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月哪里乐意听这些废话,她关心的是汪孚林能否及时赶回来!按照父亲那性子,没事爱显摆威风,真正遇到事情就想往后缩,只想和稀泥,如今这一病就更别提了,她连在后头推一把都不行。思来想去,她只能歉意地对吴司吏说:“这事情我会告诉爹一声,他正好病了,只怕得辛苦你多打听。”
见吴司吏唯唯诺诺地答应,但脸色和眼神却颇为微妙,她这才猛然想起上次父亲和汪孚林演双簧假装生病的事,登时明白对方是会错意了。可这种事越解释越黑,她本不想节外生枝,可灵机一动,却又生出了另外一个主意。目送人离开之后,她转身对小北说道:“你告诉张嫂,爹的病千万别多嘴。然后你去汪家打听打听,最好尽管把汪小相公找回来。”
爹这样性格的县太爷,还真少不了这么个定海神针!
第一五二章大危机?
继留宿吴氏果园之后,汪孚林带着戚家军众人往南溪南村一游,虽说这里不是和松明山村只隔着一条丰乐河的西溪南村,但因为他和吴中明有点交情,带来的虽说是一群赳赳武夫,可因为汪道昆和戚继光的私交,再加上戚继光也爱附庸风雅,所以南溪南吴氏的招待虽说比不上西溪南那样面面俱到,可还是让戚良和老卒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宾至如归的热情。
而在从南溪南回歙县的路上,戚良终于答应了汪孚林之前的建议。至于程乃轩程大公子,反正私房钱攒着也是攒着,就答应了拿出来一用。三人商议停当,不用预备仓的名义,而是以谷贱伤农为由,开一个粮店专收粮食。这并不需要太庞大的股本,尤其是如今夏税已经快交完,粮价又贱的情况下,几千两绝对完全足够了。至于价钱,只需比那些米行粮店高一点就行了。
算下来这次夏税收尾期间收储个几千石麦子,占用的资金确实不少,可在于价低,又能占个好名声,等开春粮价高涨就可以全部放出去。
但这等于在人嘴里刨食,必定会引来米行粮店这一行的反弹。可在那之后只要和官府挂钩,再做好一系列准备,也不用太过担心。
汪孚林本来已经做好打算,将此和各里收各里的新政结合在一起,从而想办法绕过那些乡宦富绅,同时先让他们无暇去周顾夏税丝绢的猫腻,可他刚一进府城,就被早就等候在此的赵五爷给拦住了。听到府城里来了一出开头类似于《多收了三五斗》,结局却是一场全武行的好戏,错愕之下,他只能请程乃轩把戚家军这一行人送去自己借给他们的祖宅,随即火速赶去了县衙。
骤然发生这样的骚乱,他并不紧张,横竖他那个想法就与这次的冲突相关,可这一次,他在官廨中却面对了一个极其措手不及的事实——叶县尊病了!
这不是上次在他的建议下,叶钧耀用来让赵思成等对手麻痹大意的装病,此时此刻站在床前,看到叶钧耀躺在床上,叶明月正不停换着在其脚上冷敷的毛巾,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他方才低声问道:“县尊这到底什么病?”
“这几天眼看夏税就要交齐了,爹不免高兴,常常小酌几杯,再加上之前多日疲累,于是痹症犯了。”
叶明月说着看了一眼叶钧耀,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吃出来的毛病偏又碰到乡民闹事,最要性命的父亲立刻决定保命要紧,这会儿竟是干脆好说歹说求她,用这种方式来请汪孚林帮忙!她心中恼火父亲的自作自受,脸上却露出了极其凝重的表情。
“大夫说,这是痹症急性发作,来势汹汹,一开始只是脚趾头疼,回头关节也会红肿发痛,发烧头疼全都会一块来,若是不能立刻用药用针灸压下去,回头说不定还会心悸,恶心,打寒战,最怕的是病痛攻心。为了以防万一,我只能把人给留在了官廨随时待命。”
病床上装昏睡的叶大县尊听到女儿对汪孚林形容得这般严重,起头还以为她是让汪孚林释疑,渐渐就心惊胆战了起来。不会是自己这次贪吃闹出来的旧病发作真那么厉害吧?这会儿脚趾头虽说用冰冷的毛巾捂着,可似乎真的好疼……老天爷怎么就这么折腾他呢?只不过是口舌之欲,至于这么残忍吗?
汪孚林起初同样被那痹症两个字弄得心惊肉跳,可听叶明月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就渐渐古怪了起来。这痹症的症状怎么听着这么熟悉?这不就是痛风吗?劳累是假的,贪吃是真的,他前世里又不是没见过得这毛病的人,无不是饮食不加节制,又或者遗传病!他之前可是听叶小胖提过,叶大县尊最爱的就是那些高蛋白食品,外加有点小贪杯!
可无语归无语,他难不成还能指着人鼻子骂贪吃不成?叶钧耀虽是个菜鸟县尊,但对他却很重要,他能够有现在这样的小小名声,离不开这位歙县令的大力支持。所以,叶钧耀这些小缺点,和他信赖重用自己相比,全都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叶明月突然低声说道:“现在外头发生的事情虽说不小,但我相信,汪小相公你一定能够尽力应付,更棘手的是爹爹的病。你应该知道徽州府和歙县是个什么光景。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和弟弟只得孤女弱弟两个人,就会被吞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个痛风吗?
汪孚林抬眼去看叶明月,只见她对自己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朝病床上的叶钧耀努了努嘴。虽说有些不大理解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顺应她的暗示,竭力配合道:“叶小姐说的是,叶县尊的病当然要尽力医治,至于需要我做的,还请明示!”
“不愧是爹最信任的汪小相公!”叶明月见汪孚林这么善解人意,登时为之大喜,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我家小弟有金宝和秋枫一块陪读,比从前懂事不少,但总的来说,还是锦衣玉食惯了,不知世事艰难。而李师爷九月初就要上京了,横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他就是临时抱佛脚,也学不到多少东西,我的意思是,请他亲自来侍疾,也请金宝和秋枫多帮帮忙。他们都是好孩子,和我弟弟一块彼此帮衬照顾爹,我就能放心。”
叶明月这意思是,打算夸大叶县尊的病,借此来磨砺叶小胖?这一招似乎放得有点狠啊!
汪孚林摸了摸下巴,眼睛瞄向了榻上的叶钧耀,见其紧闭双目的脸上先是一僵,随即就犹豫了起来,最后有些欣慰地笑了,他着实有一种吐槽的冲动。叶县尊你装重病也麻烦装得专业一点,这表情变化也太丰富了吧!
他须臾收回目光,大义凛然地对叶明月说道:“那好,就这么办。金宝和秋枫也承惠县尊不少,该是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接下来,叶明月就出门吩咐小北,去把叶小胖和金宝秋枫全都叫了进来。进屋之后,乍听得父亲病得不轻,姐姐还说了些似是而非的吓人话,叶小胖完全懵了,要不是一左一右金宝和秋枫拽着他,只怕小胖子就能立刻坐到地上去。他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汪孚林,希望对方能告诉他姐姐在骗人,却不想汪孚林却没有安慰他,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爹病了的事情是真的,至于有没有那么重,什么时候能好,一来得看大夫,二来就得看你这个儿子能否尽心尽力照顾。当然,你不是一个人,金宝,秋枫,你们两个都承了叶县尊莫大恩惠,这次你们也要帮忙。”
金宝和秋枫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那重重点头的决心,却是显露无疑。有这么两个伴,叶小胖那最初发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死死咬住了嘴唇,随即在姐姐和汪孚林脸上来回扫了几眼,最终小声说道:“我们照顾爹,那汪小相公你还有我姐呢?”
汪孚林直接替叶明月回答道:“你姐要和从前那样,继续去衣香社活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让人认为你爹是在装病。毕竟之前你爹已经演过一次装病引蛇出洞的好戏了。别人只要觉得你爹是装病,那就会投鼠忌器,不会出现不能控制的局面。至于我……”
虽然没继续往下说,但看到汪孚林脸上那杀气腾腾的笑容,叶小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知道这一次汪小秀才会继续冲杀在前,就不知道倒在刀下的是谁。可这样一来,他竟神奇地有了独当一面的勇气,当即挺直了胸膛。
“姐姐,汪小相公,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爹的!”
床榻上,竖起耳朵听众人说话的叶钧耀老怀大慰——虽说他一点都不老——尽管叶明月把他形容得重病不起有些过分,可从汪孚林的配合来看,分明是很明白他那女儿的用心。如果能让小胖墩儿子好好成长一下,那他这场无妄之灾的病也就有些意义了。
这时候,金宝忍不住开口问道:“叶县尊病了的事,不告诉李师爷?”
“告诉他吧。”叶明月看了一眼叶小胖,不假思索地说道,“弟弟你亲自去,但要把话说清楚。不论爹病情如何,九月初能否痊愈,还请他一定要准时进京赶考。为了自己的事耽误别人的科场,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答应的!”
这话说得真好!
叶钧耀想的是,女儿真是太会做人了,这样李师爷将来一旦高中,这段在他这里当门馆先生的经历一定会拉近两人的联系。而汪孚林想的是,叶明月分明想要告诉李师爷,县尊大人就是点小毛病,你放心大胆得去考你的试,甭担心了!
等到叶小胖去通知了李师爷,而后又昂首挺胸回来,叶明月已经紧挨着叶钧耀的耳朵,嘱咐父亲一定要演好这场重病戏。当然,汪孚林为了配合她,把金宝和秋枫拉到一边,装模作样千叮咛万嘱咐了一般。接下来,他们俩就把这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了三个小家伙,然后出了门。
一到院子里,小北刚想汇报来探问过县尊病情的刑房吴司吏,户房刘司吏,突然就只见叶明月和汪孚林你眼望我眼,彼此的眼神中分明满是笑意。
第一五三章君子协定,挺身而出
老爷都病成这样子了,小姐你还笑,还有大无赖,你也笑!
小北又是不解,又是郁闷,最后,还是叶明月向她招招手,三人直接避到了叶小胖的屋子里。知道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打搅他们,叶明月方才小声把自己的小算盘告诉了小北。于是,一贯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看看气定神闲的汪孚林,再看看气度高华的小姐,突然觉得叶小胖太可怜了,还有被绕进去的金宝和秋枫!
“所以,这些天叶小姐出门的时候,要劳烦小北姑娘你留在家里,否则这出戏很容易穿帮。”想到叶县尊之前那丰富的表情变化,汪孚林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见小丫头立刻要反对,他就一本正经地说道,“别看府城米行那边只是一场小骚动,但万一这边后院不稳,让人知道叶县尊是真的暂时没有处置政务的能力,那么原本观望的人就会张牙舞爪,原本张牙舞爪的人就会气焰嚣张,所以小北姑娘,你任重而道远!”
小北登时偷瞥了一眼叶明月,见她冲着自己点头,她顿时蔫了。最后瞪了一眼汪孚林,她竟是丝毫不带迟疑的,就这么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面对这光景,汪孚林不禁有些咂舌于她的甩脸子。这小丫头是当婢女的?怎么看着脾气比小姐还大啊!
“小北也就是摆个样子,其实一定是去看着小弟和金宝秋枫了,你的话她还是听的。”叶明月却深知小北的脾气,少不得替她解释了一句,随即才对汪孚林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拿主意。到时候一切的责任,我爹来负。”
咦?汪孚林忍不住很没礼貌地盯着人家千金小姐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干笑道:“叶县尊听到你这样替他承诺,不知是什么表情。”
“你帮了爹很多回。关键时刻,总不能让人拼杀在前,却不担责任,娘如果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说的。”叶明月说着便嫣然一笑,神采中流露出几许狡黠,“更何况,你以为爹怎么会突然犯病?是因为就在你带戚家军那些人去西溪南村和南溪南村的时候,我娘那边送来了好消息,我和明兆又多了个弟弟。爹一高兴,这几天偷偷喝酒更凶了。娘在信上说,等坐蓐之后,会把孩子留给我祖母她们照管,立刻赶到歙县来。爹是又高兴又害怕,我娘可厉害了。”
汪孚林前头已经见识了大名鼎鼎的抗倭英雄戚继光藏私房钱,现在听到叶明月夸耀母亲厉害,显见叶大县尊也是个妻管严,他不得不为叶县尊掬一把同情之泪。
但这轮不到他这个外人管,所以他直接就入了正题:“那好,那我就拿主意了。首先,大大方方告诉别人,叶县尊病了。上次叶县尊已经病过一次,那时候是方县丞代理,结果赵思成自以为得计却撞在了铁板上,这一次别人肯定也会以为叶县尊是看事情不妙,故而先装病,使对手麻痹大意。”
“那就是说,再请方县丞署理县令之职?”
“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