传给这胡同中等候谒见的其他人,一时间许多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有人觉得这是以退为进,有人觉得这是哗众取宠,也有人觉得这纯粹故布疑阵……总而言之,没人认为汪孚林会真的辞掉这个监察御史。

要知道,科道言官从来都是升官捷径。一道弹章入九重,哪怕因此挨了廷杖,那也会转瞬间名扬天下!

只有汪孚林自己知道,自己绝对是真心的——当然请求出为州县主司,那却有一部分是故作姿态。他才刚刚当了将近一年的广东巡按御史回京,如果照着提早察觉到的端倪,兴许张居正夺情风波就在这一年半载之内,汪道昆如今头上还压着王崇古这个上司,之前又表达了某种态度,汪道贯的分配问题还没着落,要是他就这么一甩手,自己高高兴兴去外任过一县之主又或者一州之主的瘾了,那松明山汪氏迄今以来建起的基业,天知道是否会垮塌!

所以,他在离开大纱帽胡同之后,先是去造访了收留金宝读书的翰林侍读学士许国——尽管许国并不在家,但他和自己的那位连襟来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真正要说文章学业,已经中了进士的他拍马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可要说实际经验,许大公子就拍马及不上他了。再加上有金宝在旁边,自是宾主尽欢而去。

等到离开许家,他再去造访人称大司徒的户部尚书殷正茂时,则是先请屏退从人,随即就抛出了一句让殷正茂面色大变的话。

“敢问大司徒,可曾有什么东西留在游七手上?”

作为万众瞩目的首辅,张居正家中只要发生任何小动静,都会以光速向满京城各家达官显贵的家中传播,因而游七被痛责一顿赶出张府的事,殷正茂自然已经知道了。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因而听到汪孚林这话,他登时又惊又怒。

“你这话是何意?”

“游七受责的时候,我也在场。”

汪孚林只说出了这简短的十几个字,就只见殷正茂那张脸一下子僵住了。他并没有详细解释自己都听到了看到了什么,而是状似坦诚地说道:“大司徒应该知道,您和我家伯父不但是同年,还是同乡,素来也有不俗的交情,我身为后辈,之前在广东也蒙受了大司徒不小的余荫,绝对不会胳膊肘往外拐。这件事非同小可,还请大司徒恕我冒昧。”

殷正茂紧绷的那张脸这才稍微松弛了一点。他微微迟疑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我之前在南京户部尚书任上的时候,因为徽州夏税丝绢纠纷的事,馈赠过游七新式苏绸二十段。”

汪孚林只是在南京的时候,从守备太监张丰口中听到了一个颇为含糊的讯息,这才选择今日在张家旁观了那样一场家法之后,先去许家,再来殷家,问出了那样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可是,哪怕有所预料,他仍然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真的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第七七五章除之而后快

尽管开国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严刑峻法,对贪官污吏重拳出击,可历经两百年到现在,不贪的官员反而成了珍稀动物。甚至于你只要有能耐,上头又有赏识你的人,那么还会被提拔重用,因为很多时候根本就无人可用。从八股文这座大山中,历经拼杀突围出来的,虽有张居正高拱这种能写一手好八股,却也能治国理政的真材实料人士,但毕竟是少数,很多进士根本就是书呆子。

而相传当初殷正茂就是在被人非议,说他性格贪婪的情况下,被高拱力排众议启用的。

于是,哪怕曾经在两广总督任上平了韦银豹那场暴乱,如今业已是户部尚书,可那段过往终究难以抹去。只有殷正茂自己知道,他有多感激高拱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就有多痛恨高拱放纵了那样一种舆论。他固然并不是像那些被百姓称颂的青天一样分文不取,但也不曾盘剥百姓,横征暴敛,只不过是照着前任的旧例,该收的例钱从来不推却,有人送礼,不过分的事情就笑纳而已,这个贪字本来就是有心人硬扣的帽子,如今却摘不下来了!

要知道,相比徽州汪程许那些大姓,上里殷氏并不逊色分毫。殷氏先祖当年从贾似道征战,兵溃后便迁居徽州城,而后又搬到了歙县上里,从元代开始就以造桥修路筑坝的善人形象闻名乡里,到了三世祖时,更是相传和宁河王邓愈相交莫逆。五世祖殷荣信人称资产亿万,六世祖殷道明旌表尚义坊,死后更有周洪谟程敏政记述其贤,李东阳亲自写墓志铭,唯一遗憾的便是全族秀才监生虽常有,举人却始终没有,家业渐渐不如鼎盛时期,进入了衰退。

直到传到十一世,殷正茂这才破了家里没举人没进士的怪圈。

所以,如今终于能让徽州城中多一座大司徒坊,成为宗族的标杆人物,殷正茂当然绝不希望自己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遭人攻击。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向游七馈赠那些礼物,实在是因为当时徽州那场纠纷闹得不小,自己病急乱投医,希望探听张居正的真正心意,也希望朝廷能够在这场纷争中偏向歙县,并不是为了自己求官。可是,在汪孚林这么个小字辈面前,他却觉得如此辩解不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因此点出夏税丝绢之后,就没有再找理由。

见汪孚林自己反而在那皱眉纠结了起来,殷正茂忍不住哂然一笑道:“我当官这么多年,被人诽谤还少吗?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

现在是没什么,可给张府家奴送礼这种事,实在是太伤名誉了,日后清算时躲都躲不掉!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但嘴里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别看殷正茂当年是排名倒数的三甲进士,如今却是堂堂二品大员,户部尚书,官职还在汪道昆之上,他就算是来给人善后出主意的,也得摆正姿态。于是,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便苦笑了一声。

“大司徒恐怕不知道,冯公公派去的徐爵看似是给游七求了情,免得他被首辅大人赶出张家之后流落街头,反遭敌人算计,其实却是另有玄机。就在前些天,张府长班姚旷和冯公公的侄儿冯邦宁冲突的事,大司徒应该听说过吧?我道听途说了一个消息,当然仅供参考。据说,是游七眼看姚旷日益得首辅大人信赖,从中弄鬼,这才闹出了这么一起闹剧。如果真是这样,冯公公派人把游七弄回去,只怕目的就绝不单纯了。”

果不其然,得知游七不但得罪了张居正,而且还重重得罪了冯保,殷正茂顿时维持不住镇定的脸色。

张居正那里,他还能凭借科场同年,兼可靠下属这一身份,想方设法消弭自己身为堂堂尚书却给游七送过礼这种事情的影响,可冯保那里……他完全没有门路!万一冯保从游七口中问出他那点事,然后因此衔恨上来,他就太冤枉了,要知道太监的迁怒往往都是毫无理智可言的!

他已经在游七那里栽过一次跟头,总不成再去巴结冯保的门客徐爵吧?

尽管殷大司徒宦海沉浮三十载,过的桥只怕比汪孚林走的路还多,可此时此刻方寸一乱,他终于收起了那二品高官的矜持,不得不正视汪孚林。

之前在兵部尚书的廷推上,他选的也是王崇古——他并不知道谭纶临终前写给张居正的私信,但却和汪道昆商量过廷推时的选择,知道这是结果无法改变之下做出的利益最大化原则,所以对汪孚林的年轻任性未免不以为然。

毕竟,汪家伯侄假装反目这种内部情报,他当然尚不清楚。

可如今就是这样一个他评判为到底太年轻太冲动的后生晚辈,亲自给他带来了一个棘手的消息!

“你可有什么主意?”

能够听到殷正茂吐露这么一句话,汪孚林顿时暗自舒了一口气。他笑了笑,随即轻声问道:“大司徒当初送礼时,派去的人是否带着礼单?”

这就是问物证的意思了。殷正茂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摇摇头道:“毕竟此事不光彩,不过就是派了个人,捎了个口信而已。”

“那么,游七是否对他人提过,您恐怕也不知道?”

殷正茂这次没答话,心里却颇为后悔那时候功利心太强,以至于完全忘记这种事一旦败露,是多大的把柄。

而汪孚林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当即开口说道:“其实,只要游七早点死,很多事情就能不了了之。”

尽管从个人角度来说,就因为游七和孟芳的那点私心,四年前自己的举人功名差点出问题,浙军老卒差点被牵连清洗,再加上之前游七拼命想要拉他下马,汪孚林巴不得游七能在冯家多吃点苦头再死。可是,他深知这种人还是死了才更稳妥,毕竟死人是不可能再卷土重来,煽风点火的。

殷正茂一下子眼睛大亮,暗悔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点。然而,人在冯保手里,他就算是户部尚书,难不成还能把手伸到冯保那去灭口?

“大司徒也不用太担心。不妨这样,如果三日内,没有游七的死讯,大司徒就私底下去找首辅大人负荆请罪,悄悄把事情说清楚。但三日内,如果游七死了,大司徒就当成事情没有发生过,如何?”

直到这时候,殷正茂方才倒吸一口凉气,用某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盯着汪孚林。这岂不是说,人在冯保手中,汪孚林也能想办法灭口?

尽管他难以置信,但思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没选择的选择。张居正这个人精明强干,如果真的知道他给其家奴送礼,哪怕嘴上宽宥,心里说不定会结下大疙瘩。于是,他破天荒地开口承诺道:“如果贤侄真的能够办成此事,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大司徒言重了,都是歙人,何分你我?您要这么说,还不如当成是我还之前承您余荫的人情。”

这话自然让人听得舒服,殷正茂只觉得原本糟透了的心情一下子好转了起来,竟是硬留了汪孚林在家中用晚饭不说,还说会找汪道昆说话,消弭他们伯侄之间的矛盾。对于后一条,汪孚林就唯有苦笑了。

说实在的,他如今还算是都察院的人,可越来越觉得那些科道言官的不少弹劾都是吃饱了撑着,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历史上张居正谋求夺情固然有为了巩固权位的关系,但另外一条恐怕就是不愿意让新政废在某些清流手上,不愿意人去政息。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张居正恐怕不会想到,那种刚愎自用,不择手段的坚持最终却落得一个人亡政息的结果!

所以,他渐渐觉得,要是汪道昆真借着劝阻夺情来和张居正划清界限,那实在是愚蠢极了。多少人默默不发一言,最终还不是仕途平顺?

给殷正茂许了个大诺,汪孚林出殷家时,已经快宵禁时分了。

殷正茂非常体贴地派出随从打着殷府的灯笼护送,而汪孚林一回到家里,便发现叶钧耀竟然正在坐等。他还以为老岳父是听说了传闻特意来问个究竟,却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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