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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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5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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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面对如此惨烈的举动,这位曾经纵横商场杀伐果断的老爷子丝毫没理会,甚至根本没费神去瞧一眼,只欲仙欲死颤颤巍巍举手在纸上费力地写着字。当年的娇宠和溺爱有多重,如今的恨意就有多深!

因为不成字句,字迹又歪歪扭扭,纸板上的那所谓遗嘱,人们只能勉强读懂大概是什么意思。

头前两个字是休妻,这一点谁都能够理解,毕竟,就算孟老太太人死了,哪个丈夫还能忍受和如此恶毒的女人同葬一穴?后几个字大意则是,产业由齐掌柜代管,至于这齐掌柜是谁,众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昔日潘老太爷的左膀右臂。人固然从前忠心耿耿,但早就被孟老太太夺了实权,象征性给了五百两银子让人荣养,如今刚过六十,要说能干,确实还能干几年。

可是当人看到,潘老太爷写下由潘家族中选出两人监察齐掌柜时,他们方才彼此交头接耳了起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老太爷是到老了也要提防别人,真是人老成精了!据说齐掌柜和潘家族中一些老人一直都有纷争,当初就有人仗着和潘老太爷是亲戚想要到潘家产业里头谋职司捞油水,潘老太爷都点了头,却被齐掌柜顶了回来。如今有掌柜和宗族两边制衡,说不定可以让潘家再维持一些年。

和那些啧啧称奇的人不同,汪孚林心里却转着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话,面上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只淡淡地看着潘老太爷继续吃力地写着遗嘱。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非常关键的一条。

次子忤逆,宗谱除名!然孙儿尚小,留家抚养。

想到潘二老爷那向死求生的举动,根本没能换来当父亲的怜悯,汪孚林忍不住讥诮地挑了挑嘴角。这一家人当中,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唯有孟老太太对潘二老爷这个儿子还有几分真心,余下的人全都是各种虚情假意,还真是让人悲哀!

就在这时候,潘老太爷又写了几个字,四周围顿时有人议论了起来。

“咦,老太爷这是要把家业留给长子?大概意思倒是很明白,若是二十年内长子出现,则由其继承潘家产业,若长子不出现,由长子所出的长孙继承,若长孙早逝,则交给次子所出的孙子,依长幼继承家业。在最初二十年之内,家业暂时不分……”

“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老太爷倒还能够想出最好的办法。”

“不过如果潘家老大还活着,听到这些消息,怎也该回来看看吧?回头各处散布一下,兴许人找得回来也不无可能。”

“那也得是这几年人就能回来,要真是过了许多年人再出现,谁能知道那人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能说成是假的,假的也能让人说成是真的。”

“说到底,一会潘家族里的人,还有那位齐掌柜过来,看到咱们这一大堆人在,恐怕也会吓一跳。要不是汪爷,这家业就算不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握在手里,也会打上不知道多少年的争产官司。啧啧,那时候潘家就真的是败了!”

徐秀才听着这些议论,又眼见得一个大夫用冷水激脸的法子想要让潘二老爷苏醒过来,他想着自己这好几年来吃的苦,受的难,心头顿时极其不是滋味。一旦遇到了强有力的贵人,这一切苦难仿佛挥挥手就立刻过去,自己咬牙切齿只能在睡梦中奢求的复仇,竟也在转眼之间就得以达成。当眼看着潘二老爷眼睛微微颤动,仿佛就要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却突然侧转身看着汪孚林,突然站起身举手深深一揖。

“汪爷再造之恩,我没齿难忘!”

等到今日之后,潘老太爷那个出嫁的女儿,潘家大姑太太曾经蒙受的冤情,还怕解决不了?他这背了多少年的污名,还怕洗刷不掉?而自以为壮士断腕的潘二老爷,苏醒过来后面对宗谱除名的结局会是什么反应,他真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汪孚林顿时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搀扶了徐秀才起身之后,他就轻描淡写地说道:“有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若是无眼,神佛若是不张目,那么就得靠官府了。若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却视而不闻,听而不见,我这个巡按御史不是白当了?”

厅堂中认识徐秀才的人不多,只当衣着朴素的他是汪孚林的随从,此刻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些话,顿时有人猜测徐秀才是否也和潘家有什么过节。而耗神费力写完那简单遗嘱的潘老太爷,在使劲喘了一会儿气之后,却也正好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词。他微微一愣,等艰难地侧过头,看到汪孚林笑着把徐秀才给搀扶了起来,他突然圆瞪了眼睛,一下子认出了那个看似寒微的中年人。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哆哆嗦嗦指着徐秀才,却只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还是言大老爷觉察到端倪,见起头那纸板上的纸已经写满了,立时就让人换了一张来。果然,已经很是虚弱的潘老太爷提起最后一点力气,又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保儿……冤枉,接回来,补偿徐生。”

当初潘家大小姐那桩和所雇通事私通的公案,曾经一度在广州城闹得沸沸扬扬,此时此刻被潘老太爷这么一写,每一个人都立刻联想到了那上头。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原本微不足道的徐秀才身上。

当年那流言虽说传得起劲,但骗骗小民百姓以及街头巷尾的闲人还差不多,他们又哪会真的相信据说素来夫妇和睦的潘家那位千金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不过是急切于替兄长洗脱贪污挪用账上银钱罪名,于是做了点逾越男女大防的事情,于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而已。可话归如此,为了那样一个污名的徐秀才,就和潘家过不去,那又何苦?毕竟,各家手里也都有能和佛郎机人……现在该说是葡萄牙人交流的人才。

而很多人心里,却也和徐秀才有同样的疑问。就不知道新任巡按御史汪孚林究竟是先收徐秀才入幕,听说了其情况,这才雷霆万钧插手潘家之事,从而施恩于下;还是本来就发现潘老太爷的病有鬼,这才去寻访徐秀才!

徐秀才自然也发现别人都看着自己,甚至还有人非常热络地特意过来向他转述了潘老太爷刚写的遗嘱,可在他看来,这种时候潘家的补偿不过是潘老太爷就势而为,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又哪能和汪孚林的雪中送炭相比?这不过是更显得世态炎凉而已!当下,他索性把昔日仇怨都丢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思量汪孚林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

论学识他不过秀才,论人脉他更谈不上,通晓佛郎机人的语言对商人有用,对这位十府巡按又有什么用?

见原始遗嘱勉强写成,言大老爷便根据潘老太爷写的东西,重新润色起草,由潘老太爷按过手印表示认可,而后一个个在场的人纷纷提笔签名,再盖上私人印鉴作为见证,最后方才是汪孚林,而他盖的自是私章小印——因为别人送到察院的状子来潘家查访这是公事,可见证潘老太爷的遗嘱,那就完全是私事了,当然不能动用巡按御史那枚尺寸虽小,分量却沉甸甸的铜印。

第七零七章礼贤下士

当得到消息的南海县令赵海涛和潘氏族长以及几个掌柜一块匆匆赶了过来时,已经是广府商帮的一群商人跟着汪孚林抵达潘家之后将近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且不提他们得到消息时是如何又惊又怒,此刻身临其境,却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赵海涛是临走之前先把刑房司吏叫到面前厉声质问,问出当初某日放告牌放出去时,是有递上了这么一份状子,但认为荒谬就打了回去,气得这位南海县令差点没掀了桌子。县衙没接,却让察院的巡按御史接了,结果还是确有其事,他这个县令脸往哪搁?

而潘氏族长则是一面惊怒于本家出了这么一桩丢人现眼的事,一面寻思着,如此一来孟氏铁定被休,其子没了继承权,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在潘家的产业中沾点光。

至于一大把年纪的齐掌柜,那更是紧紧握着老东家的手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哭自己东山再起,还是老东家幡然悔悟,却已经为时晚矣。其他几个掌柜也把老东家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也都是当初被孟老太太清洗掉的人,眼下劫后余生,却都有些不知道是悲是喜,因此齐掌柜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们有些低头拭泪,有些却压根挤不出眼泪来。毕竟,如齐掌柜还至少得了五百两,可他们被排挤出来后呢?过的日子何止是窘迫寒微?

而汪孚林在这么些人赶到了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本宪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该如何善后,如何处置,是南海县衙的公务,潘氏一族的家事,本宪就不管了。对了,趁着今日这么多人在,本宪也向诸位引见一下,徐生已经为本宪礼聘为幕友,麻烦各位能够早些洗刷干净他的污名,想来潘家那位姑太太也已经委屈了很多年,有时候,公道比补偿更重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还请各位都记在心里。”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能品味出来,这话不是冲着别人,是冲着潘老太爷去的,尽管如此,赵海涛还是有些心里没底。见汪孚林拔腿就往外走,他思量片刻就追了出去。见汪孚林侧头看见是自己之后,却没有说话,他只能主动陈情道:“汪巡按,此案下官确实是疏失太大,只因为放告日的时候,管放告牌的小吏觉得此事荒谬,谁知道这就是……唉,下官回去之后就整顿三班六房,绝不能再出此等事!”

“赵县令,本来此事怪不得你。”汪孚林见赵海涛如释重负,他却突然又是一个转折,“但是,你是久任法之后任的县令,至今已经在任三年,我没记错吧?南海县这些大大小小有些名望的家族,你都应该心里有数,有时候哪怕是空穴来风,多一些关注,就能少一些是非。人命案子是影响考评的,而这种涉及到忤逆甚至十恶不赦的案子,更是会让人质疑你不懂教化。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多事,那也无妨。”

“下官不敢,断然不敢!”

赵海涛吓了一跳,但心里也挺委屈的。你这个巡按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把商人们都绑上了马车,所以才能兴师动众这么多人到潘家“探病”,凭借声势让潘家内部的有心人跳出来举发,由此揭破了这样一桩案子,可我这个县令哪有这本事?别看我已经当了三年县令,家里的三班六房都还不能说如臂使指呢,更不要说去调度那些商人了!可就在他暗自嘀咕的时候,却听到汪孚林又抛下了一句话。

“潘家之事到此为止,在凌制台又或者朝廷那里,我不会提。所以,如何善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广州乃是官衙林立之地,虽说赵海涛知道此事瞒不过庞知府,瞒不过布政司和按察司,但只要事情不继续往上捅,那他这个知县的考评不至于太差,因此哪怕只是这么一个承诺,他却依旧松了一口大气。等到深深一揖,把汪孚林送走了之后,他连忙提起官袍一溜小跑重新回了厅堂,打足精神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他当然不奢望堵上所有人的嘴,只求把事情控制得恰如其分,想来这也应该是符合大多数人意愿的。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那自然是该潘家!

而汪孚林带着徐秀才,以及今天着实看饱了戏的陈炳昌和其他随从回到察院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从新安启程,又特意绕了绕十八甫回来,随即去了潘家一趟,之前只吃过干粮,众人竟是都有些饥肠辘辘之感,说是前胸贴后背都不为过。然而,因为思量着晚上可能就要面临“大考”,这天的一顿晚餐,徐秀才却吃得有些食不甘味。果然,胡乱混了个半饱之后,他就被汪孚林请进了书房。

“今天碰到潘家老二当街大放厥词,我才快刀斩乱麻,顺带解决了潘家之事。哪怕没有你,此事也原本就在我计划之内,不是单单为了你,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汪孚林见徐秀才满脸愕然,显然意外自己坦言今日潘家之行的目的,竟然没有借此施恩,他微微一笑,这才继续说道:“之前在新安,想来你也着实过了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今天晚上就不说什么了,你且养精蓄锐,明日我再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明天还有?

徐秀才那张脸上的表情着实是精彩极了。他张了张嘴,终究忍不住问道:“汪爷,学生只在濠镜厮混过多年,全无半分入幕经验,只怕误了大人的事情。而且,学生听说,地方官所聘之幕友,等闲是不用本地人的,也是生怕……”

可话一出口,他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半死。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临阵退缩呢?他是想委婉表示自己真的没经验,而且好像也不合乎规矩,更不知道擅长的东西对汪孚林有什么用,不是想撂挑子啊?这下完了,得怎么解释?

见徐秀才显然有些窘迫,汪孚林笑吟吟地用手敲了敲扶手:“本来聘你,那是因为听说你通晓佛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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