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吕光午二话不说撂下他就走,显然是拿这当借口,汪孚林顿时为之气结。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拿这种私事去让别人出主意,这实在是病急乱投医,可谁让他办完正事之后想到这个就抓瞎了呢?如果说他本来还因为叶钧耀荣升徽宁道,打算再等个两三年,等准岳父挪窝之后再谈婚论嫁,可现在经历那一场让人好笑的劫持,主谋三人全都落得个悬首示众的下场之后,哪怕小北没有对吕光午提过,他回去之后也不打算继续拖下去了。
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将来如何,还是不要辜负眼前的大好时光,大好人儿吧!
在婚书已经由两家父母暗地里敲定了之后,最简单的法子当然是直接到叶家登门提亲就完了,可哪个年头都有喜欢多是非的人,长幼有序,那时候少不得会有人在背后非议。当然这倒不是不能解决,如果在这时候能够为叶明月找一位如意郎君倒也不错,可这不是就成了拉郎配?对于那位继承了苏夫人的机敏练达,兰心蕙质的大小姐,他并没有起过淑女之思,可却颇为佩服欣赏,哪能为了成全自己就在人家身上动歪脑筋?
就在汪孚林胡思乱想瞎纠结的时候,只觉得肩头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他回头一看是程乃轩,顿时想起这位当初东躲西藏逃婚逃到松明山的往事,登时揪着人说:“来得正好,你给我出个主意!”
程乃轩登时来了精神。平常凡事都是自己找汪孚林出主意,今天难得倒过来了!可是,等他听到汪孚林把心头烦恼给抖露了出来之后,他登时脸色古怪了起来。等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嘿嘿笑了起来,那笑容贼兮兮的。
“双木,你小子平时遇到对手的时候,什么损招贼招都能用出来,居然碰到自己的事情就抓瞎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烦恼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还不简单吗,让你娘跑哪家寺庙道观里求个签,然后回来之后立刻去求亲就行了。这老一辈的人再加上妇道人家,不就最信这个?只要你娘一口咬准了你和叶家那位二小姐八字最合,是最合适的一对,别人谁还能说不是?至于你怕损伤叶家大小姐的名声,这还不简单。”
程乃轩难得看见汪孚林目瞪口呆的表情,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对方把耳朵凑过来,这才低声说道:“我爹不是正好回去吗?回头让他帮个忙,在人家面前好好提一下叶大小姐的贤惠聪明,总有人看着你的例子跑去求亲。叶家看得上就答应,看不上就统统拒绝,只说叶县尊……咳咳,叶观察和夫人心疼长女,还得好好看一看,总要选个比得上小女婿的大女婿,这不就成了?”
原来我真的钻牛角尖了,这种事情竟然如此简单方便……汪孚林见程乃轩张口就来,此时此刻不由得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他对付那种穷凶极恶老谋深算的敌人,从来都是不怕对方有多么强大,信心十足走一步算三步,可对于自己的事那就真的很糟糕了,就连表白……都是被人逼的!
只看汪孚林那表情,程乃轩就知道自己这法子被人听进去了,登时得意洋洋,竟是又笑着拍了拍汪孚林的肩膀:“不论怎么说,我现如今都是当丈夫的人了,比你有经验。听我的,肯定没错!”
“少爷,汪小官人!”
汪孚林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只见不远处墨香一溜烟似的跑了过来,等到了近前,气喘吁吁的他双手撑着膝盖,好半晌才平顺了呼吸说:“徽州那边派了人来,说是汪老员外派人给汪小官人送信的,而且……”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来的是秋枫。”
一提到秋枫,程乃轩登时有些尴尬。原因很简单,想当初秋枫就是自己让牙婆给汪孚林送去的,结果阴差阳错汪孚林会错了意思给送了回来,而后又是自己的老爹把人买下,联同婢女连翘一块给汪孚林送了去。至于后来秋枫如何脱籍,如何与金宝一样在李师爷那读书,后来又跟了柯先生和方先生,这次听说还中了秀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此时此刻,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这徽州到扬州好歹也挺远的,秋枫跑来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却只见汪孚林已经一把抓了墨香匆匆跑出去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如果只是普通情况,怎么也轮不到已经脱籍考中了秀才的秋枫来跑这一趟。他连忙拔腿就追了上去,等好容易和汪孚林平齐之后,他就赶紧劝解道:“放宽心,之前柯先生和叶家大小姐来的时候,你家里还好好的,这才多久,不会有事的!”
汪孚林却不这么想。要知道,这是个感冒发烧都可能要命的年代,更何况家里还有个那么会惹事的老爹!
一直到拖着墨香来到了小花厅,看见秋枫正一本正经坐在那喝茶,神情倒还淡定,汪孚林方才松开了手,预感到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大。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干咳了一声,下一刻,他就看到秋枫一下子抬起头来。
“小官人!”秋枫一下子没了刚刚那镇定自若的举止,冒冒失失把茶盏往旁边小几上一搁,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三两步迎上前,急急忙忙地说道,“小官人,家里出了点事。”他看到汪孚林那张脸猛地一僵,虽说眼下就只有程乃轩和墨香主仆在,他犹豫片刻,还是把汪孚林给拉到一边,这才压低了声音。
“老安人去了一趟水西十寺,三步一拜敬香拜佛,说是给小官人和宝哥祈福,回来之后就病了一场。老安人说在病中迷迷糊糊遇到菩萨给她托梦,若能定下叶家二小姐为儿媳,不药自愈,老员外就心急火燎去了叶家,死活恳求叶县尊许婚,叶县尊拗不过就答应了。然后合了你和二小姐的八字,说是非常匹配,两家婚书一定,老安人的病果然就好了。我走的时候,才刚刚下定,婚期定在一个半月后,八月末,所以老员外老安人让我通知小官人赶紧回去。”
汪孚林听得一惊一乍,直到最后的转折时,他瞠目结舌片刻,忍不住回头去看程乃轩。怎么这么巧,这小子是我家老娘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老爹老娘这一场猴子戏还真是演得……让人说什么好呢?
秋枫却不太理解汪孚林为何去看程乃轩。他这次是自告奋勇过来的,还有随从跟着保护,除却为了通知这个消息,替汪家二老把汪孚林给催回去,却还有别的目的。他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最后低声说道:“还有小官人,我不打算……不打算继续科场了。”
自己的母亲用最俗套的办法解决了自己的难题,汪孚林这会儿正在感慨,听到秋枫突然这么说,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突然说这话干什么?是听到什么闲话,还是又遇到什么烦心事?”
“没有。”秋枫赶紧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随即下定决心说,“想当初我险些铸成大错,小官人却没有放在心上,供我吃住读书,我却从来就没有报答过什么,这次小官人被奸人挟持走了,大家都担心得茶饭不思,我却……反正有个秀才功名就足够了,我以后可以在松明山当个私塾先生,也可以给小官人当个帐房,或者……”
他话还没说完,就只觉得脑袋中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登时愕然抬起了头。等看清楚汪孚林那虎着脸的样子,他登时不敢做声了。
“小笨蛋,难道你这次进学考了个秀才,就是不关心我的死活?谁敢说这话,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废话少说,我供你读书,这些本钱当然是都要收回来的。你若是能考中举人,将来能当教官,那就让下头县学府学的秀才里头多几个成才的;能当县令,就治理好一地百姓,争取进个名宦祠;若是能考中进士,那就再好不过了,将来让人写传记的时候,题一笔年少受松明山汪公资助,那才是最大的报答!等十年八年考不上,你再考虑教书又或者给我当帐房也不迟!”
连日听多了流言蜚语,秋枫只觉得自己这决心下得理直气壮,可此时此刻听到汪孚林这当头痛斥,他才只觉得心头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裂了开来。
他还曾经羡慕金宝……可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也足以让更多的人羡慕嫉妒恨!
第四五零章全都要来喝喜酒
既然秋枫特地跑来送信,说是老爹老娘演了一出戏把婚事给敲定了下来,汪孚林哪怕哭笑不得,可也省事了。他没理会程乃轩的打趣,接下来几天,他轮流去拜访了一下汪家那几房当家人。因为当初扳倒汪道旻是靠的他从中牵线搭桥,而且程老爷这条线也是靠他,故而从谢老安人到汪道缦,再到其余几位,人人都对他客气热络。得知他不日就要回徽州完婚,以多年未曾回乡的谢老安人为首,除却汪道旻之外的其他四房都有意派人回乡拜贺,顺带祭祖。
这其中,态度变化最鲜明的,便是汪道缦那位曾经极度瞧不起丈夫的妻子。想当初这位当家太太还把汪孚林当成打秋风的,可这次汪孚林再登门的时候,她忙前忙后亲自张罗,脸上始终堆着殷勤的笑容,唯恐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临到汪孚林告辞离去时,她还一个劲地说,汪道缦因为刚刚接手汪道旻手上那一摊子事离不开,但她一定会跟着谢老安人等人回松明山一趟。
这种前倨后恭的待遇,汪孚林见识得多了,根本没放在心上,汪道缦却脸上涨得通红。等到他把汪孚林送到门口,尽管难以启齿,但他还是讷讷说道:“她就是这脾气,喜怒全都放在脸上,不善于待人接物……”
“九叔,你之前说过,婶子之前嫌弃你,甚至都不肯生儿育女,你那时候说要是实在没办法,便干脆和离算了,现在你摇身一变,境遇大改,真的要和她和离吗?”
汪孚林突然词锋一转问这话,汪道缦顿时愣住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有些艰难地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之前那也不能怪她。她嘴里那么说,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一切还是靠她,我岳父也接济不少……”
“这不就对了?”不等汪道缦说完,汪孚林就笑道,“你这和她一块过日子的人都不计较,我和婶子总共这才见了第二次,第一次她不知道我是谁这才给冷脸,我要是就此耿耿于怀,岂不是太没器量了?希望你们今后和和美美,有个一儿半女之后,婶子说话行事应该就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了。”
汪道缦长长舒了一口气,等到送了汪孚林上马,他这才回转身进门,却在大门口发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见妻子呆呆站在那儿,显然刚刚的话都听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走上前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继而低声说道:“走吧,回屋里去。”
仅仅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就看到平日里常常尖酸刻薄的妻子一下子眼圈红了。下一刻,他只听到耳畔传来了她那微不可闻的声音。
“九郎……从前都是我说话做事太过分……”
汪孚林虽说决不能和吕光午那样的人比听力目力,可练武以来,渐渐也是耳聪目明,所以汪道缦亲自送他时,门内有人偷听,他早就发现了。这会儿他暗想那边兴许正发生负荆请罪,夫妻谅解的一幕,不知不觉有些哂然。
贫贱夫妻百事哀,汪道缦这话一丁点都没错,也许其妻确实庸俗势利,可既然未出嫁之前是在娘家没吃过苦头的,又多半是只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过来,那么成婚之后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这日子怎么能和谐?男人要想别听这些唠叨,自己腰杆就先得硬!
秋枫到的次日,程老爷就再次见了汪孚林,对于票号之事给出了答复。他将于此次回乡之后,和汪孚林一块去见斗山街许老太爷,一同就开设票号的地点及银本进行商议。而在此次离开扬州前夕,他特意把汪孚林和程乃轩都带在身边,去盐运司也好,去巡盐御史所在的察院也好,去凤阳巡抚驻扎的巡抚都察院也好,全都让他们跟着,自然也不无拿着汪孚林背后的汪道昆,加重一下自己说话分量的小算计。汪孚林心知肚明,也不拆穿,纯当增加人脉。
至于在盐运司见到那位顾大人的时候,汪孚林知道那是叶家的亲戚,顺带提了一嘴自己的婚约。于是,这边刚一告辞,苏氏就命人把他单独提溜了过去,相见之后恨不得从他的祖宗八代开始问起,临到最后,他本以为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谁知道苏氏却突然说道:“老爷身为朝廷命官,自然离不开,但我和堂妹却已经多年不见,既然松明山汪氏在扬州那些族人有那么多要赶回去参加婚礼,我的外甥女儿出嫁,我也自然要去一趟。”
出了盐运司,算算此次要跟着自己回去的人,汪孚林忍不住有些头疼。要知道他此次被邵芳挟持了出来,连真娘的婚事都错过了。汪道昆嫁嫡亲女儿,也没见这么兴师动众,现如今扬州这边一窝蜂回去那么多人,面子固然给他不小,可排场声势是不是太大了?
他倒不是怕自己这成婚办成宾客盈门的大事有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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