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者,众木成林,生生世世繁衍不息。因此,表字世卿为佳。”
汪道昆顿时拍案叫绝,世卿是什么意思?春秋战国的时候,世家林立,掌握实权,以至于原本并不世袭的卿为一家一户所独占,因此有世卿世禄的说法。若以这两个字为表字,确实符合谭纶在某些时候的性格,够霸气!
而汪孚林见谭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他本来是打算只要还凑合就收下的,更别说这两个字还不错!因此,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起身下拜谢道:“多谢大司马赐字!”
谭纶这一次却亲自伸手把人扶了起来,这才笑呵呵地看着汪道昆说:“我家几个儿孙的表字,都不是我亲自取的,这些年我也不曾送过表字出去,也没人来求过我。伯玉,你是第一个,你家世卿若不是已经成婚,我又没有适龄的女儿,我们两家还能结个亲家!”
汪孚林顿时很想擦汗。这年头只要两家长辈谈得拢,往往二话不说直接给小字辈的结亲,幸好他的运气不错。他刚打了个哈哈,却只听谭纶开口说道:“既然你伯父说,你曾经手刃过太湖巨盗,来日你自己上我家来,挑一把趁手的好兵器去!别的没有,好刀好剑我那里却多得是!”
第五一五章好为人师
从独门独户的小院搬进汪家大宅,对于习惯了自己当家作主的汪孚林来说,自然是不太习惯。从前汪道蕴和吴氏不在,虽说是两个妹妹主持家务,可他在家里便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后来尽管接回了二老,但因为他给家里做出了巨大贡献,即便是汪道蕴这个当爹的,也不能不重视他这个儿子的意见。再说婚后他是松明山和城里两头住,父子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间。所以,现在这种和好几位长辈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体验,汪孚林这还是第一次。
但他很清楚,日后若是步入官场,未必就能够当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司,如何处理各种关系,从眼下的家庭关系中也可以汲取一定的经验。故而,他之前在谭纶面前说的话并不完全只是说说而已,也确实是身体力行打算学一学汪道昆多年以来的做官经验。毕竟,县令、知府、兵备道、按察使、巡抚,汪道昆可以说是把地方官各级序列上的官几乎都做了一遍,同时也当过六部郎官和堂官,绝对算是经验丰富。
在丢掉科举这块敲门砖,又不用担心需要削尖脑袋通过馆选,从而进入翰林院的情况下,他大可把工作重心完全转过来。
所以,他把秋枫提溜在身边,整天泡在书房里。但头两天安生日子一过,仅仅是第三天,被汪道昆专门调过来给他用的芶不平就在门外叫道:“小官人,外间有人求见老爷。来人是歙县人,说是之前在广东广州府南海县当县令,如今任满回京等待吏部选官,特意来拜见老爷。”
现在这个时辰来拜访汪道昆?这还没到中午吧,除却休沐,哪个六部侍郎在这种时候可能呆在家里?
汪孚林心里转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便意识到,既然是走门路的,对方估计也知道未必能见到正主。既然汪道贯和汪道会如今当了撒手掌柜,真的出去会文论诗去了,他又从汪道昆那儿接下了任务,当下就丢下手里那本看得津津有味的汪道昆亲笔手稿,站起身来。看到秋枫还在那认认真真练字,他突然笑道:“秋枫,歇一会,反正你要参加会试还得再等两年,科考也至少是一年半之后,随我去见见客,了解了解人。”
秋枫当然求之不得,但想到自己说得严重点就是妾身未明的处境,又有点犹豫。等到被汪孚林不由分说地拎了出去,他突然听到汪孚林低声说道:“嗯,你虽说就比我小三岁,可却是和金宝一块读书长大的。我就托大点对人说,你算是我半个学生,这又是在京城,以后就没人拿你的出身说事了。徽州府那边我会让人打个招呼,料想也没人会那么多嘴。”
秋枫一张嘴登时张得老大,好半晌才讷讷叫道:“小官人……”
“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我学问毕竟不咋的,和方先生柯先生没法比,要么回头我去对仲淹叔父说一声,让他收你……”
“不不不,我当然愿意!”秋枫想都不想就打断了汪孚林的话,可声音立刻又小了下来,“我只是怕丢了老师的脸。”
听到这一声老师,汪孚林顿时哈哈大笑,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嗯,那就好好努力,今后我说不定还要靠你和金宝撑门面!”
父亲有事,儿子服其劳;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人生简直不要太完美!谁能像他这样才十八岁,儿子弟子就都齐全了?
小花厅中候见的,是前南海县令黄景其。尽管广东偏远,但广州府是广东首府,南海县则是广州府首县,他以隆庆二年进士之中三甲靠后的名次,苦苦候选两年多才能够选到这个还算不错的缺,也不知道有多少同年羡慕。然而,他在南海县令任上却很不好过,三年考满政绩平平,因而如今再来候选,自然是异常惴惴不安。因此,明知道今天能够见到汪道昆的机会微乎其微,他只有希望当年见过的汪道贯又或者汪道会能代自己美言两句。
可当他托人把拜帖送进去,自己等了许久之后,出现在小花厅门口的却是一前一后两个少年。前头那个约摸不到二十,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形容俊秀,举止潇洒,而后头那个大概只有十四五,人仿佛有些紧张,瞧着却也不像是书童。他以为这是上头长辈不肯出面,所以只让子侄出来见自己,心里不禁大为郁闷,但还是不敢怠慢地站起身来。
“是黄前辈吧?从广东一路到京城,据说走得慢就要三四个月,路上辛苦了。”
见对方笑着招呼自己,称呼的又是前辈二字,黄景其登时有些意外。前辈这两个字可是不能随便乱用的,科场不论长幼,只论登科前后,而能够以前辈相称的,也只有功名相同的人,比如同是秀才,同是举人,又或者……同是进士!他一下子意识到这弱冠少年竟是进士,起头的小小不满和郁闷登时飞到了爪哇国外,立刻满脸堆笑地说:“不辛苦不辛苦,一路走来,就只见一片万物回春的景象,倒是欣赏了一番好风景。恕我眼拙,不知道贤弟是……”
你看上去都至少有四十岁了,比我家老爹岳父都年纪大,顶多比汪道昆小几岁,这一声贤弟叫得真是……
汪孚林腹诽不已,但还是笑道:“晚辈歙县松明山汪孚林,伯父和两位叔父恰巧都不在,只能我接待黄前辈了。”
黄景其猜测对方应该是今科进士,又是汪道昆的侄儿,他立刻更加殷勤了起来:“本来就是我冒昧来访,未能见到侍郎大人和仲淹仲嘉二位先生,那也没办法,能见到汪贤弟却也不虚此行!”他到底是在官场厮混过三年的,接下来好一通寒暄探底,终于证实了最初的猜测。得知汪孚林乃是今科三甲传胪,却还在候选,刚到京城的他甭提心里多嘀咕了。可这种事不好多问,他琢磨再三,便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最好能求个六部主事,实在不行闲职也行,他算是对外官有心理阴影了!
对于这种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汪孚林当然不会立刻答应下来,少不得如同闲聊似的问黄景其在南海县令任上的见闻,发现此人动不动就顾左右而言他,对于三班六房的种种勾当,竟然还不如他这个一天官都没当过的新进士,他就知道,黄景其这三年县令即便不是白当,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临到最后,他突然词锋一转问道:“敢问黄前辈,你在南海多年,可会说广东话?”
“这怎么可能。”黄景其不疑有他,直接摇了摇头道,“南海县说的是粤东的广府话,拗口难辨,听都听不懂了,还怎么说?我平日里都是靠两个精通广府话的亲随从旁翻译,这才能听得懂。”
到广东当官却不学粤语,这县令怎么当?
汪孚林算是彻底把黄景其这个人扫进了不值得期待的名单。耐着性子与其继续说了一会儿话,他就端起了一旁的茶。这年头还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所以他早就和秋枫商量好了这个暗号,秋枫觑着动作立刻说道:“老师,之前约好的那位客人应该已经来了。”
黄景其听说还有客,哪怕还有满肚子话说,也只好站起身来。而听到秋枫的这一声老师,他少不得多瞅了这更小的少年两眼,而汪孚林就笑着引荐道:“这是我半个学生,因得我资助方才能够继续课业,才刚考中秀才没两年,他执意要叫我老师,我也没办法。”
虽说不知道汪孚林这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黄景其算算秋枫考上秀才的年纪,仍然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汪孚林亲自送他出了花厅后,又和某个亲随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等他出大门的时候,竟然有人送了他一个礼盒!他回到轿子上一看,见其中东西赫然和自己送出去的价值差不了多少,这心头自是百般滋味。
而晚间汪家三兄弟回来时,听到汪孚林今天见客的经过,都非常满意。虽说是同乡,但也不是人人都要帮一把,如黄景其这样连入乡随俗都不知道的前县令,考评差自然可想而知。
于是,接下来应付各种来拜的亲朋故旧官员这种事,汪道昆放心地全都交给了汪孚林,而汪道贯和汪道会的逍遥生涯也告一段落,汪道昆本待把兄弟俩赶到京城几家有名的讲学书院去讲讲课,却被汪孚林忖度张居正的性子,给死活拦了下来,最终则是变成了他们为汪道昆整理宦游手稿。
换言之,便是为了结集出书做准备!
就在汪孚林过着时而逍遥时而忙碌的日子时,这天傍晚,程大公子就登了门。
之前汪孚林闭门谢客的时候连他都挡了,他自然很有意见,但汪孚林搬到这里之后,他嘴里说不来,但还是走动过好几回。这会儿,他直接来到了书房,推开门之后见只有秋枫和汪孚林两个人,他便直截了当地说:“双木,我要外放彰德府安阳县令了。那地方距离京城虽说不大远,可地处河南,据说民风颇为彪悍。我家中媳妇刚有身孕,她就留在京城,你帮我照应照应!”
第五一六章师爷面试会
许国那一进的小院子东厢房里,小北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坐在许大小姐床头,一个个问题就没停过。
“什么时候有的?叫来的大夫怎么说的,有没有提醒都要注意什么?”
“听说有喜的人都喜欢吃酸的,怎么你之前就一点迹象都没有?”
“我听汪孚林说过,要孩子之前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得把身体调养好,你这突然从南边到北边,身体吃得消吗?”
“程乃轩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要去安阳上任,之前许学士就没提过希望他能够授什么官?”
许大小姐本来就是腼腆的人,小北这一连串问题,她回答得上的也就是关于自己的那几个,至于丈夫的官路仕途,这都是父亲和丈夫翁婿两个商量的,她恪守妇道不敢多问,程乃轩告诉她多少就是多少。可不管怎么说,对于小北大晚上和汪孚林一道急急忙忙赶过来,她心里自然感激,不过嘴上说的话却全都是偏向丈夫和父亲。到最后,发现小北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她还以为小北也正在忧心子嗣,不由得安慰道:“你别担心,你比我还小呢,很快就会……”
“姐姐,不说我。虽说程乃轩那家伙有时候不着调,但也算是很把持得住的人,可在外做官不比在家里,扬州程老爷那边得知他中进士之后,有没有送人过来?当县令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看看我爹那会儿狼狈成什么样子。要不是有汪孚林,险些就出大乱子了!娘当初本想依着爹不带师爷,让他先吃点苦头,也就能改了老说大话的毛病,谁能想到险些就摊上徽州夏税丝绢纠纷这种大麻烦。别的不说,程乃轩身边可靠的师爷人选有吗?亲随人选有吗?还有就是,女仆带不带?”
小北正在那替许大小姐操心,汪孚林在许家书房,当着翰林侍读学士许国的面,他也问了程乃轩一连串类似问题。要比学问,他完全承认自己和翰林院公认的“记不得问老许”相差犹如天壤之别,可许国在考中进士之前一直在苦读,在中进士之后就一直没出过翰林院,为官之路和张居正如出一辙,所以,他也顾不得是不是抢了人家岳父的工作,直接把一个县令的必备条件给罗列了出来。和跟着叶钧耀耳濡目染的小北提到的那些相比,还多了几样。
比如,熟悉当地人文地理的当地人帮手;比如,有关当地豪族大户乡宦以及各种刺头的信息……在他看来,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看到自己最铁杆的朋友如此热心,程乃轩自然觉得在岳父面前很有面子,当即干咳一声说:“祖母和母亲之前给了我四个亲随,爹先头听说我中了进士,又送来四个,都是有家室儿女在程家的,忠诚可靠。身边人我有墨香,女仆就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