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严妈妈单独一桌正坐在楼下。
“喂,点这么多干嘛,你不嫌太浪费了?”
“反正你出钱。”汪孚林见小北歪着头打量自己,这会儿却没发怒,他暗自嘀咕小丫头也变聪明了,就笑着说道,“因为一会儿还有人来。”
还有人?谁?
小北正疑惑,汪孚林已经主动解释道:“是个心急火燎不解风情,也不知道打扰二人世界多可恶的家伙!”
话音刚落,就只听砰地一声,雅座包厢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紧跟着出现的就是一个满脸气呼呼的家伙:“双木,我为了你的事差点和我爹大吵一架,可你倒好,一来就和我爹谈得不亦乐乎,却不管我死活,可怜我那一遍论语差点读得口干舌燥,人都快趴下了,你却独自在这快活!咦,这不是……”
程乃轩这时候才认出女扮男装的小北,愣了好一会儿,他赶紧上前一把将汪孚林从座位上拖了起来,把人拉到一边后低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把叶县尊的女儿给拐带出来了?叶县尊可是已经成了叶观察,你就不怕回去之后他找你算账?”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既然你知道那时候我是被邵芳给挟持走的,哪有时间拐带人家叶二小姐?”汪孚林见程乃轩顿时哑口无言,他便没好气地说,“至于小北,没有叶县尊和夫人的允准,自然不会跟了来,苏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严妈妈,这会儿人还在楼下呢。倒是你,鼻子实在是太灵了吧,我们躲在这吃东西你都能找来,就不知道打扰人家二人世界是要招天谴的?”
“呸呸,你个不要脸的!”程乃轩听到最后,登时连鼻子都气歪了,“有胆子你这话在人家姑娘面前说?”
“不好意思,我刚刚才对她说过一遍。”汪孚林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一句话,随即又补充道,“另外,看在咱们是好兄弟的份上,再告诉你一件事,叶二小姐和我过了婚书,虽说还没下定,可已经算是我的未婚妻了。”
小北看到进来的是程乃轩,熟悉这家伙的她倒是并没有太多羞涩,反而在听到程乃轩把汪孚林拉到一边去嘀嘀咕咕好一阵提醒之后,她觉得这家伙比汪孚林好多了。可听着听着她就无语了,到最后汪孚林对程乃轩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她再想阻止却已经完全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程乃轩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她,最后迸出了两个让她措手不及的字。
“弟妹!”程乃轩满脸堆笑地上前长揖道,“我是孚林的好朋友兼好兄长,我家那口子你也是很熟的,以后叫她嫂子就行了!”
糟糕,忘了当初她和许薇一搭一档,差点还拆散了程公子的大好姻缘!
小北这才想到汪孚林当初还对程乃轩挑明了这一茬,对方非常宽容大度地既往不咎,因此她赶紧站起来回礼,想了想就选了个不会错的称呼:“程大哥。”
程乃轩笑得差点没合不拢嘴,用力拉过汪孚林道:“听到没有,还是弟妹比你够意思,你这家伙就从来没这么尊敬过年长的前辈!”
“得,前辈你坐,我就猜到你会来,特意给你点了狮子头,先吃吧你。”汪孚林不由分说把程乃轩按着坐下,把一盅狮子头推到他面前,这才对小北说道,“对他不用太客气,否则这家伙得了便宜就卖乖。再说,今天这顿是你这个弟妹请的,就更不用看他脸色了。”
“喂喂,有你这么非议自己兄弟的吗?”
程乃轩确实饿了,因此汪孚林送了狮子头到面前,他就老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这会儿满嘴塞着肉馅却又听到这么几句话,顿时立刻抗议了起来。随着他的加入,雅座包厢之中一时声音不断,一顿饭愣生生吃得高潮迭起。除了插科打诨,程大公子还带来了另外的讯息,自然,那是替他爹捎话。
之所以他能够知道汪孚林和小北在这里饱口福,不消说,也是程老爷身为徽州人却也是扬州地头蛇的缘故,否则就算程乃轩知道汪孚林是吃货,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判断得那么准,有那么多的人手替他打听。
“说正事,我爹让我给你带话,那个汪道旻狗急跳墙勾结其他商帮的人,你若真能整合松明山汪氏,把这个害群之马剔除出去,他投桃报李,必定会提携汪氏一把。但是,西溪南吴氏毕竟也曾经是两淮盐业翘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去年我爹主导的大肆收购余盐之事,他因为优柔寡断,最终痛失其利,今年也许会被汪道旻拉过去。你不妨见一面。虽说你娘是岩镇南山下这一支,不是西溪南吴氏,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
说到这里,连程乃轩自己都觉得老爹就凭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实在是太会差遣人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咳嗽了一声遮掩尴尬:“双木,我老爹的话你听听就好,能做就做,不能做的你就不用理他。他从来就是这样强人所难,对我这样,连对你都这样!”
这时候,反而小北低声嘟哝道:“我爹还不是一样,什么难事都找某人?还振振有词说什么爱之深,责之切。”
程乃轩耳朵很尖,小北这话他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眉头一挑的同时,他忍不住觉得大有道理。程老爷之前在徽州的时候,他和汪孚林同科进学成为秀才,可汪孚林刚刚打赢功名保卫战后,他这老爹立刻对其刮目相看,对他却是一顿好打。倘若不是老爹常年在淮扬,而不是在徽州,说不定汪孚林就是程家女婿了……
咳咳,忘了自己是程家最小的,上头的姐姐都嫁人了……
汪孚林当然还记得歙县学宫出身西溪南吴氏和南溪南吴氏的那一对吴家秀才,当然如今秀才已经变成了举人,而他还在吴家果园里打过人,又带着苏夫人和叶明月小北去其中逛过院子,所以与松明山只隔着一条丰乐河的西溪南村,他其实也算是因缘不浅。再说,他才不相信若他没来杭州,程老爷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到底,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有人也许会说,在正盐之外还要额外追求余盐的利润,盐商们贪得无厌,可商人逐利本就是天性,更何况官府根本就好不到哪去。只不过立国之初商人人微言轻,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守支几十年付出重大却还支取不到盐,如今却能够凭借财力资本影响到国家决策。可从根本上来说,这种影响力却依旧是随着家族以及商帮实力而定,浅薄如无根浮萍,所以被强势贪婪的君王权贵杀鸡取卵也在所难免。
“程兄回去告诉你爹,西溪南吴氏那边,我会想想办法。”
汪孚林压根没说自己在汪家六房和七房的身上打开了突破口,想来程老爷既然告诉了自己,又让程乃轩来找自己不提汪氏替吴氏,十有八九已经都知道了。他说完这话,突然又转头看小北。
刚刚一口气吃了很多的小丫头正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等发现他看过来时,这才不自然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发呆吗?”
“我只是想说,这回你就老老实实和严妈妈去游你的瘦西湖,如果喜欢,去找谢老安人同去也不要紧,但千万别再给我悄悄去安排什么。西溪南吴氏那位吴天明就是果园主人,程老爷可以评价他优柔寡断好色无度,但在能力上总有独到之处。再说汪家六房七房汪道旻不放在眼里,我接触过他们的事未必会被其注意,可吴天明那边却容易打草惊蛇。”
“哦……”小北无精打采地拖了个长音,却觉得有些老大没意思,不曾想汪孚林接下来又添了一句。
“要当贤内助,你以后日子还长着,不急在一时。”
程乃轩的新婚妻子当初腼腆羞涩到都不敢和他正面相亲的地步,就是婚后,他也习惯了妻子动不动就红脸,到现在夫妻之间还停留在他只能私下开开玩笑。所以,眼见汪孚林竟然说话如此露骨,他忍不住眼睛瞪得老大,满以为接下来会看到武力值非常不错的小北上演一场追杀未婚夫的一幕。
可让他羡慕嫉妒恨的是,小北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冷哼道:“才不上你的当!我正好乐得闲着,你去忙你的,我明天早上请吕叔叔带我去游瘦西湖!”
嘴上这么说,小北心里却暗自嗔骂——要不是碍于程乃轩在这,她要给他留点面子,否则看她怎么对付这个信口开河的可恶家伙!
第四三一章领袖群雄的战斗力
自从在边镇纳粮开中,变成了在产盐地直接纳银换盐引,曾经因为地理优势在两淮红极一时的川陕商帮顿时分崩离析。川商改而专门从事井盐,而陕商则是退出了扬州,而与此相反的是,徽商在诸多盐商之中的地位直线上涨,尽管晋商财大气粗,江右商帮也颇有能者,可依旧不能抑制徽商渐渐在盐业上领袖群雄。
新安盐商前有汪玄仪,后有程老爷,汪玄仪早年不过田舍汉,程老爷却曾经考中举人,这出身迥异却殊途同归的两位杰出人物,也不知道把多少晋商和江右商帮中的同样出色之人给盖了下去,所以,汪玄仪的孙汪道旻如今却反过来和如今徽商的盐夹(加竹字头)祭酒程老爷作对,晋商和江右商帮自然乐见其成,甚至鼎力支持。
转眼就到了十天后的会商之日,至于地点,却不是设在别处,正是扬州城中赫赫有名的新安会馆。尽管时间定在巳时,但从辰时过后,就不断有一辆辆马车行来,把新安会馆门前那一条原本挺宽阔的长街给堵得严严实实。拉车的马匹全都是来自北地的优良品种,车夫也好,跟车的健仆也罢,无不都是优中选优,为的就是在别人面前不丢脸面。
下车之后的商人们有的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有的自顾自入内,但大多数人都会向新安会馆中迎候的仆人问一件事——那就是程老爷的行踪。当听说程老爷一大早就来了,却并没有和其他徽商同来,而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子侄,晋商和江右商帮的人暗自长舒一口气,徽商们则是连忙前去拜访。
程老爷对于徽商自是一概来者不拒,可对于他们的抱怨也好,建议也好,提醒也好,则一概不置可否,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在扬州经营盐业多年,威望又高,手段又厉害,这样从容自若的表情一摆出去,自然让去年跟着他大赚一笔,今天又来得早的新安小盐商们兴高采烈,直到汪道旻带着七八个人抵达。
这新来的七八个人面目陌生,可是,当汪道旻仿佛毫不在意地吐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后,顿时引来了一片哗然。原来,这些本都是淮北盐商!
须知两淮行盐,淮南八单,淮北四单,所谓的单也就是每年正额盐引在官府掣验时的计算单位。而所谓的掣验,指的是盐商在相应的盐场买盐之后,一定要运到淮安和扬州,先在巡检司开单列明先后顺序,然后送巡盐御史批答,总共十二张单子。在最终掣验数量之前,这些盐一律要放在固定的堆栈。所以,淮北淮南的盐商一般南北为界,井水不犯河水,可这次几个淮北的盐商竟然到了淮南来,要说没企图,谁敢信?
汪道旻神采飞扬,面对各种疑问甚至质问,他便毫不讳言地说:“淮北淮南向来各自为政,但既然是同属一位巡盐御史,合则力强,今天大家在新安会馆会商大计,这几位特意从淮安赶了过来,正是大家消除隔阂的好机会。想来各位都知道,自从湖广的蘅州、永州改行海北盐,江西赣州、南安、吉安改行广东盐,咱们引以为豪的淮盐在各地的份额一直都在被蚕食挤占,当此之际,与其内斗,还不如一致对外!”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正好跟着父亲从休息的屋子出来的程乃轩满脸没好气,见程老爷不做声,他忍不住又低声问道,“爹,这家伙吃里扒外,引来晋商和江右商帮还不够,又把那些淮安盐商给招来,你怎么就不拆穿他的嘴脸?”
程老爷斜睨了独子一眼,见程乃轩立刻不做声了,他便淡淡地说道:“淮安那些盐商还不是和扬州这些人一样,同样是晋商、江右以及咱们新安平分秋色。就算听了汪道旻的挑唆跳出来的那些晋商和江右商人心里不痛快,但何尝没有打着靠这些淮北盐商冲锋陷阵和我打擂台的打算?你应该学学孚林,他不动声色办成了好大的事情不说,还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看到汪孚林站在程老爷的右侧,这会儿正笑眯眯对自己眨眼睛,程乃轩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这家伙话只对老爹说,对他却讳莫如深,简直太吊人胃口了!不但如此,老爹还假借程家子弟的身份帮汪孚林混了进来,对人那简直如同春风拂面一样和煦,对他这个儿子却横挑鼻子竖挑眼。
老天爷真不公平,当初木头似的古板家伙一开窍,竟然变得这么贼!
汪道旻借着今天方才拿出来的杀手锏,一下子吸引了众多目光。因此,即便他早就发现程老爷带着两个子侄出现,却故意当成没看见,直到人已经快到面前了,他方才仿佛刚发现似的,笑着迎上前去。
“程兄,不介意我带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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