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立刻就能把招牌挂出来。”
半夜三更进不了城,今天又是一大早起床,汪孚林这会儿精神倒不错。只可惜下头一帮喝多了的,他不得不找了一家歇家先把人都安顿好,自己却又和霍正杨韬,让那个赵管事的随从领路去了一趟码头。当他再次见到罗康的时候,就只见这位三天前才刚见过的粮商满脸憔悴,胡子拉碴,可在一个照面之后,竟是上来就扑通一声跪了。吓了一跳的他赶紧伸手去扶,却不想他费了老大的劲,对方却差点哭了。
“小官人,要不是这次的事情平息得快,我就要去抹脖子了!”罗康死死抓住汪孚林的双臂,感动不已地说,“小官人竟然跟着凃府尊进北新关去安抚招降,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应该说是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那时候我来不及跑,码头上全都是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要不是我这儿是粮船,也不知道要被抢去多少。真的要是官府派兵打进北新关去,我就算躲在船上,到时候会不会殃及还不知道……”
罗康说着说着,已经是语无伦次:“总之,我把小官人的事对同乡其他几个粮商都说了,他们也愿意用同样的价钱卖粮给小官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安地偷眼觑看汪孚林。毕竟,他打着感激的旗号,其实也是为了给同乡帮忙,只希望汪孚林不会揭穿嫌弃他这点小心思。
“那敢情好,省得我东奔西走了。”汪孚林笑眯眯地点点头,见罗康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说要请其他粮商过来接洽,他直接就推到了赵管事身上,随即让于文陪着罗康去见人,价钱和数量只要差不多就接下来。等小伙计一身是劲地跟过去忙活了,他方才把赵管事拉到了一边。
“我陪着凃府尊去北新关的事,罗康是从哪听来的?”
虽说汪孚林比自家少主人程乃轩还要小两岁,可这次眼看其刚到杭州就来了这一招,他不得不叹服程老爷的眼光。此刻见汪孚林问这个,他赶紧解释说:“这码头本来就毗邻北新关,传闻遍地都是,很多话甚至活灵活现,有板有眼,而且小官人是因为我的关系,这才被凃府尊找到的,不少人都找我打听小官人的事,我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含含糊糊说个大概。”
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汪孚林这下子完全打定主意,这杭州城暂时不能呆了,回头赶紧走!至于镖局的事,明早他就去问回音,要是钟南风手下那些人还不能赶紧下决断,他可就要下手段硬逼了,谁让凃渊连契书都让他签了?等回到那处歇家,他头挨着枕头刚睡下,脑海中转动的却不是正事,而是杂七杂八的事。
城里那处客栈环境幽雅静谧,自己包下至今整整三天四夜,却只睡过两夜,而就是这两夜,甚至还一次大半夜,一次大清早被请去府衙,简直是浪费了房钱。杭州城内外,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几乎就是府衙和湖州市两头轮轴转,还真是劳碌命一条。话说回来,正义感爆棚的凃府尊不知如今怎样了?
只希望好人有好报,浙江巡抚邬琏能够擦亮招子!
次日一大清早,当汪孚林再次来到杨文才等人占据的那处旧宅子时,他就得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消息。这些人接受了他关于成立镖局的建议!于是,他也就爽快地拿出了当初黄龙代表凃渊和他签订的契书,见众人发现府衙将劳役转给自己之后,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便请杨文才拿来笔墨纸砚,直接大笔一挥又写了另外一份契书。知道这些都是些粗汉,他也不用那些文绉绉的语句,一概是大白话。写完之后,他就信手递给了杨文才。
杨文才当然知道,这么多弟兄当中,认字最多的就是自己,眼见得一帮人围拢了过来,他就清了清嗓子念道:“杭州府钱塘县,隆庆五年三月初二,徽州府歙县松明山人士汪孚林,聘得杨文才等三十二人为长风镖局镖师。先半年为官府劳役,每月给纹银一两为工钱。试用期半年,如若表现良好,则此契书延长为二十年长契,每月工钱二两,岁末照本年度镖局运营状况分红,不少于两个月工钱……”
起头杨文才读的时候,四周围鸦雀无声,可听到长风镖局这个名字,便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都想到了自家那位义薄云天挺身而出揽下首恶的把头钟南风,可等到听见官府转给汪孚林这半年劳役期,他们还能有工钱,这顿时变成了一阵欢呼,可听到半年之后还有别的,众人又再度屏气息声了下来。而让人惊愕的还有后头,半年之后自动改长约,工钱翻倍,年底还有分红,死伤有抚恤,甚至还承诺三年之后照经营状况加工钱……
一时间,惊呼变成了欢呼,欢呼变成了雀跃,可到最后,每一个人全都齐刷刷地看向汪孚林,就连杨文才这个念给别人听的人也是同样表情。此时此刻,他们唯一的担忧只有一个——这样优厚的待遇,汪孚林不会是哄了他们开心吧?
“怎么,担心我寻开心?”汪孚林倒是想过起个威风的名头,可脑海中第一时间迸出来的,就是长风镖局这个实在熟悉得有些过分的名字,也就干脆恶搞一把。此刻,他笑着从杨文才手中拿过了那张纸,放在桌子上仔细看了看,随即向一个随从要了印泥,自己拿起私章一蘸,郑重其事地摁了下去,紧跟着便笑着说道,“怎么,不会一定要我摁手印你们才相信吧?”
杨文才是认识字的,再次拿了契书在手,一看那篆字,他立刻有些头大,好在汪孚林三个字全都可称得上简单再简单,他须臾就辨认出了确实没错,当即对其他弟兄们打了个安心的眼神。他们这些靠拳头讨生活的,当然不会自己刻有私章,一个个全都摁上了手印之后,却发现汪孚林已经又写了另外一份一模一样的。知道这是归自己这些人保管的契书,众人顿时更信了几分。
“衙门那边虽说也可以交几个钱让他们在契书上盖印,但你们如今身份有干碍,我的意思是,今天直接到北新关上,请黄推官见证一下盖个印就行了。”
见自己这个建议得到了一致点头认可,汪孚林便笑眯眯地继续说道:“现在,作为长风镖局的局主,也就是东家,我给大家交待一下第一桩差事。那就是,护送歙县令叶县尊的夫人去宁波府。这一程路不太远,作为开门红的第一桩生意很适合。但那位夫人身份不同,也请各位收拾一下,裁制新衣来不及了,那就到成衣铺去买现成的。不过,这次不需要太多人,八个就够了,记住服色要统一,人要精神。钱的话杨叔会跟你们过去,由他结账。”
此时此刻,杨文才瞥了一眼弟兄们,见每一个人的眼睛全都瞪得老大,哪怕心里到现在还觉得有点梦幻,可他最终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
“小官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干!”
第二七七章知恩图报讲义气
北新关内外,两三百条大汉正在忙忙碌碌,可如今正是回春时节,天气正适宜,他们要做的活也没有那么重,所以并没有挥汗如雨的场面。倒是有人打算偷懒不来,毕竟免费的一日三餐对于这些吃惯了千家百户的打行中人来说,吸引力几乎等于零,可受凃渊之命负责此事的杭州府推官黄龙是个性子顶真的人,每日在最外头设卡点名,缺勤一次劳役延长两天,而且还让差役敲锣打鼓到整个湖墅,告知今日哪些人没来,欢迎百姓举报揭发甚至于扭送。
所以昨天才来了不到两百人,今天却是来了将近三百!
当汪孚林和杨文才等人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木栅栏里头一片忙碌的局面。一身青色官袍的黄龙正抱着双手,老神在在地站在入口。两边一打照面,黄龙眉头挑了挑,随即便笑着迎了上前,热络亲切地说道:“看你这架势,事情是办成了?”
汪孚林知道黄龙是个爽快人,便让杨文才拿出了两份印章手印一应俱全的契书。黄龙拿了在手之后,仔仔细细看过,还饶有兴致地问了一下所谓镖局是什么意思,这才笑道:“行,这样,我这个杭州府推官给你盖个印,这样一来,这就算是过了明路。”
他一面利索地直接盖印,一面扫了一眼汪孚林身后那三四十号人,继而那亲切立刻变成了威严:“汪小官人作保,把你们的劳役接了过去,这半年之内,你们要好好约束自己,若有犯法之处,加倍惩处!日后若是尔等再于街头行不法之事,又或者重新拿出打行的旗号来,休怪本官从严判罚。”
尽管杨文才等人往日在街头好勇斗狠,但真的在朝廷命官面前,自然全都唯唯诺诺不敢违逆——最重要的是,出自抚标的戚家军百人队,这几天都是在此监工。即便如此,还是有好事的人偷偷靠近了这里,想要听听到底在说些什么,一听说杨文才这些当初钟南风的手下弟兄全都被人保出去了,立刻有人拔腿去通知了其他正在服劳役的人,不消一会儿,便公推了几个威望不下于把头的出来说话。
汪孚林正好还没来得及走,听到这些人又是叫苦又是抱怨,他倒想看看黄龙如何应对,结果就只见这位杭州府推官突然官威十足一声暴喝住口。见那七八个人都消停了下来,黄龙方才义正词严地训斥了起来。
“杨文才等三十二人并不是免除劳役,而是有功名者为他们作保,并支付保金五百两,这才从杭州府衙接过了这些人的半年劳役,并不违背凃府尊的判罚。你们若能找到有功名者为你们作保,然后支付相应的保金,当然也可以不用在此服劳役。但前提是若你们有作奸犯科,作保者则功名不保!”
这是汪孚林早就和黄龙商量好的,如此一来可以堵住别人的嘴,二来也可以让他此前慨然拿出的那五百两银子换制钱有个说法。果然,黄龙这样一通话顿时把那些抱不平的家伙全都给说得哑口无言,先不说他们能否说动个穷秀才来帮忙作保,就是这保金也砸锅卖铁都拿不出来!一时间,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杨文才等人身上,以至于后者齐齐昂首挺胸,第一次觉得比打架打赢还要有脸面!
汪孚林眼见黄龙三言两语把人全都给打发走,这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走近黄龙身边,低声问道:“凃府尊从察院里出来了吗?”
一说到这个问题,黄龙顿时面色一僵,随即才苦笑道:“昨儿个快黄昏,凃府尊才回来,看脸色镇定自若,我不论怎么追问,他都轻描淡写地说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管,我只管把分内事做好就行。倒是听说昨天北新关的朱主事悍然闯了察院,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总之这场风波只怕还要折腾一阵。”
汪孚林心中唏嘘,可他一个连举人都还没考上的歙县小秀才,也实在是爱莫能助。于是,他陪着黄龙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告辞回去。可他刚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招呼杨文才等人一块走,就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嚷嚷声:“汪小官人,汪小官人!”
这声音尖细而又陌生,汪孚林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见是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小少年,可衣着打扮却是大不一样,乌纱帽,垂软带,褐色団领衫,人生得眉清目秀。小少年上前之后,恭恭敬敬长揖行礼,随即就开口说道:“张公公差遣小的在关门处看着,若是汪小官人来了便一定要留一留,他要亲自道谢。张公公说,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多亏了汪小官人义勇无双。”
听到是税关太监张宁要见自己道谢,汪孚林顿时愣住了。平心而论,他之前在北新关里对张宁态度平平,既没有存心交接,也没有瞧不起,就是个对平常陌生人的态度而已,更何况他现在还收留了杨文才这些当初死揍过张宁的家伙,那位税关太监一旦知道了,恐怕暴跳如雷都不为过。而且,凃渊如今都很难过这一关,激起此次打行占据北新关之乱的张宁那就更不好说了。这么个兴许很快就要倒霉的货,他不如找个借口避一避?
尽管动了打退堂鼓的主意,可是,见那个理应是小宦官的少年偷眼觑看自己,与其说是小心翼翼,还不如说是好奇加敬慕,汪孚林想想做人不能太功利,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而黄龙对此的反应只是耸了耸肩,也没劝汪孚林该去还是不该去。等眼看着人往北新关里头去了,他才对杨文才等人说道:“你们也不用在这苦等,留一两个人就行了。想来汪小官人给你们作保,不会是让你们吃闲饭,该忙什么去忙什么!”
杨文才自然知道之前他们这些人是揍那死太监揍得最狠的,对张宁召见汪孚林就有些不放心,此刻听到黄龙如此吩咐,想想他们也确实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不如赶紧去做好远行的准备。于是,他立刻就决定自己留下,请了杨韬带着精选出来的八个形貌尚可,身材魁梧的弟兄去置办行头,其他人则打发回去收拾屋子,自己则是和霍正以及其他那些随从一块留下来等人。
岂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