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样一个答复,胡氏如蒙大赦。她一把拽住那丫头的手腕,低声吩咐道:“你换一身衣裳,然后去对门上说是去找大夫,然后悄悄去医馆买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回来。但你去过医馆后,记得再雇车去一趟李皇亲清华园,把这个给门上一个叫做乔五爷的人看。”
她随手捋下手中一个玉镯塞到了那丫头手中,见那丫头满脸的惶恐不知所措,她就加重了语气道,“如果有人见你,你就对他说,游七爷想把汪孚林赶出都察院,结果事情出了岔子,他因此勃然大怒。这事情非同小可,我得见人一面说清楚。”
那丫头虽说不懂那些大事,可听到这里已经腿都软了,竟是带着哭腔道:“奶奶,我不敢……”
“你要是不去,那就只有死!”胡氏卯足劲恐吓了那丫头几句,等看到人犹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她这才放软了口气温和抚慰了几句,不外乎是事成之后赏赐田地。等到那丫头擦干眼泪,把手镯戴到了手上,行了个礼后快步离去,胡氏方才重重倒在床上,随即痛苦地抽着凉气,那一条条伤口全都钻心似的疼痛。
虽说那位未必会答应见面,但要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游七就为了把自己给摘干净,把她丢出去当替罪羊,又或者干脆杀了她灭口,她总得试一试有没有活路!
胡氏丝毫没料想到,当那丫头顺利出了门之后没多久,就被人给截住了。有人用破布堵了她的嘴后,就犹如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他拎到了一条暗巷里。看清楚面前站着对的赫然是游七,那丫头都快吓傻了。相比先前胡氏的硬挺,她只挨了两巴掌,就痛哭流涕什么都招了出来,包括胡氏给的那手镯也双手交了出去。眼见游七那张脸上阴云密布,她慌忙连连磕头道:“七爷,都是奶奶让奴婢做的,她说要是不去就要了奴婢的命,奴婢实在是不敢不听。”
“她要你去你就去?你是谁买来的人?”
游七冷冷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冲左右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重新堵了那丫头的嘴,把人三下五除二捆了,他便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把人架了出去。这么一个知道太多的丫头,怎么能留着作为把柄?
当只剩下他一个人时,看着手中那个看似只是胡氏当年赎身时带出来,口口声声说存个念想的手镯,他只觉得心里弥漫着一股寒气。他刚刚抱着一丝疑虑,所以才派人守株待兔等两三天,谁知道他才一走胡氏就露出了马脚来!可是,胡氏竟然不是派人去见王崇古或是张四维,而是去李皇亲清华园,那简直太出乎他意料了!
“汪孚林啊汪孚林,你仇人还真多!”
嘴里这么说,游七却只觉得自己眼下就如同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丢上了砧板的鱼,甭提多难受了。他在京城手眼通天,那是因为他的主人是张居正,可如今一头牵扯到吏部尚书张瀚,一头牵扯到王崇古和张四维,还有最后一头,竟然关联到李太后的娘家!思前想后,游七就轻轻咬了咬牙,猛地下定了决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
尽管两年前汪孚林从辽东回来时,游七正好在京城,于是照了一面,后来又听说汪孚林把沈懋学等人住过的,一座地处偏僻的小客栈给买了下来,可他真正找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怪异感。歙县徽商三大家汪、程、许在东南正是如日中天,汪孚林却在京城就住这种破地方?左右隔壁全都是些破烂民宅,这胡同更是一下雨就绝对会积水,平日里步行走在其中也是一脚高一脚低,别人是要炫富,汪孚林这是要哭穷?
可是,当游七让随从敲开门的时候便发现,两扇普普通通的黑漆大门里头,赫然是一座石质大影壁,分明别有洞天。果然,随着通报之后,一个少年郎匆匆出来迎了他入内,他绕过这影壁,就只见内间屋舍全都经过精心修缮,地上的青石虽不是块块同样尺寸,天衣无缝,但大大小小排列成各种很有规律的图案,再用灰浆勾缝,看上去也显得质朴大气。迎面一座三间如同厅堂形制的屋子大门紧闭,上头悬着澄新堂三个字,却让他哂然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仿照南唐时赫赫有名的澄心堂吗?
相对于这种腹诽,他最在意的还是汪孚林让人迎接,而不是亲自出来的态度。要知道,就连朝中某些二三品的大员都不敢如此怠慢他,汪孚林从哪里来的这底气?要不是他敏锐地意识到此次自己被人算计,不得不从汪孚林这边打开突破口,哪里会特意送上门来!
压下心头不快,游七跟在一声不吭的陈炳昌身后,一直来到了一个看上去逼仄狭窄的院子。他怎么都不相信这是汪孚林用来待客的地方,眉头不用说皱成了一团,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汪侍御莫非平时见客就在这里?”
陈炳昌跟着汪孚林这么久,再说来时汪孚林特意吩咐过,此时他就客客气气地说道:“游七爷还请在此稍等片刻,汪爷会了客就见您。”
简直欺人太甚,他游七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干晾过!
游七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可陈炳昌的后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被浇了一桶凉水。
“不过汪爷说,如果游七爷等不及,眼下就过去也行,横竖您也不是外人。首辅大人家二公子刚刚才过来拜访。”
俗称琼林宴的新进士恩荣宴后,才刚刚授官翰林院编修的张嗣修来了?他怎么不知道!
游七只觉得又惊又怒,死死压着这才没有在陈炳昌面前表露出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会儿跑来实在是挑错了时候。他要是过去,要找什么理由对张嗣修解释他特意跑过来?可他要是拔腿就走,汪孚林照样可以在张嗣修面前不动声色吐露一两句话。进退两难的他着实来不及考虑太多,最终还是跟着陈炳昌进屋坐下。
随着有小厮进来送上茶水点心,陈炳昌陪坐在一边,却只是呆呆的不说话,游七哪里见过这等木知木觉没眼色的陪客人,只觉得烦躁极了。果然,他打叠精神探问了陈炳昌几句,得知这个少年秀才是汪孚林的书记,是广东的三个幕僚中唯一一个带到京师来的,他一下子想到了之前隐约听到的一点风声,意识到这小子就是和那瑶女结缘的陈炳昌。
可是,随着话题的深入,他越来越觉得汪孚林大概是看着人太呆才挑中的,这竟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只会嗯嗯啊啊的角色!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方才听到门外有人叫了一声,这时候,就只见陈炳昌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冲他歉意地笑了笑:“汪爷那边应该结束了,我这就带您过去。”
游七本就等得不耐烦,因此陈炳昌这么说,他也没太在意就起身跟了出去。然而,等到穿过两个门洞,进了一个宽敞得多的院子时,他却和正送客的汪孚林迎面撞了个正着。眼见得作为客人的张嗣修诧异地向自己看了过来,头皮发麻的他慌忙开动脑筋,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最好的理由。于是,他快步上前行礼,等起身之后就垂手说道:“二公子,我是特意找汪侍御商量谭家那家铺子的事。”
“哦。”张嗣修不比长兄有些书呆,也不比张懋修的疏朗,他却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一看游七那看似理直气壮,实则眼神乱转的表情,他就知道游七此来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他当然不会当面拆穿,笑了笑后就对汪孚林说道,“世卿不用远送,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你。你也是的,就算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你不适合留在都察院,你也不用赌气上书要外放州县,你之前收拢海盗的功劳都还没赏呢!之前都察院陈总宪特批给了你二十天假,你现在又闷头在家请病假,真被人说撂挑子怎么办?”
“唉,我知道了,多谢张二兄。”汪孚林苦笑着拱了拱手,等看到游七侧身而立,恭恭敬敬地目送了陈炳昌陪同张嗣修出门,他方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游七爷真是为了谭家的事情找我?”
此时此刻,张嗣修还没走远,刚得知汪孚林竟然也上书添乱而心中狂跳的游七乍然听到这个问题,只恨得牙痒痒的。然而,他更加悚然的是,前边张嗣修的脚步竟是显然停了一停。他不得不用透着凶光的眼睛瞪着汪孚林,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汪侍御,有话进屋说如何?”
“那就请吧。”汪孚林嘴角一挑,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好好聊一聊。”
第七六八章交锋,乡党
好好聊一聊。
这五个字听上去,似乎是老朋友之间亲切对话的开始,但游七却知道绝对不是,就连悄悄闪人的陈炳昌,也知道接下来恐怕是不输于在广州那会儿,汪孚林对上一大堆官员时的交锋场景。只不过那时候在场的人多,眼下在场的人少而已。虽说他很好奇到时候会是如何唇枪舌剑的场面,可他很清楚游七乃是首辅家奴,一会儿的那些对话绝对不适合自己听。
没见这屋子附近最近的人,也都守在二十步开外的院门?围墙四周围也是一样不许留人!
游七在张家呆了这么多年,尽管大多数时候都跟着张居正,可对于张嗣修这位二公子的秉性,那也有相当的了解,所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到来已经让张嗣修起了疑心。可是,来都来了,而且恰好撞在了张嗣修眼中,他也只能选择一条道走到黑。跟着汪孚林进了屋子之后,他就冷冰冰地说道:“汪侍御,我游七这辈子也见过不少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可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却还没人比得上你!”
“游七爷这话实在是不大确切。要说手段,我还自忖有点儿,可野心嘛,我却很少!只要能够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见汪孚林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游七心中憋火,可他没时间在这和汪孚林打太极,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可汪侍御就算真的没什么野心,想来也不会希望背后中人暗箭吧?这些天关于你当初立誓不入都察院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更有吏部张尚书到首辅大人面前亲自提这件事的先例在,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也不怕告诉你,这背后不但有为了立威立信的吏部尚书张瀚,还有和你不对付的王崇古和张四维,更涉及到李皇亲清华园中的某位皇亲。”
“原来如此。”汪孚林皱了皱眉,随即就豁达地一笑道,“就和游七爷你说得一样,我就算没野心,也不喜欢在背后被人捅刀子。不招人嫉是庸才,虽说我不明白在哪招惹了这三拨大人物,可还是要谢谢游七爷您特意跑到这来提醒我一声。回头若是张二兄再来,你要不要我在他面前挑明,你这是专程来提醒我的?”
游七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如此滑不留手,如此无赖透顶,险些没气得破口大骂。他用力一蹬地面站起身来,盯着主位上的汪孚林,厉声问道:“汪孚林,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敢说不是你在背后算计我?”
“游七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汪孚林一推扶手,也随之起身,“我之前先是回徽州老家养病,而后又去广东上任,算起来回到京城的日子连一个月都还没有。我和你总共才见过几面,我算计你干什么,你和我有什么过节吗?哦,要是你想说谭家那点事,不错,谭家老管家在我面前千求万求,我不忍心,就买了那个铺子和田庄,至于送到首辅大人那里,又让你帮忙经营,这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谈不上过节。当然,你要觉得这就是过节,那就当是好了,我汪孚林什么时候怕过事!”
见汪孚林说着说着便满脸讥诮,游七反而疑惑了起来,暗想自己当初在南京的行踪只有孟芳知道,如果孟芳那边没露出口风,汪孚林还真可能不知道。尽管心底深恨汪孚林替谭家一介家奴瞎出头,连带旧日芥蒂一起浮上心头,这才想把人拉下马,可如今他更在意的是谁在背后算计自己。毕竟,哪怕背靠张居正这座大山,可无论是张瀚,还是王崇古张四维,又或者是李太后的娘家,全都不是他能够在明面上抗衡的!
“汪孚林,你就真的不想查近日京城这满城风雨是谁煽动起来的?”
“当然想查。”汪孚林呵呵一笑,随即却摇摇头道,“只不过,游七爷莫非忘了,京城有锦衣卫,还有东厂。”
差点忘了这京师之中除却张居正,还有同样一手遮天的冯保!
游七却是一下子神经紧绷。张居正和冯保是彼此扶助,几乎默契无间的盟友,可底下人却没有那么好的关系,他和深受冯保重用的幕僚徐爵便是如此。他瞧不起徐爵当初一介刀笔吏,犯了事充军却逃回来投奔冯保,这才有了今天。徐爵也瞧不起他不过一介家奴的出身,背地里没少说他的坏话。只不过彼此都需要打探对方主人的消息,因此常常在一块走动,虚与委蛇,口蜜腹剑而已。
眼下京师之中竟然陡起这般风波,而且偏偏他还有那样的行迹流露在外,侦缉小校密布的锦衣卫和东厂会不知道?换言之,冯保会不知道?
想通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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