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从没听过他这样怒到极点的语气,一下子就吓傻了。
他松开她,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来回回地绕了两圈,又带着满腔的怒气回到她面前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角色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话就差点害得我被踢出去?”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站在她面前,整个胸膛都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眼神犀利地似乎要把她钉在墙上。
“我……”雪容憋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我不知道会搞成这个样子……”
“担心我?”他怒极反笑,“你现在倒来担心我了?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来担心?我不是你表哥吗?你要担心的人不是那个什么孟良程吗?你跟着他去英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担心我?”
一提到去英国,雪容猛然觉得心底里那个一直蠢蠢欲动的野兽咆哮了起来:“什么叫我跟着他去英国?我去英国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了?”他逼近了一步,气势汹汹地把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是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跟着别人跑了,是你趁我全国巡演根本脱不开身的时候自己决定要去的!”
“是,是我自己决定的。我看你跟苏雅那么好,那么亲热,我乖乖地退出,不是应该的吗?”似乎是沉在心里那么久都没有说出口的话给了她勇气,雪容抬着头,也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陈洛钧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雪容一直解不开的心结竟然是这个,从来没想过她不明不白地丢下自己出国,竟然是为了这么可笑的原因。
“那些娱乐新闻乱写你也信?”他愈发地火冒三丈,抬手就捏住了她的脸颊,“你不问我,也不给我机会解释,扔下一句话就走?明明是你喜欢上了别人!”
雪容的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他竟然以为她会喜欢上别人?
她把自己的心全都输给了他,连一丝一毫都没给自己留下,却换来他一句“你喜欢上了别人”。
可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即便当时她只是一时赌气,可现在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那条时间的河流早已经冲走了一切,而她再也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了。
本来心头的怒火猛地一下就凉了,她偏过头去,心灰意冷地说:“是,是我不听你的解释。我等不及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我想听你说你跟苏雅没什么的时候,你不在,我要去英国在机场等你来留住我的时候,你不在,我在英国被困在大火里的时候,你不在,我爸爸出事被判刑连家里房子都被拍卖的时候,你也不在。在你眼里,永远有比我重要的东西。就像今天这个角色,也比我重要。”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害你的。”说着,她平静地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愣在原地,在风中站了许久。
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觉得冷,只觉得想要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觉得自己要紧紧地抱住她,不再让她走。
恍惚间,他好像忽然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瘦小纤弱,趴在他的怀里昏迷不醒,他能感觉到她微弱潮湿的呼吸,像只温顺可怜的小猫。
她是他姑姑的学生,那天下午正跟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在排练琵琶合奏。她年纪最小,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弹得却十分认真,小小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们排练的曲子是阳春白雪,就在那么轻快又欢乐的乐曲声里,她忽然连人带琵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洛钧!洛钧!”他姑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叫本来在边上看排练的他。“快,快,送容容去医院。”
陈洛钧毫不犹豫地抱起倒在地上的雪容,飞快地往医院奔。
十二岁的雪容,身量还没长足,整个儿缩在他的怀里,脑袋搭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奔跑晃来晃去。
她被送到医院,输了好一会儿液才醒过来。睁着一双纯净黑亮的大眼睛,迷茫而胆怯,也不说话,就一直那么盯着他。
他们以前偶尔也见过几面,但不过是互相认识,打过招呼而已,一点也不熟。所以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陌生。
后来还是他忍不住凑上去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
“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就来排练了?”他又问。
这回她犹豫了一下,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
她的头发有点天生的自然卷,加上那双怯生生的黑眼睛,活像个洋娃娃。
“睡一会儿,待会儿吊完水我送你回家。”陈洛钧伸手盖上她的眼睛,动作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
她乖巧地闭上眼睛,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不能排练了,陈老师会不会不让我参加表演了?”
陈洛钧愣了一下,随即安慰她说:“不会的。你好好休息,明天排练补上就好了。”
“明天我赶不上进度,陈老师肯定不让我上了。”她执拗地说,依旧闭着眼睛,紧紧皱起眉头。
陈洛钧只好再度安慰她,声音却是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温柔:“不会的,我去跟姑姑说,让她一定要让你上。”
雪容睁开眼睛,认真地看了看他,接着抓起他放在自己枕边的手,喃喃地说:“谢谢你,洛钧哥哥。”
说着,她翻了个身,把他的手压在自己的脸下,又乖乖地闭起了眼睛。
他怕把她吵醒,不敢把手抽回来,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坐姿,等着她盐水吊完,足足等了将近四个小时。
送她回家的路上,雪容一直都没有说话,就走在他前面半步的地方带路。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她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得很快,只是她的个头差不多只到他的胸口,他一不小心步子一大,就走到了她前头。两个人就一直这样你等我,我等你,交错着往前走。
雪容家就在陈洛钧姑姑家隔壁的小区,房子超乎他想象的大而宽敞,却没什么人气,空荡荡的样子。
她开门进去,又让了他进去,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陈洛钧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客厅一角摆了架三角钢琴。
“你会弹钢琴?”他为了打破尴尬,没话找话地问。
她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了看墙角的钢琴,眼神里好像有点期待,又有点不舍,随即低下头,颇为失落的样子。
“那你弹首曲子给我听行吗?”他又问。
她挣扎了一下,走到钢琴前坐下,深呼吸了一下,把两只小小的手放在琴键上。
《拉德斯基进行曲》。
她弹的是简化过的版本,那么慷慨激昂的曲子,被她弹出来,带着奇怪的小女孩的轻快跳跃。
而她的指法干净流畅,人也越弹越放松,嘴角渐渐浮起淡淡的甜美的微笑,身子随着乐曲轻轻地摇摆。
一曲结束,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脸蛋腾地就红了。
“我没学多久。”她很小声地低着头说,“弹得很差。”
“你弹得很好啊,为什么不学了?”他真的是好奇了,坐在钢琴边的一把椅子上问。
她摊开手掌放在膝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钢琴老师家太远。爸爸没时间送我去。”
“那妈妈呢?”
她的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很久才说:“离婚了。”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反而有种跟年龄和外表都不相称的冷漠。
陈洛钧有点后悔自己提起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说:“你肚子饿不饿?家里有没有东西吃?”
“不知道。”她摇摇头,“阿姨今天回老家了。”
“哦,所以你才没吃早饭就去排练了。”
“嗯。”她的头更低下去。
他走到冰箱前,找出一点东西,煮了碗番茄鸡蛋面。
从头到尾,她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忙活,他只要回过头,就会看见她绯红的脸颊。
那碗面煮得有点多,她却一个人坐在桌前,统统都吃完了。
她吃东西也像只小猫,没什么声音,吃得又慢又小心,鼻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吃完了,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你饿不饿?”
陈洛钧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不饿,等下回姑姑家会有东西吃的。”
雪容放心似的点点头。
“晚上阿姨会回来给你做饭吗?”他问。
她想了想说:“爸爸给我钱了,我可以出去吃。”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心疼,觉得让这么小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出去吃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罪恶。
于是他很认真地把椅子往她那边拉了拉说:“容容,晚上你跟我回去,在我姑姑家吃饭吧。”
从那天开始,每个星期六,雪容除了照例会去陈老师家上琵琶课以外,还会带着自己的作业,在那里过整整一天,吃两顿饭。
雪容爸爸工作很忙,对这样的安排真是感激涕零,每个星期六送雪容去上课的时候,都要跟陈老师说很多感激的话。
每每这个时候,雪容都会不好意思地看陈洛钧一眼。而他总是给她一个淡淡的鼓励的眼神。
吃饭的时候,陈洛钧总是坐在她身边,怕她不好意思吃,一直给她夹菜。
她的话很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餐桌的最边上,吃完饭就一个人默默地挪到客厅一角的一张书桌上写作业,一写就是一整个下午。
而她写作业的时候,他都是在客厅前的院子里练基本功。星期六学校的舞蹈房不开,他只好在自家院子里练些最基本的动作,单调而乏味。即便这样,还是不断有他姑姑的学生下了琵琶课,跑到院子里看他,叫他“洛钧哥哥”。
都是比他小很多岁的小女孩,却热情无比,搞得他心烦意乱。
雪容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她也从来不跑到院子里围观他。
事实上,他们平时几乎都不说什么话。她对着他总是很羞涩很害怕的样子,除了在他帮她夹菜时一直说“谢谢”以外,从来不主动跟他说什么。
雪容每个星期六都去上课,一直到过年放假,才歇了一个星期。
年初五的时候,雪容去老师家拜年。
刚站在门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好!我看你能在你姑姑家赖多久!”
“我考上国家舞蹈学院以后,自然会去学校住。”陈洛钧的声音。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声音也会如此冰冷。
“万一你考不上呢?”
“明年再考。”他继续冷淡地答。
“啪”的一声,他似乎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一个男孩子,跳舞有什么出息!”那个声音已经暴跳如雷。
下一秒钟,陈洛钧摔门冲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冷冷的倨傲的神情,大步走了出去。
雪容想也没想,就转身跟在他后面。
他本来就身高腿长,又在气头上,走得飞快,雪容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让他的身影保持在自己的视线里。
过年的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凛冽的北风,吹得雪容脸都疼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追着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什么,只知道她必须这么跟在他的身后,不能让他丢了。
他走出小区,径直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
空旷的公园里覆着皑皑的白雪,他的身影渐渐在雪地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个黑点沿着公园一角的一座小山渐渐往上,雪容也下意识地跟在后面。山上的白雪几乎没有人踩过,只有陈洛钧刚才留下的一串脚印。她一脚一脚踩着他的脚印,低头吃力地往上爬。
刚走到一半,她的脑袋撞到一个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陈洛钧正低着头,面色不豫地看着她。
她缩了缩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伸出手来,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接着转身,拽着她往山顶上走。
那山其实很矮,就是个小土坡而已,很快两个人就爬到了顶。
陈洛钧松开手,找了块比较干净的石头,拂走积雪坐了下来,招手示意雪容过去。
雪容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问:“疼不疼?”
他低头躲开她的手指,摇了摇头。
雪容四下张望了一番,走到一棵松树下,摘下手套装在口袋里,踮脚从树枝上够下来一捧干净的白雪,捏成一个小雪球,又走回来。
她拿着那个雪球,小心地敷在陈洛钧的脸颊上,一边轻轻地移动着雪球,一边小声说:“都有点肿了哎。”
她无意识地嘟起嘴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