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这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晚留芳居,冯太医叫人赶了马车来,咱们到兴安门,一起坐马车去就好!”
原本一本正经个荣大人,这下也害羞起来,云棠一看她这扭捏的模样就觉好笑,连忙点头,“好好好,今晚我早走一会儿,咱们酉时不见不散!”
便要乐滋滋地回屋,却被荣大人给拉了回来,“乐什么乐?先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那戚罗敷,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那戚罗敷什么主儿?见人高傲地像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似的,怎么突然这么和气了?我怎么不信?”
云棠被她那句“刚下完蛋的老母鸡”给逗乐了,母鸡刚生完蛋,可不就是昂首挺胸一个劲儿的咯咯哒咯咯哒?
“荣姐姐的嘴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毒了?有多和气么?一个屋檐下待着,只要没什么矛盾,怎么也需要客气几分,姐姐莫要多想,我拿捏地好分寸。”
荣大人也不疑有他,只点了点头,又简单交待几句,也就自个儿回去了。
***
然而远在邕州的李连,并不知道饱含自己绵绵情意的书信没有一封送到了云棠的手中,明知这次曹蓁偷来,且封了将军,唯一的女将军,长安那边必是反应极大,流言蜚语自然也少不了,可到底憋了口闷气,索性一封信也不写了。
更多的时候,他拿社稷大事来安慰自己,好男儿志在四方,为我李家盛世稳固江山,叫黎民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才算得上是英雄。
不得不说,上次一战,虽是唐军大获全胜,可仍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由此这日他抛弃了脸面,亲自找到曹蓁的帐中,又没皮没脸地一笑,“曹大将军,您瞧?我好不容易有了心思想做些学问,您就不能行行好?”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般求她,曹蓁终于有些绷不住,从前他对她,可一直是冷言冷语、爱答不理,自打上次一战,竟叫他对她崇拜起来,天天吵嚷着要跟她学兵法计谋。
教他是一定可以的,本想也叫他吃一吃苦头,这回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哎,既然你这么想学,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传授你些,殿下贵为皇子,从前没学过这些东西?”
李连面色一赧,“从前夫子是教过,可我不是没听么?你这人,何必揭人家老底?”
他倒说的理直气壮,曹蓁无奈摇了摇头,早听父亲抱怨大唐繁华已逝,现如今这些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成天只知些情情爱爱,倒也实属正常。
当然了,这话得憋在心里,一句都不能说,瞧着那双求学的眼睛,哎,虽是个傻子,起码求学心强……
只好从最基础的跟他简单说了几句,又交待了两本入门的书籍,约好时间,日后晚饭之后,都要来学上一个时辰。
为了叫她教教自己,李连费了好大的功夫,这下自然是认真听着,把曹蓁说的牢记,又满口答应。
***
酉时,大明宫西南角门兴安门,云棠拿了腰牌给守门人看,这才迈出了门槛。
月色正明,青砖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浮雪,果真有一架马车正停在月色之下。
听见门口声音,车里一人撩起帘子,忙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云棠过去。
这人正是荣大人,荣大人坐在车厢里头,赶车的是冯太医,这下脱了公服,只着普通衣裳,当真是俊逸儒雅。
云棠呵呵一笑,“冯姐夫辛苦了呀!”
那冯太医面色一赧,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云棠妹子进车里去,外头风大,这地上落了雪,有一些滑,我驾稳着点,你和你姐姐聊一聊天儿,咱们一会就到!”
云棠答应一声,忙猫腰进了车去,朝荣大人身边一靠,紧紧抱住荣大人胳膊,“这外面可真是冷啊,呀,这车里还备了火笼,冯姐夫可当真是体贴!”
忙拿起另一只手炉,揣进袖口,故意打趣,“冯姐夫说叫咱们聊一聊,那咱们聊些什么呢?”
逗地荣大人噗嗤一笑,“那你就绞尽脑汁好好想想!”
“啊!有了!说起来姐姐和冯姐夫认识,还多亏了我呢!日后你们两个可不能亏待了我!”
荣大人略一思索,就知她说的是什么,还是那次她被只蚂蟥给吓晕了,她托人找了太医来,那太医便是冯太医。
拍了拍她手背,“是亏了你……若不是碰到他,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是不会嫁人的了……”想来又有些伤感,“云棠,宫女子不让随意嫁人,咱们女官有特权,虽是可以自己选择,可这官是必须辞的了……到时候宫里只剩下你……我还真是有些不放心,也不舍得。”
是啊,光顾着开心,却忘了这事,荣姐姐若是嫁人了,这官也就保不住了,虽是也舍不得,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压低了声音,“姐姐,你是什么样的心性,我最清楚不过,好不容易爬到今日这个位子……你……可想清楚了?”
荣大人温婉一笑,人与人相处,愿意祝福你的不少,可愿意说真话的却不多,她感念她这份心意,拍了拍她手背儿,“想好了,早就想好了,我与他拖了这么久,就是我一直在想啊,可那时候我说什么来着?当年我入宫,是因着心里憋了一口气,非要闯出个所以然来,才能叫那些人对你刮目相看!可后来啊,当我反应过味儿来,我才发现啊,我根本就不屑让那些个蝇营狗苟之辈对你刮目相看!他们爱如何如何,我只管乐呵自己的就是了。”
这份气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这份洒脱,多少自诩风流的男人都难以企及?
荣大人于云棠,永远是个敢作敢为,果敢大方的神一般的存在,她多么感谢,在她到大明宫的一开始就遇到了她呢!
只要她开开心心,活出她自己想活的模样,她就是无条件支持的。
又靠在荣大人身上一阵儿,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正正好好停在了留芳居的门口,冯太医把姐妹俩都扶了下来,这才带人往屋里去,又是引路又是掀帘儿,云棠瞧着不错,想着日后他与荣姐姐成了亲,也这般体贴人,荣姐姐可是要享福了。
美滋滋进了屋,菜却已经上齐了。
“今日路滑,知道要晚,便叫人先定好了菜,云棠妹子瞧瞧,可还有想吃的?我这再去叫?”
云棠往那桌子上看去,七八个菜碟围着一个汤坛,个个精致好看,忙说不用,三人这才围着圆桌坐下。
“都是自家人,姐夫何必如此客气,日后还要跟我姐姐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如此铺张浪费了!”
她这话是故意玩笑,冯太医也忙跟着解释,“虽是自家妹子,可也是第一次正式的介绍,紧张是有的,瞧,我这手心儿,在外头吹着冷风都紧张出汗了!”
他这一句话,把两人都逗笑了。
“想不到冯姐夫这么正经八百的人物,还会玩笑呢!看来我那担心是多余的了。”
荣大人疑惑,“什么担心?”
“自然是怕你们两个都太过古板无趣,那得怎么过日子?娘子,早饭吃什么?娘子,午饭吃什么?娘子,晚饭吃什么?娘子,睡觉吧……”
她学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被荣大人给拍了下额头,“去你的!”
伴随着云棠这般插科打诨,一顿饭也吃了近一个时辰,宫里马上就要门禁。
云棠这才想起正事来,忙倒了杯茶,冲冯太医敬了一杯,“姐夫,我这姐姐,二十好几了,算是个老姑娘了,可她心底单纯,从前呢,她是我的,日后啊,她可就是你的了,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她!”
荣大人眼里闪出泪花,冯太医忙跟着端起酒杯,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必不负云棠妹子的嘱托!”
说罢两人一茶一酒,一饮而尽。
☆、转机
云棠万万没想到,松阳又带着他那两个师侄儿,乐颠颠地回来了!
合着都是逗她玩儿呢?
这时候不是奉命,这三人进不得宫门,却讨好了门口路过的小太监,稍稍打点一番,将云棠给叫了出来。
她可真是哭笑不得,虽是自己被耍,但好歹松阳他一把年纪,还能跟他较劲不成?
只好乖乖陪笑,“道长还真是童心未泯……”
松阳亦是嘿嘿一笑,“上次我说要走,见你有些郁闷,这回就当是给你的惊喜,我可告诉你,今日这惊喜不止一个!”说罢又凑近了云棠,一双眼睛瞪地锃亮,就等她发问,他好把自己做的好事给显摆显摆。
这模样看起来就像个邀功的孩童。
云棠无奈,只得顺着他问,“道长还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这消息,好到能解你心结!是关于你那小闺蜜的,怎么?要不要听?”
采菱?!一听这话,云棠的眼睛也亮起来,急忙拉住松阳的袖子,“道长快说,是不是采菱的事?”
见他有意卖关子,只好拿出向长辈撒娇的小女儿模样,把松阳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摇来摇去,“道长,您就告诉我嘛!”
这丫头果真最关心这个,“所以道长说该怎么做?”
松阳清了清嗓子,直了直胸脯,“我活了一百多年,自打懂事,就做这捉鬼之事,这等邪魅的事,怕是再无人比我有资历,若是你瞧着行,只需我写一道符,烧成灰,掺水喝了,那鬼胎自会滑落。”
云棠皱了皱眉头,“道长,晚辈心中一直有疑惑未解,这男女之事,本应是肉身交合,才可真正生成婴胎,那么这人与鬼,即便是发生了什么,可那鬼连肉身都没有,又是怎的……”
这事叫她百思不解。
松阳噗嗤一笑,也难道她不解,当时自己也没解释清楚,“男人与女人,生的自然是阴阳调和、有血有肉的婴孩,可鬼与人,那怀的可不是结合而来的,却是那鬼横生出的怨气与戾气,借助女人的肉体凡胎,稍加一点活人的阳气,便成了精怪,这精怪不止会吸取母胎的阳气,更需要凭借着鬼父的阴气供养,本就是极消耗精气的玩意儿,若是真的降生下来,怕是祸害!”
云棠目瞪口呆,虽是仍有不懂之处,可毕竟见的多了,想那勾魂的溪囊,不也是在山谷之间就冒出来了?这世间本就有许多的匪夷所思,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可说起匪夷所思,这老道士方才说他把孟隐的尸首好生安葬了,那岂不是……他去了桥陵掘了坟!
虽是个陪葬墓,可到底是陪着九五至尊的皇帝,这般戒备森严,他怎么进的去!
松阳早看出她所想,遂故作姿态嘿嘿一笑,“这天下还没有贫道去不了的地方,这事你不必理会,只过些日子若是有什么传言皇陵被盗,你别声张就是……”
云棠自然是目瞪口呆,虽说被挖的是陪葬墓,可到底在陵园里头,关系着皇家的面子……这事若是传出去,果真是足够丢脸。
她才不会往这风口浪尖上撞。
因此也不去纠结这个,只乖乖点了点头,心里又不得不思考要如何跟采菱去说,只怕她还是不愿,不如就不告诉她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叫她喝了符水?
她会不会怪她?虽是为她好,可她还是没做过这般私自决定别人人生的事。
这小姑娘还稚嫩,在松阳这般老人精来说,心里想了什么一看便知,见她犹豫,知道是又操心起别的事来了,松阳眯缝了眼睛,“堕鬼胎这事必做不可……这事你若是不做,我也是要做,那鬼胎不是正路胎儿,出世了多半不是善类,且百年难得一见,邪魅至极,我可不能留着这么个祸害……”
原是如此……这事竟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虽是听懂了他说的,可还是迷迷糊糊,如坠梦中,又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都不知是如何送走了松阳。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三清殿,这处她几乎日日都来,如今都成了习惯。
放眼望去,落日的余晖给殿上的鸱尾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她看着那处,突然心安,起码在这宫里头,还有个事事都可和他商量,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定会帮你拿个主意的人。
想到这处,她那两只大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月牙儿。
谷夏的意思是,这事谁也不能定夺,无论如何,都要看采菱自己的意思。
他手拿着道德天尊龛前上供的橘子,长长的手指把这果子摆弄来摆弄去,后才给扒了皮。
“凡是到这世界来的,就必有它的道理,既然这鬼胎来了,一旦出世,就也是个有情的灵体,给他这机会的不是我们,我们也自然不能去定夺它的生死。”
谷夏会这么说,云棠倒是有些意外,她以为她足够了解了他,却不曾想他是这样的看法。
不过若是真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帮采菱把这胎落了,她还真是有些不安……
见她犹豫,谷夏又劝解了一番,“既然你成了你,你的选择便是自由的,采菱成了采菱,她的选择也必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