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好的,我也嫁我的人,等了他两年,我的责任尽了。”
入宫一年,他也几乎是认识了她一年,可以说,这一年她成长的迅速,个子高了一些,性子也愈发的沉稳冷静,她已越来越把自己的路想的明明白白,而他有幸陪伴见证。
他有些欣慰,淡淡地笑了,“你能这样想就好,且还提醒了我……”
“提醒了你什么?”云棠抬着头,仰视着问。
“从前的我总觉着,要把你托付给一个真正对你好的郎君才能安心,现在我才意识到,世事多变,尤其是人心……把你交给谁能叫人彻底放心呢?还得需你自个儿,快点从爱哭鼻子的小姑娘成长成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大姑娘。”说着他比了比云棠的身高,嗯,似乎还真是比刚来的时候高了一点。
他倒是很少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因着稀有,就显得格外郑重严肃,云棠突然觉得鼻子泛酸,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又想起他说的“哭鼻子”,忙拿袖子蹭了,“虽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这改变有你的功劳,不过你又如何不放心?日后我会叫自己更加的坚强,任谁也伤不了我!”
却不知她自己说这话时,一双眼睛都泛着光芒,像是藏着星海似的。
谷夏有一瞬错不开眼睛,待从沉溺中清醒过来,才莞尔轻笑,“这才是姚云棠,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姚云棠!”
却是说着违心的话,若是可以,他多希望能亲自陪着她慢慢走过一生。
她可以入朝堂、弄权术,他深知她感叹这世界对女子的不公,若想为天下女子做一个表率,他会在背后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同样的,她更可以不必做到八面玲珑,不必长大,就做在他的庇护下做一辈子的小姑娘。
抬起的手差点碰上了她细嫩的脸,却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无奈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他有些惊讶,若他与她不差着那么远的时间,不隔着一个世界,他有太多的设想,都是与她有关……这想法是什么时候有的呢?大概是入了她的心,懂了她的心,她把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自己才止不住地心疼?
那心疼李连是可以直言不讳地向她表达的,他却不能。
又或者是她傻呵呵往身上揽了那么多的棘手麻烦,而又不得不找他收拾烂摊子?
还是她轻易不怎么哭,可每次哭了都会来找他,扑进自己的怀里?
思绪万千,却发现已是说不清了,他将手轻轻拿下,才又与她并着肩往回走,管他呢?情已动,何必计较何时呢?
这感觉再不像年少时那般心潮起伏,可这样才叫他后怕,只因着深知细水长流的后果,这是一点点往骨子里浇灌的,又怎么可能割舍呢?
☆、守岁
除夕日,整个长安城中张灯结彩,爆竹声声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
尤其是大明宫里,各个宫殿被内侍打扫的一尘不染,大红的宫灯无处不在,麟德殿前,众多男女伶人都在排练着自己的戏份,拉弦的拉弦,跳舞的跳舞。
一切的所有就像是潜伏着的烟火,一旦夜幕降临,就会毫不犹豫地竞相绽放。
烟火自然是有的,已在殿前不知摆放了多少,只等傩戏开始,这些烟火才会有用武之地。
新年前后,大小官员给假七天,云棠她们这些女官却不行了,这时候才是最忙的时候,各种仪式场合都等着她们维系帮衬,连家也回不去。
本因为这个,云棠还有一丝惆怅来着,可见了这喜庆热闹的氛围,再加上唐小乔她们在身边嘻嘻闹闹,又觉好了很多,心想着也是,民间过年,自然跟宫里的排场不可同日而语,日后平平淡淡的日子还有的是,左右这几日都回不去了,不如好好看一看,这天下最奢华之处、在最隆重的日子又是什么样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了,最后一缕自然光亮消失殆尽,那早准备好了的千万盏宫灯就霎时间被人点亮,将整个宫廷都烘托的亮如白昼。
被那光亮显的,层层飞檐斗拱都变得更加富丽庄严了似的。
尤其是麟德殿,因着是今日的主角,更是在众多殿宇中脱颖而出,这殿本身就为宴饮而设,规模自然不小,又高出平地许多,那门额上透雕形成的游龙都像是要一飞冲天了似的。
云棠站在一侧仰头望着,跟众人一样,等待着皇帝和他的妻妾儿女们出现。
除夕这一日,皇帝会穿着锦衣华服,带着自己的一大家子登上麟德殿,这是惯例,只有当这宫中的主人出现了,一切才会正式开始。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听有人呼和了一声,“陛下到……”不像往日通传的太监那般捏着嗓子,这次的声音儒雅洪亮了许多,云棠抬头望了望,今日这样的场合,为表庄重,通传的是专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卿。
匆匆看了一眼,就连忙跟着众人俯身下去,以自己的卑躬屈膝来烘托出那高台之上的尊贵崇高。
听了皇帝说了一串骈文吉语,才再次抬起头来,她仔细看了看,今日站在皇帝左侧的是李连的母妃崔贵妃,身后跟着各宫各院的嫔妃娘娘,没有采菱,大概是她肚子大了,行动起来也不甚方便。
至于独孤婧……自打华阳公主入了葬就倒下了,缠绵病榻、卧床不起,她去蓬莱殿探望过几次,却每次都被她拉着手,听她瞪着眼睛说什么看到了那几只闹腾晏儿的小儿鬼,这就要领着她找女儿去了。
大家以为她也中了邪,找了不少的和尚道士讲经的讲经,驱鬼的驱鬼,仍是没有成效。
那是因着他们还不知情,那些小鬼本就是在孟隐的梦中养着的,现在连孟隐都没了……哪来的小鬼?
唯一解释的通的,就是独孤婧她疯了。
女人这种生物,看起来柔弱纤细,可坚强起来却也是可怕的,能叫一个正常的女人发疯,多半还是因着自己的孩子。
皇帝还能忍着心中的伤痛登上高处主持这繁华盛典,而独孤婧却已是全然崩溃。
不是因着内心的强大与否,实在是因着一个孩子的死亡,对于皇帝而言和对独孤婧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
作为一个父亲,没人会怀疑他对于女儿的死亡也是悲痛的,帝王也是人。
可他同样也是众多皇子公主的父亲,比起独孤婧来,远没到痛心疾首的程度。
她想起自家住的那个巷子,就经常有个疯了的女人,那女人一年四季穿着个破旧了的棉袄,没有感官了似的,对着空荡荡的半空嘀嘀咕咕。
人人都知道,她是死了女儿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又因夫家不管,被赶了出来。
小的时候自己几次被她缠住,她时常把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当作自己的女儿。
那时候的她是极怕的,只好跟娘亲说了,娘亲却只是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她也是个可怜的……棠儿莫怕,她不会伤害你的……”
那时候还不懂,现在确是有些懂了。
远远望去,那些个皇子公主们也着实有一定的规模,年岁也是跨度极大,有已近中年的,比如皇太子李适,再比如才刚三岁的十四皇子,还被奶妈抱着,正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儿望着大殿之下,似乎在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棠心中一阵暖意,人呐,毋论他长大成了什么样的人,走了什么样的路,小的时候都是那般可爱天真的,尤其是李氏皇族的眼睛,祖祖辈辈的黑白分明,墨色的瞳仁像是打磨光亮的黑曜石。
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家族的这个特点,无论是鬼爷,还是李连,再有华阳公主李晏晏,这几个都是她近距离看过的,再看当今圣上,即便远远望着,也让人觉得那眼中满是温润善意的。
这样的眼睛最显清澈,同样也最易骗人,只因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更看不出那黑色背后是怎样的深沉难懂。
她想着想着,突然又为已入土的李晏晏觉得伤感起来,华阳公主香消玉殒不到一月,这宫里就又开始张灯结彩了。
若是没有隐贞那事……或许今日登上这麟德殿的也有她一个,想起那双黝黑明亮的凤眼,若是今日她在……看到了殿下的她,定会调皮地眨一眨罢……
酸意涌上心头,虽是早已想通了一些,可架不住触景生情,若论交情,公主是金枝玉叶,她是她的臣子,更因她是独孤婧的女儿,她不可能与她放下所有芥蒂完全交心,只能尽力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尽力地以真心相待。
可她就是受不了有人从自己的身边突然离去,每次一想起这些人,都觉得像是梦境一般。
也不知稀里糊涂胡思乱想了多久,傩戏开始了,五六个带着狰狞面具的男人穿着红衣黑裤,一边击鼓一边蹦蹦跳跳,据说在除夕之夜表演这傩戏是为了驱鬼辟邪,保证新的一年没有邪魔作怪。
这么一闹腾,倒是把云棠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一想起这傩戏的由头,她就觉得好笑,谁说的这样就能驱鬼了?
若是能驱,那前面跟着他们又蹦又跳的季疏朗又是怎么回事?
季疏朗是个痴鬼,琴瑟琵琶,只要能奏出曲的,他都爱研究研究,如今这戏伴杂着吹拉弹唱的乐律,他一时起劲更跳的欢腾,若论舞姿,倒真比那几个男人好了不止一点。
失笑着转头,谷夏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一手捏着下巴,看的认真,“嗯……今年这几人跳的不好……面具也不够骇人……这样又怎么能把鬼赶走?”
驱鬼?驱他个大头鬼!
到底是被这两人给逗笑,“季大哥可真是个有趣的,永远都是这么放的开。”
“他啊……是有个讨喜的性子,之前有不少的女鬼心仪于他,只可惜这厮是个痴迷韵律的,一点也不解风情,那些个女鬼都投胎了,也没见他长进一点。”
瞧着不远处手舞足蹈的季疏朗,云棠轻笑,“能可着一样东西来,活的简单一点,倒也没什么不好……”
谷夏也点了点头,“是简单了些……可也是最愁人的一个。”
“此话怎讲?”
“就是因为活的太简单,一生痴迷一事,才更加执着难舍,若想叫他们断舍离,早日摆脱执念,他才是最难的一个……”
“这……”云棠歪了歪脑袋,总觉得谷夏一说起这事就像个得道高僧似的,又好像事事操心的兄长,看着这些个不争气的弟弟,抓心挠肝儿。
虽然不合时宜,可她突然又觉得好笑,“其实鬼爷也大可不必为此犯愁,谁没有他自己的劫呢?劫这个字眼,本身就包含了太多坏的意味,可也未必就是如此,渡劫成功固然是最好,若是不成功……却也能自得其乐,劫这一词本身就不存在了……”
她这样说,已是自觉极有道理,再看谷夏神色,这人只淡淡笑了笑,“你这想法也是极好,起码面对苦难能有个释然的态度,从前觉得你还未成熟,现下却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甚好甚好……”
他总是这样,你若需要指点,他会不遗余力帮你分析利弊得失,却从不会过度地告诉你该走的道路,与他意见相左的时候,他更不会与你争辩些什么,只会笑着尊重你的想法。
她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只羽翼渐丰的鸟儿,他会教你如何飞翔,却从不曾成为你自由自在的阻碍。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该好好反思一下,在她这飞速成长的一年中,甚或是往后的一生中,鬼爷到底扮演了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又是怎样教会她发现自己的本性,成就了一个今日这般完整的自己?
他甚至发现了她一直隐藏的极深的自卑,并把她从中拽了出来,来叫她觉得,她虽然再普通不过,但她完全可以以昂扬的姿态迎接着夸赞、白眼……只因她生而为人,从来都无愧于这伟大的世界。
可面对这样的他,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引用泰戈尔的一句话,“小草无愧于它所生长的伟大世界!”
小时候无意中看到,就被震撼到了。
☆、花落去
两月后,采菱还差一月就要临盆,肚子大的像是塞了个大西瓜,紫兰殿的人个个是见天儿的喜气洋洋,宫里的娘娘哪个生下了龙子不是得升上一级?就等着一人得道,好跟着鸡犬升天呢。
这些人说来也是可怜,宫女太监都是这宫里最可怜的群体,月俸微薄,甚或得没日没夜的伺候主子,唯有跟对了主子,才能看到一丝的光亮。
可惜了,等采菱这一胎瓜熟蒂落,等待她们的可不是跟着荣升,反而是不知会被配到哪去。
有时候云棠看着他们也跟着心酸,不过这等事也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期盼着他们命好,得了个更好的去处。
他们的事她插不上手,也没有更多的精力插手,可冯姐夫的事她却无论如何都得管上一管,因着这事她已经失去采菱,可不能让荣姐姐他们再跟着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