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觉昌安倒下,他那几个还在的叔伯会是怎样一番态度?要知道,沸沸扬扬的传闻中一直都说,正是因为觉昌安出卖王杲,这才以至于古勒寨被破,只不过是碍于王杲被押去京城,绝对死定了,而王杲长子阿台附庸于海西女真部,麾下根本没有多少部众,觉昌安的实力又保存尚好,这才暂时没人生事。可现在若是别人知道,觉昌安也许已经死了……
不说别人,觉尔察城中,已故大伯父德世库的三个儿子肯定就会闹事,还有一直心向王杲,以至于为了掩护王杲而替死的小叔宝实之子阿纳哈在章甲城的那几个兄弟,全都会闹起来!河洛葛善城的索长阿一面联姻王台,一面联姻富察部,也不是省油的灯!
“来人,去传信,去告诉大哥……等等,先回来!”
女真素来成婚就分家,其中能够完全继承父祖的爵位又或者基业的,一则看是否受宠,又是否有相应的手段和实力,另一则就要看是否能活得长,子嗣是否够多!
所以,觉昌安的几个儿子当中,论战功是长子礼敦最高,不过礼敦虽先后有过好几个儿子,可活下来的只有两个,而礼敦自己也年纪大了,不如从前那样能够为父亲觉昌安东征西讨,只能靠着巴图鲁的身份震慑人。而二子额尔衮和三子界堪才具平平,儿子都还小,养不养得住还在两说,四子塔克世则在婚姻上最有机缘。
因为塔克世前后娶的两个妻子,全都出自最强盛的部落。喜塔喇氏是王杲的长女,而纳喇氏则是海西女真哈达部王台养女,喜塔喇氏生了三个儿子,除了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之外,幼子雅尔哈齐还很小,而侧室李佳氏又生了穆尔哈齐,因此塔克世家中可谓人丁最兴旺。身为丈夫,塔克世却对没有儿子的继妻纳喇氏素来言听计从,甚至对纳喇氏苛待发妻所出的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不闻不问。虽说他在才能上也远远不及长兄,可却架不住他会笼络人,父亲的心腹几乎人人都向着他。
所以,最初找长兄商量的念头一下子就被塔克世打消了。
父亲当年虽说是以四子的身份继承了祖父的家业以及朝廷加封的世袭官职,但最初分家产的时候也没比兄弟们多多少,即便如此,大伯父德世库还勾结外人,一次次谋算父亲,要不是长兄能打,父亲又处事圆滑,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这个朝廷封赐的世职早就拱手让人了,也不会弄到那么多敕书。现在父亲若真的有什么万一,礼敦振臂一呼,可以想见上上下下全都会听他的,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要变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但是,想到赫图阿拉附近是父亲那些兄弟筑起的五座小城,河洛葛善城的三伯父索长阿是父亲之外来往抚顺马市最多的,消息也最灵通,为人又最爱金帛,一直都觊觎赫图阿拉的富裕。而章甲城的六叔宝实那几个儿子一直都是王杲的拥趸,再加上阿纳哈替王杲而死,所以深恨父亲此前的出卖,如果没有大哥礼敦的勇武,光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兄弟这一关就很难抗得过去,他思来想去,最终不得不服软。
“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哥,别透露我已经知道。就说我重病不起,有什么主意,请大哥来拿!”
等那几个报信的扈从答应一声,立刻去见礼敦了,塔克世这才立刻命人叫来了纳喇氏。他往日对这位年轻貌美而又背景雄厚的续弦妻子颇多容忍,言听计从,这次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带着雅尔哈齐,再加上两百人,去哈达部看看你家里人。”
纳喇氏刻薄归刻薄,可生在战事多如牛毛的女真,再想到觉昌安多日不归,脸色顿时就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问道:“要不我到时候去向大汗借兵?”
海西女真哈达部的王台和王杲一样,都自称过大汗,只不过往日下属部众大多数时候还是称呼贝勒而已。对于纳喇氏这样的提议,塔克世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我那些叔伯兄弟里,和哈达部联姻的又何止我一个?我的堂兄,章甲城的务泰,娶的可是你那个阿玛的嫡亲女儿!而咱们上次终于求得了哈达部出兵对付栋鄂部,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别想这么多,我也就是为了防止万一,大哥要是真的发疯,我会拦着他的。”
纳喇氏顿时有些讪讪的。她勉强答应了一声,嘴里却低声嘀咕道:“就是那两个不知感恩的小子惹的祸,好好的在古勒寨中逃出一条性命,李大帅又看重他们,干脆就好好呆在广宁,跑什么跑?若是阿玛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算死了也抵偿不了这罪!若要带一个儿子去哈达部,怎么也该是年长的穆尔哈齐,带那么小的雅尔哈齐干什么!”
雅尔哈齐可是那个女人生的,穆尔哈齐的生母虽在,却不过是侧室!
“够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说这样的怪话?”
塔克世怒喝了一句,见纳喇氏慌忙转身就走,盘坐在炕上的他不觉心烦意乱。之前李成梁送信告知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在辽东总兵府时,父亲觉昌安就告诉了他,早就认为他们死了的他还有些欣慰。毕竟,哪怕是联姻,他和喜塔喇氏也有过一段还算和美的日子,否则也不会有三个儿子。但因为王杲势大,压着他们常常要带兵前往古勒寨听候驱策,一次次跟着往辽东寇边,喜塔喇氏一死,他自然就顾不上那三个儿子。可现在看来,那两兄弟真是祸害!
想到这里,他就开口吩咐道:“把雅尔哈齐带来!”
当有人把一个八岁的童子带到面前时,塔克世看着这个显然有些畏怯自己的儿子,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他把眼睛一瞪,沉声喝道:“还不过来?”
因为母亲死的时候才只有两三岁,所以雅尔哈齐一直都是交给李佳氏抚养,反而和努尔哈赤以及舒尔哈齐兄弟不大亲近,在父亲面前还不如庶出的兄长穆尔哈齐来得自然。勉强答了两三句话,听到父亲要自己跟着继母纳喇氏去海西哈达部,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可却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老半天,他最终说道:“阿玛,昨天我跟着恩琪他们几个出城打猎的时候,好像看到三哥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塔克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思地一把揪住雅尔哈齐的领子,把人拖拽到了跟前,厉声问道:“在什么地方,怎不早说?”
“我只是远远看到有人骑马经过,看上去有点像三哥……”
在父亲的逼问下,雅尔哈齐吞吞吐吐说了自己在赫图阿拉城附近的一片林子看到舒尔哈齐一人单骑出现,看到自己又跑了,眼见得塔克世撇下自己立刻匆匆出门,哪里还有半点所谓养病的样子,他想起那时候正是伯父界堪的外甥恩琪指给自己看那疑似舒尔哈齐的身影,小脸上不禁满是迷惑。
然而,纳喇氏还没做好那些必要的准备,更还没来得及带着他离开赫图阿拉远道前往海西哈达部,礼敦正在心急火燎地和额尔衮界堪商议应付变故,另一个噩耗就突然传来。
带着十几名心腹出城的塔克世在赫图阿拉城附近的林子里被人伏杀了!
又惊又怒的礼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拍案而起,厉声喝问道:“他不是说重病在身,所以连议事都来不了,怎会偷偷摸摸出城?”
听到这样的质问,界堪不禁冷笑道:“这还用说吗?鬼鬼祟祟必有隐情,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弟一直都对继承阿玛的位子很热衷。可这次居然还不清楚阿玛的死活,就这么心急地出城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没想到撞到别人的手心里了。大哥,当初阿玛和这些兄弟在相隔最少五里,最多只有二十里的地方建城居住,说什么可以相互支援,可现在阿玛被扣在抚顺关,别人就欺负到头上来了!
别人恐怕正等着我们去抚顺关兴师问罪,这样阿玛的世职就能货真价实地落到他们手里,而我们身为儿子还不得不去,现在四弟被人暗算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向章甲城,又或者是河洛葛善城算一算账!毕竟阿玛的生死还说不好,四弟却是货真价实被人害了!”
界堪这么一说,额尔衮也立刻跟着附和,面对这样的提议,礼敦不由得陷入了两难。可他终究能够意识到,自家这样的家业和兵强马壮刚刚灭了古勒寨的辽东总兵府相比,硬撞上去无疑是以卵击石,两个弟弟说的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也好!既然有人认为我们赫图阿拉城好欺负,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这个巴图鲁还没老到骑不上马,挥不了刀!我很早就对阿玛说过,他们六兄弟分居六城,每一次打仗都被人各个击破,这就好比一只手五根手指头各打各的。现在他们既然趁着阿玛没有音信玩出这种手段,那么就别怪我们动手!”
第五八九章艺高人胆大
当赫图阿拉陷入了战时总动员,马匹从马厩中拉了出来,简陋的兵器被磨得铮亮,人马在礼敦的亲自激励下充满了斗志,准备先给疑似刺杀了塔克世的章甲城重重一击的时候,赫图阿拉城一处偏僻的土屋中,一个身影突然闪了进来,正是王思明。他机警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而后冲着守门的大汉点了点头,又瞅了一眼院子里那几个百无聊赖的女真人,这才钻进门去。
屋子的角落中。就只见引发了抚顺关内关外一场巨大风波的舒尔哈齐正盘腿坐在那里,人比之前又消瘦了几分,但精神却还不错。但最重要的是,屋子中央椅子上大马金刀盘着辫子拄着刀的那个年轻人,不是沈有容还有谁?李二龙赵三麻子和沈大牛或坐或站,一见人进来都露出了警惕的表情,随即才放松了下来。沈有容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样?”
“看样子不是今夜就是明天就要出兵,可不知道是去打哪儿。”
如果放在最初出抚顺关时,别说舒尔哈齐已经不想回赫图阿拉了,就算他想回,沈有容等人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可后来形势的发展却让他们不得不冒险走了这条路。他们这一行人本来是冲着辽东大军攻破古勒寨后,那些流散各方的阿哈去的,但出关之后,沈有容也好,其他人也罢,这才发现计划赶不上变化。尽管古勒寨还是一片废墟,但那些人口早就被各方瓜分干净。
最最重要的是,王杲的儿子阿台和阿海显然并不甘心,正在拼命招兵买马,也正因为如此,到抚顺马市做生意交易马匹粮食农具的女真人才会这么多。面对这样稍有不慎就会被人随口吃掉的情况,沈有容当机立断,在被一小队女真人追杀了一路之后,他干脆设伏反杀了对方,又从活口那里问出,人是阿台派出来的,要前往赫图阿拉向宁古塔六贝勒讨要兵马襄助。于是,他干脆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他们冒充这一行人!
接下来的一路上,众人玩命似的学建州女真方言,甚至又吃掉了一小队窥伺他们马匹的女真人,又招抚了一队有心去投那位阿台贝勒赚点战功和金银的人马,这就使得他们这一行的人数扩充到了三十余人!可成分就很复杂了,除了汪沈两家的人之外,还有李晔以及赵德铭那些有辽东血统的女真佃户,路上遇到的那些货真价实女真人,但如此一来,他们的战力也就相当可观。
就是这样疯了似的举动,却因为他们人人早就换了女真人在抚顺马市交易的马,又埋藏起了本身的兵器,只用了两次缴获的那些,一个个又雄赳赳气昂昂,再加上熟悉王杲的王思明,熟悉赫图阿拉的舒尔哈齐,还有那只壮大了一大圈的小虎崽子,竟然让他们平安进了这座小小的土城!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风险便是,舒尔哈齐反水告发,那样的话一行人就全都死定了。李二龙为了这个,几乎死死紧盯着装扮成阿哈的舒尔哈齐,总算结果却是,舒尔哈齐仿佛是哑巴了似的一声不吭。王思明从前是古勒寨的人,舒尔哈齐在赫图阿拉生活的时间并不算最长,再化点妆装作是沈有容的阿哈,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年纪的少年,精神都放在沈有容身上了。当然最大的缘由是塔克世一听是阿台来人就立刻称病,连面都不露。
至于舒尔哈齐的叔父界堪的外甥恩琪,他之前说的那所谓舒尔哈齐的消息,本就是沈有容友情提供。曾经冲动冒失的沈公子这回很聪明地声称,人是半路上遇见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界堪和恩琪舅甥竟然会想到那样一个恶毒的主意。此时此刻,他们当然猜不到赫图阿拉要打仗的源头,就是从他们那个消息而来。毕竟,他们是冒充阿台的使者来借兵的,而且挑明了他们这一拨人专门是奔着赫图阿拉来的。
“我们已经在这停留了三天,呆的时间越长,露馅的可能性就越大。”说话的是沈有容,毫无疑问,这是用女真语说的,为的是提高众人对这样一门语言的熟悉程度。因为连日以来只能说女真语,不能说汉语,每个人的会话水平都有质的提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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