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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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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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方县丞在那纠结,叶小胖想起李师爷刚刚说的话,暗自嘀咕一声先生真是猜得准,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说了,二尹不知道怎么立威,那就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方县丞登时眼神一凝,当发现那后生和吴兴才的伙计竟是互相揪住了衣领,他突然挺直了腰杆,抓起那块今天只是一开始动用了一下的惊堂木,砰的一声用力砸在了桌子上。升堂到现在,他这个署理县令的存在感极其薄弱,眼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刚刚在他旁边的叶小胖虽说身材圆滚滚,动作却贼快,一瞅见那动作就嗞溜闪了人,这会儿到了一旁角门屏风后头,站在李师爷旁边,他就低声问道:“先生,五十大板是不是太多了?”

“只是个虚数而已。”李师爷随口答了一句,紧跟着听到方县丞说的话,他就轻轻吁了一口气。总算这位方县丞还聪明!

“公堂之上,岂能容尔等争执喧哗取闹,成何体统?”方县丞又是用力一下惊堂木,丢下一根堂签怒声喝道,“来人,将这两个大胆狂徒拖下去,先责五小板再问话!”

五十大板变成了五小板,叶小胖顿时瞠目结舌,李师爷却对方县丞的变通表示满意。这种打了被告打原告的方法,是不能常用的,但今天这种双方全都无视于主审方县丞的情况下,如此执行并没有实质性问题。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就只见公堂两边那些黑衣皂隶没有一个动手的,一时间,方县丞说出来的话,丢下的那支堂签,就仿佛丢在水里连个水花都不响的石子,那气氛竟是无比尴尬。

面对这一幕,刑房吴司吏顿时心头咯噔一下。他咬咬牙站了出来,厉声冲着那些一动不动的皂隶喝道:“方二尹都下了堂签,你们还杵在那里不动?”

要是往常,他这话说出来,虽不说掷地有声,可也总有相应的效用,可此时此刻,他就只见那些皂隶们竟对他的厉声厉色毫无反应,到最后,还是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皂班郑班头站了出来,却是根本不理会他,像模像样朝着上首的方县丞深深一揖说:“二尹息怒,今日这原告被告当堂相争,险些动手,确实是他们无状,但二尹这发下堂签就要痛责人,小的身为皂班班头,实在不敢轻易受命,这打了被告不说,却连原告苦主一块打,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糟糕!千算万算,竟是漏算方县丞不是叶县尊,对县衙吏役的掌控和威慑天生不足。而刑房吴司吏固然是老资格,可那是几十年书办的老资格,又是从户房刚刚调到刑房去的,没有足够压制皂班的本钱!

李师爷虽说天赋才情一流,见微知著的本事亦是不差,可这会儿他方才发现,自己到底是门馆先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师爷——因为他对县衙事务的熟悉程度实在是不够。他轻轻用指甲掐着手掌心,脑筋快速转动着,而旁边的叶小胖亦是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突然低声说道:“先生,要不,我去后头看看爹爹是否醒过来了?”

如果叶县尊能够现身,就可以顺理成章接替方县丞,那时候这些阴奉阳违的胥吏差役定然不会是这个态度……但不行!之前说病倒,眼下说出现就出现,正好还有府衙的舒推官在场,指不定会被人传成什么。而且,叶小胖、金宝、秋枫,这三个小家伙可一直都是把他那位东翁当成重病号来照顾的!

“不要拿这些烦心事去搅扰东翁。”

李师爷摇了摇头,暗想汪孚林和叶明月等人去福圣寺,这会儿已经到了晚堂快结束的时候,论理怎么都应该回来了,可却一直都没消息,说不定是有变故。见叶小胖张头探脑,仿佛立时三刻就想冲出去看个究竟,他干脆一把揪住了这个小家伙,免得出岔子。须臾,他就听到吴司吏跳将出来,引经据典对郑班头的言语加以迎头痛斥,而郑班头亦是寸步不让,他终于回过神来,也不用什么字条了,直接对叶小胖耳语了几句。

这一次,叶小胖又悄悄溜了出去,趁着那边厢吴司吏和郑班头争得不可开交之际,他又蹑手蹑脚来到了方县丞身边,这一次就不用传字条了,他直接对方县丞说道:“先生说了,这时候二尹你不能软,一定要凭着署理县令的威势,把那股歪风给压下去。吴司吏是刑房掌案,郑班头对律法总没他熟!”

说得容易,我这位子让给你得了!

方县丞简直坐立不安,可不管如何,李师爷未来的前途说不定比叶县尊还要光明,到了这份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可就在他想要开口喝止的时候,一直在看热闹的舒推官终于开了口:“全都给我住口,这是公堂之上,先是原告和被告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起内讧,你们还有没有规矩?郑班头,你也太冒失了,就算方二尹不熟悉律法,事后徐徐劝谏也就行了,竟然当场不遵,谁给你的胆子?还有吴司吏,你一个刑房掌案,这种时候的职责是记录供词,以便回头画押,你却和郑班头争吵,让小民百姓看笑话,丢了县衙尊严!哼,烂泥扶不上墙!”

这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充分暴露了舒推官的倾向。不同于最初责备郑班头的话,对吴司吏的这评价,已经完全上升到人格侮辱了!然而,吴司吏的脸色却纹丝不动,不但如此,他竟是还用带着几分森冷笑意的眼神看了舒推官一眼。

“舒爷说得没错,小的身为刑房掌案,管的应该是供词,可问题是,刚刚自从二尹升堂之后,苦主说了三两句话后就开始谩骂,被告亦是忍不住回骂,来来回回的全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粗话,难不成要小的如实一一记录,吴氏米行的伙计安顺骂南溪南村这几个闹事的是狗,而人家反骂他们是猪?回头再把这样的供词依样画葫芦上呈府衙刑房,给舒爷过目,然后呈送给段府尊?”

吴司吏尖酸地反刺了回去,见舒推官登时面皮紫涨,他就不紧不慢地说,“所以小的倒有些后悔,应该记下来的,有这陈堂证供,谁还敢说方二尹这堂签出得有问题!谁敢说藐视公堂,不该打!谁敢说小的引用律法,和郑班头相争,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真正的歪风不刹,却只知道吹毛求疵,那才是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站在方县丞身旁的叶小胖,还是屏风后角门的李师爷,又或者是方县丞本人,以及众多其他相关不相关的人,全都被吴司吏的强大战斗力给震慑住了。身为吏,在官的面前从来就低不止一等,更不要说舒推官还是两榜进士,不是府衙中那些杂牌子出身的同知通判,可就是这样身份扎手的对手,吴司吏竟是悍然挺身直接撞了上去!

那一刻,李师爷手中扇子啪的一合,脑海中冒出了寥寥数字。

壮哉,吴司吏!

第一六九章图穷匕见

从叶小胖传话,到舒推官插嘴,再到吴司吏顶撞,一整个过程,方县丞都看得瞠目结舌,但到最后却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口干舌燥的他随手拿起公案上一盏茶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再想到叶小胖代李师爷传的话,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际,啪的一声砸下了惊堂木。

吴司吏都敢硬扛舒推官,他好歹一个有品级的县丞,还要怕下头一个区区皂隶班头吗?

“郑班头,本县丞的堂签已经丢了,现在本县丞最后问你一次,打是不打?”

郑班头登时有些挣扎。须臾,他就恭敬地弯下腰去,顺服地说道:“小的明白了,谨遵方二尹吩咐。”他说着直起腰,转过身一扫下头那些皂隶,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凶光,“黄安,程陆……”

随着他一个个名字报出来,几个皂隶应声而出,水火棍熟练地一叉,立时将那伙计和后生压在了地上。可还不等开打,就只听突然一声大喝:“慢!”

当发现这搅局的又是吴司吏,就连方县丞都有些皱眉了。而这位刑房掌案,多年六房老帮闲站出来之后,却是阴恻恻地说道:“郑班头,别说我非要砸你皂班的饭碗,今天这场合,我早就知道会有点什么,所以大夫都请好了,就在我那刑房直庐里头呆着。你要是拿出什么打板砖,打豆腐之类的绝招来,一会儿大夫当堂验看,接下来咱们就不用在这县衙里头直接打嘴上官司了!”

此话一出,官面上的两位,方县丞和舒推官不明所以,叶小胖当然也不明白,但下头门槛精的吏役却全都意识到,今天郑班头和吴司吏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打板砖,打豆腐,那是皂班皂隶打板子的绝艺,要狠打的时候,能够把蒙着纸的砖头打碎,纸却毫发无损;要轻打的时候,能够让蒙着纸的豆腐完好无损,而纸却打得稀巴烂。吴司吏这分明是威胁说,皂班今天就别想用阴阳水火棍的绝招!

郑班头阴狠地看了一眼吴司吏,也不答话,言简意赅地一举手说:“打。”

无论是粮商也好,南溪南村的犯事乡民也罢,一开始哪怕针锋相对险些动手,此时此刻面对这真正的争端,却是谁都没有吭声。就连那之前已经吃过一场大苦头的伙计,看了一眼东家吴兴才,也只能哭丧着脸被人扒了裤子,当堂挨了五小板。至于那后生就更是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直到打完了拉起裤子起身,他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方二尹在上,小民自知打砸米行,确实有罪,该打该罚毫无怨言。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小民是主犯,其他人顶多从犯,我爹更是自始至终没动过手,有的是人证,还请二尹对他们从轻发落!”他说着又磕了个头,继而斜过脑袋,用极其厌恶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些粮商,“小民知道,这些黑心的奸商没有律法治得了,本来打算拼着这条命出口气,没想到咱们歙人当中还有顶天立地的人,站出来给咱们歙人做了主!从今往后,南溪南不卖一粒粮食给休宁人!”

吴兴才原本只以为这后生不过是嘴硬方才丢下这一句,正嗤之以鼻时,他就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南溪南的脸虽说都被你们给丢尽了,但看在你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份上,该打该罚任由方二尹做主!但当初砸坏多少东西,我替你们赔补!不过,你那句话却说得好!从今往后,南溪南不卖不买此家米行半粒米!”

随着这话,众人一回头,却只见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者扶着拐杖进来。有认出人的赶紧上前搀扶,叫了一声吴老员外,这下子,堂上除非二愣子,全都意识到,歙县一贯富庶的南溪南村,一贯德高望重的吴老员外,竟是站出来给本村几个今年轮到里长和帮贴的寻常乡民撑腰了!

这时候,跟着吴兴才过来的几家休宁粮商方才有些焦急了起来。正有人想当和事老,吴兴才却伸手一挡其他人,嘿然笑道:“吴老员外非要这么偏袒乡人,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满口话不要说得太早。我们这些粮商做了这么多年,也许下头是有伙计不懂事,做出些让人生气的事情来,可到底还是有多年信誉在的。比方说,就在这晚堂开始的时候,府城县城所有咱们休宁人的米行,全都一体涨价了,一石涨四分银子!”

他伸出四根手指头晃了晃,这才加重了语气说道:“之前当你们歙人那家义店是救世主的人,回头听到这消息,会是怎么一个反应?”

不等吴老员外开口,他就似笑非笑地说:“也一块跟着涨?啧啧,那之前卖亏了的人,会不会跑你们那儿去闹着要赔补?哼,别怪我话说得难听,骂我奸商,我却要说,从闹事的,到贪心不足的,全都是刁民!”

几个粮商对视一眼,登时把这气昏头现场拉仇恨的吴兴才给暗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种事当堂说出来没问题,可当堂反讽就没必要了。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背地里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但在公堂之上揭底牌,那简直是吃饱了撑着!

这时候,舒推官方才把刚刚被吴司吏顶撞的闲气给丢在了一边,幸灾乐祸看起了热闹。见南溪南这位乡绅气得胡子一翘一翘,仿佛会随时随地气晕过去,曾经有过这种经历的他更是在心里强烈盼望着今天也发生这样一幕。可是,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吴老员外最初仿佛是气得直发抖,可好一阵子后,整个人竟是奇异得挺直了肩膀,那张原本背对着他的脸,倏忽间转了过来,却原来不是气得发抖,而是笑得直打颤。

“只要是觉得卖亏的人,可以把米赎回去。”吴老员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在我来时经过歙县征输库旁边那义店的时候,刚刚亲自对那些讨公道的乡民宣示的。只要农人觉得如此甚好,那么就可以用比原价高一分的钱,把他们之前卖的米赎回去,然后卖去你们那涨价的米行粮店赚差价!当然,当初收乡民卖粮的时候,都录了姓名和指印,若有人想浑水摸鱼却是休想!”

吴兴才那张趾高气昂的脸一下子完全僵住了。不止是他,今天答应给他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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