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子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再品了一下这一场的五经题,立刻奋笔疾书了起来。
虽说是试场不得出入,但天理大不过人情,谁交卷了,谁没交卷,又或者县尊的态度如何,这些消息不断地传了出来。当汪孚林听到秋枫第一个交卷的时候,脸上便是神采飞扬,大有与有荣焉的姿态。可一直没有金宝的消息,他又免不了心焦,多亏叶明月和小北都过来了,他能够在轿子边上陪着说说话,这才缓解了几分紧张的心情。随着日头一点一点偏西,最后结束的时辰渐渐临近,小北就有些不安分了起来。
“要不要我混进去看看?”
“别胡闹。”叶明月一把拽住了小北的袖子,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杭州,也不是严州,你是爹的女儿很多人都知道,要被人看见怎么办?你安分一点,别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北被叶明月困在轿子里动弹不得,只能气馁地说:“怪不得胡松奇那两个儿子考了好几年都还是个童生,这考试太折腾人了!”
话音刚落,就只听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哗:“放龙门了,放龙门了!”
因为人太多,而且其中多有年岁小的少年和童子,一股脑儿全都放出来唯恐会出现踩踏又或者其他骚乱,因此考生们全都是一批批放出来的。汪孚林见前方根本挤不进去,当即上了马背,这才看到走在最前头的那批少年郎中,赫然就有自家两个小家伙的身影,虽说并不是第一批放出来就是名次在前,他仍然喜出望外,当即伸出右手招了招。
秋枫已经从金宝口中得知汪孚林回来了,一出龙门还没到学宫门口,两小就开始在人群中找人,奈何那黑压压一片人头,他们个子又不高,哪里能够找得到。直到发现了后头那个显然比其他人高得多的人影冲他们招手,两小方才惊喜了起来,慌忙撇下别人快步往外冲去。直到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秋枫拉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金宝来到汪孚林面前,一张口却不是汇报自己二人的成绩,而是一句欣喜的嚷嚷。
“小官人可回来了!”
“爹回来了!”
“回来了!”汪孚林笑着伸出手,在两人头上揉了揉,这才笑着指了指轿子说,“叶家两位小姐也没有回宁波,一块回来了。小胖子呢,没和你们出来?”
虽说叶小胖有叶明兆这个大名,但汪孚林习惯了昵称小胖子,叶家人也不以为忤。此时此刻,金宝就忍俊不禁地说:“叶公子从后门走的,他毕竟不是正经考生,若不是叶县尊想让他感受一下考场的氛围,把人拘在家里做题更好。他大概还不知道爹你们回来……”
“谁说我不知道!”
随着这个洋洋得意的声音,叶小胖竟然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众人跟前。他先是把脑袋探入轿子中和两个姐姐打了个招呼,但紧跟着出来的时候,头发就成了一堆烂稻草。他也不嫌弃,用手抓了几下就走到汪孚林身前,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姐和小北姐竟然没跟着娘去宁波?”
“挺烦人的小事。”汪孚林才不想对叶小胖解说那些纠纷,简简单单六个字打发了他,然后就端起过来人的架子,盘问他们这次考试如何。得到三个小家伙颇为自信的答复,他就笑道,“这次没来得及从杭州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这样吧,等府试完了,你们要是成绩都不错,我就带你们去外地好好玩一圈!”
这一次,叶小胖第一个欢呼了起来,县试他可以参加,府试就不能去了,这杭州他去定了。金宝和秋枫虽说高兴,但还都比较克制。得知叶县尊还要留在学宫中阅卷,晚上未必回得去,汪孚林便索性建议今天外头吃,去状元楼品尝一下洪仁武那边大厨的手艺,这自然迎来了众多赞成,就连叶明月也点了头。
于是,众人回去接了汪二娘和汪小妹,汪孚林又去叫了一声程乃轩,一大帮人浩浩荡荡杀去了府城状元坊。这一顿饭,谈兴高炽的众人一边吃一边聊,一直吃到每一个人都肚饱腰圆,甚至都忘记了夜禁之后连通县城的德胜门已关闭。
由于是一大帮人直接定了雅座包厢,众人一时间都忘了时辰。尤其程乃轩,借酒邀约划拳,和小北大声嚷嚷着大战了五百回合,汪孚林和汪二娘到最后竟也被拉了进去,结果大败亏输,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杯酒。等洪仁武有些不安地进来说,已经快到子时了,汪孚林侧头一看,就只见金宝和秋枫脑袋搁在一块,叶小胖歪着头闭着眼睛,嘴里却还含含糊糊说着什么,汪小妹依偎在了叶明月怀里,竟只有他们四个还在闹。
为之汗颜的他不得不请洪仁武帮忙,找家客栈安置自己这些人。回徽州之后第一夜竟是还睡客栈,而且是带着一大帮人一起,虽说有点笑话,可闹过头忘记时辰了,那也没办法。
这一觉总算是没人打扰,他足足一直睡到自然醒。可等到睁开眼睛,他便发现不对劲了。这分明不是昨晚上住的那家客栈,而好像是……自己家?
就在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就只听吱呀一声,仿佛有人闪进了门来。他刚刚开口问了一声谁,一条人影就窜了过来,却是汪二娘。
“哥,你可醒了,竟然睡了一天一夜,你这次在外头究竟干什么了?金宝和秋枫一大早就出去了,今天最后一场发长案,小案首是谁,就看今天!”
第二八一章分分分,考生的命根
小案首花落谁家?反正不关我家的事,能通过就行了。
对于不太在乎名次的汪孚林来说,名次根本就不是问题。他还记得从前在笔记上看到的,程乃轩和自己的县试名次是第三和第四,府试是十三和十四,道试却一失误就双双吊榜尾。由此可见,小小一个县试,名次高低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自家俩孩子小着呢,金宝九岁,秋枫十二岁,又和叶钧耀关系非常,若是叶大炮真的给两人之中谁一个案首,那不得激发出十级地震来?毕竟,读书人的众怒那是不好犯的。
话虽这么说,醉得直接睡了一天一夜,怎么从府城客栈回到县城自己家都不知道的汪孚林,在汪二娘的提醒下,起床还是挺快的,而且麻利地更衣洗漱过后,嘴里叼了一个馒头,立刻快步出门去了此刻发案的歙县学宫——既然叫发案而不是发榜,头名也就叫案首而不是榜首,当然,既然是县试,案首当然不能和院试第一一样大喇喇地并列,因此大多加一个小字,以小案首作为区分,而正式的名称县案首,反而没什么人会这么叫。
地方既然不远,汪孚林先是步行,而后听到放炮的响声,立刻变成了一溜小跑。等到了地头,他就发现场面比昨日一大堆人等散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一科县试谁能夺下小案首!
汪孚林对于这个热议话题没多少兴趣,东张西望四处寻找自家两个小家伙,奈何放眼看去全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根本找不到人。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有人突然从背后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吓了一跳的他扭头一看,却发现是柯先生正笑眯眯看着自己,而他后头则是一脸淡然的方先生。对于这两位师长,他一贯保持着七分敬意,此刻赶紧转身拱了拱手,正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想柯先生嘴里迸出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来。
“我硬是把老方拖出来的,上次你和程乃轩吊了榜尾,却是大宗师私心压制所致,这次要是拿不下一个好名次来,我们俩的脸往哪搁?”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方先生冷哼道:“丢脸也是你,不要拖上我!什么不好教,偏偏教给秋枫什么无快不破,他和孚林又不一样,县试不比岁考题量那么多,用得着一个劲求快?金宝虽小几岁,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我看把握更大!”
“小秋枫可不是仅仅只有快而已,别以为我是学你的,只让他求快。早交卷就是给其他争强好胜的人一个心理压力。更何况,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写文章也好,为人处事也罢,全都是一击制胜,深得稳准狠三要诀……”
汪孚林眼看柯先生和方先生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毫不客气地开始唇枪舌剑,顿时无语。虽说金宝和秋枫确实资质不错,似乎有点学霸的潜质,可因为他自己对四书五经那就是得过且过的心思,自从两人前有李师爷,后有柯先生和方先生教导,他就彻底撂开手没管过,也不知道二人究竟如何。可是,这两位似乎真正的职司是叶小胖的西席先生吧,他家那两个只是附带的,如今这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他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陡然只听得前面传来了一个嚷嚷声:“前十贴出来了,小案首出来了!咦,怎么可能!”
汪孚林顿时诧异了起来,可这会儿他没骑马,怎么也看不清里头的景象。好在前头的议论喧哗声须臾传了过来:“好像全都是年纪小的人在前列!”
听到这么一句,不但汪孚林吃了一惊,柯先生和方先生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紧跟着,三人再也顾不上前头里三层外三层了,拼命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好容易来到那贴着今日发案结果的高墙前,三个人全都往首位看去,发现并非汪金宝又或者是谢秋枫的名字,而是吴天络。哪怕汪孚林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争第一,也和柯方二人一样,竟不由自主有些小小的失望。第二名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许山,可紧跟着看到三四名,汪孚林不禁为之眉飞色舞。
金宝竟是排在第三,秋枫紧随其后!这不是和当初他和程乃轩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然而,他们的高兴劲还没过去,耳畔就传来了大声嚷嚷:“案首才十三岁,第二第三第四也都那么点年纪,尤其是第三第四,谁都知道是哪家的,这分明是徇私……”
这个私字才刚出口,那嚷嚷的人就只听一声凛然暴喝:“谁说徇私,给我大大方方站出来!县试正试一场,覆试三场,又不是一场定输赢,考的是综合全面能力,卷子一场场都贴了出来,不服气的把自己文章也拿出来比对比对,请人评判看看谁的文章好如何?”
柯先生和方先生刚刚还只见汪孚林脸色恬淡,仿佛对于名次问题云淡风轻,此时见他暴跳如雷怒声反诘,甚至连请人评判的话都嚷嚷出来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他们也同样不忿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却被人质疑,少不得也声援了一把汪孚林。以至于那位本来应该是焦点人物的小案首少年郎,这会儿竟是成了边缘人物。而原本挤在角落里看榜单的金宝和秋枫,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维护他们,无不又感动又高兴。
也许是汪孚林这一年多来名气响亮,也许是金宝和秋枫并没有夺得小案首,也许是因为叶钧耀最近政绩斐然名扬徽州,质疑的声音一闪而逝,连带本来还被人说是年纪太小的那位小案首吴天络,也平安过了这一关。出自西溪南村的他是和汪孚林冰释前嫌的同榜生员吴天佑的弟弟,哪怕知道汪孚林是为了金宝和秋枫,但性格和哥哥南辕北辙,竟有几分腼腆的他还是上来谢了一声。至于排第二的许山,同样也才十四岁,四个人凑在一块,全都是半大小子。
尽管汪孚林自己看着也不大,可按照金宝论起来,那就不止是科场前辈,还是长辈了。知道金宝和秋枫的这两位同榜并不住在城里,这会儿还急着回乡向家里人报喜,他笑着与人说了两句话,就没多留二人。此时此刻,四周围的人群也散了不少。但是,过了这一关,如若府试折戟,来年还得从县试开始考,所以对于名次之争,大多数人还是挺在乎的,一道道热辣辣的目光少不得往金宝和秋枫身上转悠。
汪孚林却也不在乎,拉了两人和方先生柯先生回去,他少不得又问了一下叶小胖这四场的成绩。对于这个正经的学生,纵使一贯严肃的方先生,也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笑意:“还算不错,放在这一次的县试中,那文章应该能进前十五,毕竟他的资质要稍稍逊色几分。不过也不能骄傲,县试一年一次,做不得准。”
这考试都考完了,叶县尊也从学宫里出来了,汪孚林便打算晚上过访叶大炮,中午则是准备让刘洪氏多烧几个好菜,也算是慰劳一下家里这两个县试拿到好名次的小家伙。他踏进家门后先对刘洪氏吩咐了一声,把金宝和秋枫带到书房,正想勉励两句,谁想到秋枫就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官人能不能去问一声叶县尊,缘何给了我们俩这么高的名次?我和宝哥的背功都很好,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可真要说做文章,未必就一定比那些长者更强吧?”
所谓长者,当然不会指的是那些已经三四十还在磕磕绊绊考第一级县试的那些老士子,而是指的十五岁往上,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渐渐成熟的。
汪孚林诧异地看向金宝,见金宝也是连连点头,他想了想,毕竟事关重大,他也就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了,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