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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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5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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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那边树荫底下等人的冯三爷等人先看到汪孚林一马当先出门,而后是几个人亲随模样的紧随其后,等到张教谕送出大门长揖行礼,又如此称呼,哪里还不知道正主儿出来了。要说此刻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饥肠辘辘的他们却一直等候在此,不敢离开,因而也来不及去细想张教谕那毕恭毕敬的态度,慌忙迎上前去,最前头的言大老爷更是抢在那几个亲随阻拦自己之前行礼谢罪。

“汪爷,之前茶楼之约,是我等三人半道上被家乡紧急传书给绊住了,绝非故意拖延不至。还请汪爷大人大量,千万海涵。”

之前在茶楼外头,汪孚林就已经见过这三位,这时候见言大老爷身后的赵老爷亦是紧随着行礼道歉,最年轻的冯三爷却是有些勉强的样子,他哂然一笑,却是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之前我也只是想召集濠镜的商人随便聊聊,没有什么大事,你们错过也就算了。”

即便只是富家子弟,没经历过大事的赵三爷,也知道汪孚林的言不由衷,更何况言大老爷和赵老爷?等都等了这么久,他们又岂会因为汪孚林的一时推搪而半途而废,少不得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再加上冯三爷总算知道放低架子,他们总算是迎来了少许转机。

“你们既然一定要问,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次濠镜之行,看到码头上那条里斯本号上的那场叛乱,我觉得即便朝廷坐收租税,可这濠镜完全交给佛郎机人,却实在是犹如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然而,此事毕竟已经有二十余年,我也不想轻易改动成法。既然最初定下的祖制是番船停靠后,一律到广州城内定期,而现在几乎全都移到了濠镜,那么,既然之前就让三十六行持澳票计出口税,那还不如在濠镜设一个机构。”

见对面三位广州商帮的豪商代表无不悚然,显然觉得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汪孚林就笑了笑说:“我的建议是,既然你们各家无不在濠镜本地设有商号,号三十六行,携澳票与佛郎机人交易,不如便选出六家为保商,然后组建一个议事局,再选澳长,主管澳票事宜,同时主管所有商业纷争,得到特许权的时候,收回佛郎机人的租赁权,由保商代为管理土地以及交易。

毕竟,如今是他们要买我们的货,而不是我们一定要买他们的东西,说一句不好听的,当年下西洋时候那些苏木胡椒,都已经折俸多少年了,仓库里还有剩的?如此一来,一旦发生交易欺诈又或者别的大明商户或子民受害,可以第一时间作为一个整体与佛郎机人交涉,而不必等候官府这边的反应。具体的事情,你们三个可以去找其他人商量商量。我之前已经给朝廷上了奏疏,这次是和你们通个气,而且在茶楼的时候我也说了,他们六家可以作为首届议事局的人选。”

尽管黄七老爷之前说过是一桩好事,但三人之前心里还是有所疑虑的,直到此刻,他们方才意识到这究竟是怎样一件好事。可是,不等他们细细咀嚼这番话,汪孚林就已经上了凉轿,分明是不想多说了。面对这番光景,赵老爷伸手拦住了还要上前再细问的言大老爷和赵三爷,沉声说道:“事情太大,我们得回去一趟。”

“啊?回去?”冯三爷忍不住脱口而出,“舅舅,之前咱们过来,那边稳坐钓鱼台的几家就已经笑话我们沉不住气,这灰溜溜回去岂不是更加让人笑话?再说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万一真的让他们六家独占了保商的名额,包揽了议事局里的席次,那我们不是更要被人骂?”

赵老爷没好气地说道:“越是这样,越是要回去!”

第六八五章入我彀中

言大老爷却还是第一次得知赵老爷和冯三爷竟然是舅甥,但他为人颇有城府,当然不会把这惊讶露在脸上。更何况,眼下相比自己人的亲戚关系,他更在意的是这样一个消息。再想到今天准时去赴约的多是潮州帮,他登时若有所悟。

“赵兄的意思是,我们之前已经怠慢了,单单赔礼无法弥补,倘若能够赶紧回濠镜,把此事一说,相信其他那些人都会和眼下的我们一样知道事情轻重,届时再齐集香山县,不但声势浩大,能够让之前那六家想吃独食的人知难而退,而且也能够向这位汪爷将功赎罪。只要汪爷想的不是把佛郎机人驱逐出濠镜,也不是在濠镜派驻更多官员,而是设议事局,对于我等来说,确实是一桩好事。”

“原来舅舅是这意思!”赵三爷也顾不上其他了,立刻心急火燎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回去吧,迟恐生变!别坐船了,我们骑马回去。别看莲花茎关闸每个月才开启六次,但只要舍得出大价钱,绝对是能过去的!”

谁都知道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若真的让那六家人拿出什么东西打动了汪孚林,定下议事局的人选,那就真的是来不及了。可此时此刻他们三家无论如何抗衡不了那六家,因而即便再悔青了肠子,也不得不立时快马加鞭回程。赵三爷虽年轻,却是四体不勤的公子哥,赵老爷和言大老爷都毕竟四十出头的年纪了,这一番紧赶慢赶,到濠镜的时候三人全都差点没瘫倒,却还不得不打足精神分头去拜会各家人。

几乎是一夜之间,原本稳若泰山的那一家家粤商闽商就再也坐不住了。而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消息竟是走漏开来,连几家行商都得知了讯息,这下子端的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次日无巧不巧,正好是莲花茎关闸的开启日,一整个白天,从濠镜到香山那一条绝对称不上一等一官道的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风驰电掣的车马。于是接下来香山县原本很不少的客栈旅舍家家爆满,被这些新来的客人们完完全全给填得严严实实。当这一日傍晚,县衙的门房把厚厚一摞拜帖转给蔡师爷,蔡师爷满脸堆笑捧了进房时,却正好看到汪孚林正摊开一张地图,戳着其中一个点对顾敬说什么。

“濠镜之前租给葡人,用的名义是晾晒货物,可如今濠镜除了商船,却还有葡萄牙的兵船,就好比之前码头上那场叛乱的时候,若不是我早早派人混上船去,趁乱把人救下来,事情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香山县也需要可以遏制佛郎机人的力量,香山设参将,而驻守之地日后合适的时候,可以直接放在濠镜,现在则驻扎雍陌,这是为了震慑葡人的同时,也不会让他们觉得太没有安全感。”

蔡师爷乍听此言,耳朵忍不住竖了起来,可接下去汪孚林却不往下说了,他登时有些小小的遗憾,毕竟,回头人家打探消息的时候,这一字一句都是价值千金。他赶紧上前把一大摞拜帖双手呈上。他本待说明一下都有哪些人没来,却没想到顾敬抢在了前头。

“说吧,濠镜那边,还有哪家有头有脸的没来?”

“都来了。”蔡师爷见顾敬登时眉飞色舞,汪孚林则是一脸平淡,显然早有预料,他又加了一句话,“就连不少中小行商也一块来了,全都是为了求见汪爷。”

从濠镜来的这些商人们所谓的求见,当然绝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着满满当当的孝敬。为此,汪孚林吩咐蔡师爷帮忙收礼,陈炳昌誊写礼单,恰是来者不拒。然而,他这样豪爽的收礼方式,大多数商人们非但不以为奇,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毕竟,除却那一次按时与会的六家代表之外,就连晚到三刻钟的赵老爷三人也好,他们先前或多或少有所怠慢,就怕汪孚林算旧账。哪怕汪孚林的奏疏未必能够得到内阁首肯,可仍然算得上是很为他们这些以海贸为生的商人们着想了。而且,又有汪孚林丢出来的那份邸报作为对比,还有那些死硬地揪着海禁祖制不肯放的那些保守官员,有一个肯为粤闽海商代言的商人,这当然是莫大的好事。

要知道,商人们是有钱,他们这些人家现在也能够培养出进士,又或者培养出在朝中为己方摇旗呐喊的代理人,可他们终究还是走不到台前来,哪怕捐纳冠带,他们又不可能真正做官出仕。现如今,如果真的能够立一个议事局,能够被选为澳长,哪怕只是在租给佛郎机人的濠镜,还要听命于香山县令,可他们却可以名正言顺走到台前,这也是一大突破!

而当汪孚林将这些粤闽浙商汇聚一堂时,随即道出了一番开场白时,就连心中还抱有谨慎态度,和佛郎机人打交道已非一日的几个老者,也不得不承认,那番话相当蛊惑人心,就连他们这年纪,也不由得有一种多年被骂奸商,如今终于得到正名的感觉。

“俗话说,广东是七山一水二分田,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至于我所出身的徽州府,有说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也有人说那是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又或者是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可不论怎么说,广东和福建也好,徽州府也罢,正因为耕田不足以维持生计,这才有徽商名满天下,这才有粤商闽商雄霸天南。

我家中一位伯父常言道,‘日中为市,肇自神农,盖与耒耜并兴,交相为重,耕者十一,文王不以农故而毕蠲。’如今的广东,乡间百姓耕织忙,而城中百工云集,繁荣昌盛,富庶不下江南,何也?如果不是佛郎机商船真金白银从此地拉走一船船丝绸瓷器茶叶等等,那些不能靠农耕为生的百工以及城中居人,又何以为生,又如何能有如今的广东盛景?所以,朝中某些嚷嚷要驱逐番夷,禁绝海贸的,完全是不知道商者虽说居中买卖,却带动了各种需求,甚至使得农人也能在耕田之余多一份收入。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汪孚林的家世并不是秘密,谁都知道松明山汪氏固然不是徽商之中最杰出的,但却也是颇为成功的徽州商贾。至于汪孚林所说的伯父,谁都知道,那肯定是指的徽商代言人,从前赋闲在家那些年没少答应给徽商写墓志铭歌功颂德的汪道昆。

而汪孚林眼看这简简单单一席话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心里很满意,当下言归正传道:“在座诸位中,不少人和佛郎机人往来交易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年二十年了,相形之下,我虽是第一次到濠镜,但借着徽商走南闯北的福,我也听说过不少事情。”

“朝中有一种说法,道是此国近满剌加,因而正德年间方才能灭满剌加,并一度冒名入贡,但据我所知,此国船队不止灭了满剌加,更在印度手中夺取了一个西南面的城邦果阿,而且在击败了印度的船队后,控制了印度西南面的大片沿海。据说多年前佛郎机人刚刚到达我大明沿海的时候,一度也把大明当成了虽是大国,却实力不过尔尔的印度。直到一而再再而三受挫大败,租借了濠镜交易后还一度想耍花招,却因为我国强势而不得不低头。”

和一群逐利的商人剖析国家、历史、军事,这原本是吃力不讨好,但因为汪孚林先前摆出了我也是商家子弟,我支持开放海贸的态度,一群商人倒也不觉得刚刚汪孚林说的这些话不中听。恰恰相反,很多人即便从佛郎机人手中赚取了大量金银,知道佛郎机攻占了满剌加,却还是第一次知道,佛郎机人竟然还占了印度不少地盘。这也是为何汪孚林绝口不提葡萄牙人还占了非洲不少地方的原因。

西游记深入人心,很多人都知道印度就是西天取经的地方,但这年头有几个人知道非洲是哪个犄角旮旯?

所以,在确定自己的话至少已经被人听进去之后,汪孚林方才词锋一转道;“事实上,据我所知,佛郎机人并不是来自当年三宝太监曾经下过的南洋和西洋,他们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占据印度西海岸,那是因为印度果阿是前往真正的东方,也就是前来我大明以及日本朝鲜等地的最好桥头堡,而从我们这里运回去的丝绸瓷器,经由果阿再运到他们本土,能够卖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至于到日本的贸易,佛郎机人更是占去了十之八九。

说这些,我当然不是为了鼓动大家都从福建漳州府去冒险出海,大家若非漳州泉州两府本籍人,想出去也出不去,也不会云集到濠镜来。我只是想说,就如同各位想要对佛郎机人卖出我国这些丝绸瓷器赚取金银一样,佛郎机人也一样很需要从我们这里运回这些货物,贩运到日本,南洋,印度,甚至他们更遥远的本土赚取暴利。所以,他们才会在对我大明屡败屡战,发现完全打不赢之后,租借在濠镜,但这犹如租客和房东,只是租,可他们如今显然有反客为主之势。我所言,让三十六行推保商,组议事局,收回佛郎机人的土地租赁权,正是为了重定主客,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见商人们无不聚精会神,汪孚林便冲着顾敬点了点头,这位香山县令就清了清嗓子说:“佛郎机在满剌加和印度果阿都设有海关课税,据本县之前了解到的,佛郎机自己的商船通过满剌加(马六甲)以及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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