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位状元郎逼人的手段也是一绝,当初他高中榜首,又在殿上连作三诗,皇帝叹其才华,这才问他要什么赏赐,那时他只说暂时无求,未想到倒在这找上他了?那次也是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今日不应他,岂不就是言而无信?
再看自家儿子,他倒是垂下眼帘,叫人看不出是什么神色,狠了狠心,“既然也是天赐良缘,朕便做主成全了你们,但姚爱卿也是朕的心腹,如今她刚坐上宫正之职,学士这就要把人家讨回去做老婆,也未免太不厚道,朕便再留她两年,届时再行婚礼,学士看着可行?”
能得应允,裴凤章已是极为满足,此时又哪能说不行?连忙拉着云棠谢恩,再站起身来,只觉飘飘忽忽,好似人间的一切美好都奔着自己汹涌而来,直到发觉有人拽了拽自己右手。
再一看,却不是人家拽了自己右手,而是自己拽了云棠的右手,此时虽已回到席位,可还未坐下,众目睽睽之下,云棠颇觉不好意思,红了红脸颊,这才使劲拉了拉,示意他赶紧松手。
裴凤章这才缓过神来,连忙送了那小手,面上也有一丝红润,待再坐下,目送着云棠回到自己的席位,才来应对恭贺的酒水。
皇帝看了看那方,又看了看自家儿子,无奈叹了一声,儿啊,为父也只能为你做到如此了,两年之间,变数极大,你若是反悔,大可随便找个理由毁了这门亲事,八字不合,这便是最好的借口,到时候……就只看你的心意了……
☆、桃花落
待晚宴结束,云棠仍觉晕晕乎乎,今日上午她还想着要老老实实在宫正司做好本职工作,谁知这一个晚上竟发生了这么多。
李连的婚事本就叫她觉得太过突然,谁曾想自己的婚事才更叫人措手不及。
说不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情,看着来赴宴的大臣们又三三两两的从麟德殿交头接耳地离开,她站在离殿门几步之外的绣球花树边上,等着裴凤章出来,时不时有人看见了她,认得的自然要恭喜一声,云棠也唯有僵硬地笑笑。
等了许久,一直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见了最后一波人出来,其中裴凤章身着青底白花袍子,他本就年岁极小,又生的唇红齿白,站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大臣中间特别显眼。
裴凤章笑的甚是明艳开怀、如沐春风。
云棠尬笑着走上前去,先朝刑部尚书曹万里拱了拱手,这人她从前认得,见了面自然得招呼,又尴尬地受了曹万里一声恭喜,这才冲裴凤章使了个眼色。
混朝堂的都是人精,其余几人自是知趣,纷纷向裴凤章道了声别,又交头接耳笑呵呵走了。
哼!指不定在说他们些什么!云棠回过头来,再看裴凤章眉眼含笑,更觉气不打一处来,饶是她性子再淡定,此时也直想揍人,直接拽了裴凤章领子,一直拽到了无人的僻静角落,才狠狠松开。
裴凤章倒是老老实实叫她抓了一路,一直到这时候仍是眉开眼笑,带着股子欠揍的得意。
云棠狠狠剜了他一眼,“裴凤章!你又在给我填什么乱?”想骂他的话太多,因为太多,反而不知骂些什么好,想了想,又觉不解气,直接抄起袖中藏着的青铜酒杯,朝他砸了过去。
裴凤章拿袖子一挡,那杯子就叽里咕噜掉在了地上,这才松了口气,他猜到云棠会生气,倒是没猜到她生起气来会这么心狠,看来这杯子是刚刚在宴席上特意为他藏起来的了?竟为了揍他还亲自准备了家伙事儿……这么个铜疙瘩,她也不怕把他给砸死!
也知道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连忙把人给稳住,“别别别!你若把我砸死了,那可就不好了,我死倒是没事,只是要连累你再有一次牢狱之灾……”
他这话说的圆滑的很,一方面做小伏低,一方面又提起两人曾经的交情,云棠倒是不知他何时这么会说了。
不过她根本不领情,没了东西,又去拿手砸人,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别看她平时里看起来瘦瘦弱弱,她平生第一次揍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裴凤章嘶了好几声,一直打到自己没了力气,才不得不作罢。
“云棠,你也别气,我当时也是一时气不过……凭什么他就能那么快见异思迁,你就必须得为他伤透了心?我就是想叫他们看看,他不要你,有的是人把你当个宝儿,王爷怎么样?他李连不过是个人渣!”刚刚得皇帝亲自赐婚,自然有不少人拿酒来祝贺他,看来他也喝了不少,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咧咧地出言不逊,云棠又把他拉远了一些,他是为她气不过,她怎么会不知道?可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这就是害了我……”说着红了眼眶,她刚刚爬到现在这个位子,若不是陛下要多留她两年,她岂不是这就要放弃一切去嫁了她?一股子屈辱自心底里涌起波澜,在他看来,他裴凤章这就是在不尊重她,且,自己的命运凭什么要被他人摆布?
裴凤章倒是认真起来,苦笑一声,“我要娶你,怎就是害了你?云棠……嫁给我不好么?我知道你在乎你现在的位子,就算陛下不说,我也不会忍心叫你现在就成婚,你想在宫正司,那就一直在那,等什么时候你厌了,我们再成婚还不成么?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如今恩王已经另配他人,你若嫁个不相干不了解的,还不如嫁给我……知根知底,还不着急……这……还不好么?”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云棠倒是暗暗心惊,果然,那股子怒气也消了一半……先不论她喜不喜欢他,他不逼她,愿意等她……如今她还未婚配,在同龄人中已算晚了,裴凤章还大她几岁,竟也愿意陪她耗在这儿,这也不是一般的男人能做到的……
可到底还是气他自作主张,她现下心乱的很,唯有叹了口气,“真是作孽遇了你们这些个……这些个……罢了,这几日我不想见你,你走吧,叫我自己想想……”说罢还不等他走,自己先转身离开,不是她狠心,实在是她太恨他做的事,只觉得心里头像是堵了什么,颇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她捉襟见肘的感觉。
想也没想,直接去了三清殿,未认识谷夏之前,她每次遇到不如意之事就爱自己消受,可现在,她心里头像一团乱麻,只想找他帮着她捋一捋。
如今三清殿冷清的很,大多的时候只有谷夏,如今她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了里头的琴音铮铮。
听着是个陌生的调子,她也猜出了是谁,鬼爷他很少抚琴,所以这抚琴之人该是季疏朗。
自打那些人走后,这两人反而愈发地日日黏在一起了,云棠从前就觉得这二人基情满满,这时候听着三更半夜,琴音仍在响起,更觉得这基情已经漾出了屋子……她无奈摇了摇头,轻轻叩了叩辅首口中的铁环。
琴音戛然而止,里头传来极好听的男声,“进!”自然是谷夏。
云棠这才推了门进去,却见谷夏皱了皱眉头,倒是季疏朗先嘿嘿一笑,“丫头今日怎么这么有礼貌?”
云棠看了看自己脚尖儿,“不过是怕打扰你们的雅兴罢了……鬼爷,我有事想说……”
见她这副扭捏模样,知道自己成了多余的,季疏朗知趣,连忙抱着自己那宝贝疙瘩上古五弦琴溜出了屋子,又顺手把门关上,这才还给两人一片寂静。
“怎么了?”谷夏轻蹙了眉头,挥了挥衣袖,壁龛中的蟠龙灯就又亮了两盏,看她看的更加清晰,有些日子没来,她居然又瘦了一些。
他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倒叫她瞬间红了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她向来将情绪隐藏的极好,可每次受了委屈,一到他跟前,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拿手背抹了抹,刚要说话,忽见谷夏神情恍惚伸了只手来,缓缓前行,像是要碰上她的侧脸,她心尖微动,正觉惊诧,却见那手掌只是在她肩上停留一瞬,再展开手掌,手心里已躺了片桃花的花瓣。
人间四月芳菲尽,是到了桃花落的时候,云棠没想太多,又把神思转了回来,委委屈屈将晚宴的细情说了一遍,临了,又状似哀叹地问了一句,“你说我可该如何是好?”
本也不是在问他,可突然没了声音,她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见他眉头蹙的更紧,被她看着,又忽而纾解,面色如常,“我这话,就怕你不爱听……”
云棠略为诧异,他一向说话不伤人,还能说出什么她不爱听的话来?便苦笑,“你我又何必顾及那么多,怎么想的,只说便是……”
谷夏又是犹豫了一阵……“裴凤章这个人,倒也是个灵魂纯净的,他说他是为你气不过,该也是心里话……”
她不知他什么时候帮她把身边的人都了解了,按理说,鬼爷与裴凤章没什么交集,也感念他一片苦心,又是无奈摇了摇头,“我又怎会怀疑他的居心?只是这人做事太过鲁莽,他可知他一个气不过,把我带入了什么境地?”
谷夏抿嘴微笑,“你气恼再正常不过,我只是提醒你,他也是出于好心……二则,这人也该是真心的喜欢你,既然那李连已经另觅他人,你又何不放宽心态,给旁人一个机会?”
“你是叫我试着接纳他?”云棠只觉得好笑,“他若想叫我接纳他,倒是也拿出一两分真心,何苦如此逼我?还有你,为何为他说好话?”想想就愤愤不平,随脚一踢,把那地上的圆墩给踢的叽里咕噜滚到墙角儿。
力气还真大!谷夏苦笑不得,寻思着这说来说去又拐了回去,不是说了人家也是出于好心?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最是不讲理的时候,也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只无奈劝着,“你也不必如此,我只是叫你试着看看他有没有好的地方,莫要因为一时之气错失良缘……若是实在不喜欢,也还有两年的时间,事情总有回旋的余地,我与疏朗也帮你想想法子,必不会叫你委屈。”
斜眼看了看他,云棠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对他发什么脾气?再看那墙角的圆墩,更加脸红,“我不是对你……我……”
谷夏又怎会真与她计较?如今他心里头也乱的很,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苦口婆心劝她,“我又怎会与你生气……”那个“你”字说的极重,显示出了她在他心中的独特。
云棠自然不作他想,又是低头看了看脚尖儿,“也就只有你能容忍的了我……”
哼,你也就在我面前这么蛮横,谷夏心想里想着,竟因着这份“殊荣”美滋滋的,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现下你正有怒气,最是什么都想不得的时候,想多了也都是错,不如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做决定简单,可做对的决定却不简单,过的舒坦不舒坦,也只有你自个儿才能知道,左右还有两年时间,我只劝你莫要急着做决定。”
因着对他本就有愧,云棠此时也不敢再那么的“嚣张跋扈”,心中积愤也浇灭了大半,此时只好点了点头,今日喝了酒,倒真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那成,我便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终了
“这两年来,过的可还好?竟想不到你竟这般厉害,短短两年,就坐到了宫正的位子。”
“好谈不上,可也不算是坏……跟陛下比,更不算厉害,我再如何的飞升,也不过还是巴掌大的小天地,倒是你,一跃成了万民敬仰的英雄人物。”
云棠这话说的本也是心中话,可听在李连耳朵里,就有种故意与他别扭的意思,讪笑两声,“云棠,你我这么久未见,就合该把该说的都说爽快了,个中细情也说清楚了,实在没必要因着一股子闷气,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两人约在了一个不甚起眼的酒楼,一来图个清净,二来也免去诸多误会。
云棠却嗤笑一声,喝了口茶水,“实不相瞒,我也真没有什么闷气,说的也不过都是实情,那日我见了曹将军,也是由心坎里钦佩的,你与她都是为国效力,我与二位不可同日而语,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见李连又要说话,忙示意他不要打岔,“可你们再如何的神圣英勇,我也不是那等下贱的人,一直堂堂正正的行走在宫院庙堂,我也是问心无愧的,所以我姚云棠见了你们也没什么需要低三下四……”
一边说着,一边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事到如今,你我也算是有缘无份,可有一事还是必需叫你知道……你离开的这两年,我从未收到过你的一封书信,我也写了许多给你,你怕是也没收到罢?你该是不知……这其中皇后娘娘功不可没,她私自里截下了你我的书信,为了什么也无需我多说……”
“你是说……”此时的李连再忍不住心中的震撼,仿佛难以置信,却又觉得这解释再合理不过……他早该想到,原来自己这两年的怨与恨,竟都是因为一场误会?
云棠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