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啦,你忙你的好啦。我减肥。”她在句子的最后附了一个笑脸。
过了很久,他忽然回了一句:“容容,对不起,上次不应该对你发火。”
雪容恍惚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上次因为房贷闹别扭的事情。
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跟她说过对不起,就算以前有过,也只是哄哄她,不跟她一般见识而已,这样平等的严肃的语气,让她意外极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语气轻松地说:“回头拿好吃的来补偿我喽。”
他们谁也没有提晚上的事,又极其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整整一晚,他打扮成寿司笨拙而又滑稽地抬头看她的样子,都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走路的样子、他弯腰的样子、他坐在路边休息的样子,全都如此陌生,却又仿佛都能在她的记忆中找到似曾相识的影子,那么毫无意外,又猝不及防地击中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却还是带着一股想要见他的冲动,穿衣下床离开家,打车去了海棠花园。
雪容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陈洛钧在低头开自己家的门。
“阿洛。”她细细地叫了一声。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
走廊里的声控灯很快就灭了,雪容摸着黑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身上薄薄的T恤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软软地贴着那消瘦的轮廓。
他起初有些僵硬,最后终于完全投降般地放松下来,半靠在她柔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紧紧地抱着他,用力到近乎颤抖。
她能给他的,也只有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拥抱而已。
Chapter7 我只是想为你坚持下去
这一年写年终小结的时候,雪容很想在自我评价那一栏里写上,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过得最圆满的一年。工作,翻译,还有她和阿洛,一切都好像终于进入了正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除了一直见不到面的爸爸,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对命运要求更多了。
而跟她的顺风顺水相比,陈洛钧的下坡路还是没有走完,甚至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虽然他表现得一切正常,照旧有空就每天给来给她做饭,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曾流露过一丝消沉颓废的征兆,仿佛他的耐心与坚定永远不会消磨,可雪容还是心急如焚,一边替他担心,一边又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竭力掩饰回避。
年终奖发下来时,雪容纠结了很久,最后终于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厚着脸皮趁吃饭的时候拿出来说:“阿洛,我发的奖金,你能不能帮我存起来?否则我估计很快就会花得光光的了。反正你每天都来给我做饭,我连菜都不用买,也用不到那么多钱。”
陈洛钧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封,犹豫片刻,默默地接了过来,放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夹了块牛肉。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肯用她的钱,但至少他没有当面拒绝,这些钱无论如何都到了他的手上,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我这边的房租马上就到期了,要不我就不租了,搬到你那里去吧。”她趁胜追击道,“省得浪费一份房租嘛。交给你买好吃的做给我吃,不是更好吗?”
他又犹豫了片刻,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那里房子太小。”
“不小啊,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人住不是刚刚好吗。”她有点脸红地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他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一副明显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表情。
她也没有脸皮厚到硬要搬到他那里去的地步,只得悻悻地作罢了。
小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动作敏捷地爬到陈洛钧的膝盖上,懒懒地趴了下来。
“你把它带回家吧。”雪容满是醋意地说,“它根本就不喜欢我,从来都不跟我这么亲热。”
陈洛钧低头看了它一眼:“好啊。反正我待在家的时间比你多。”
雪容心里一紧,而他说得无比轻描淡写,一边说,一边还笑着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脑袋,挠着它的脖子问:“对不对啊小雪?”
他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罕见的孩子气。
雪容伸手过去,想把小雪抱过来,它掉头拿屁股冲她,脑袋直往陈洛钧怀里钻,搞得雪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临走时,陈洛钧还是没把小雪带走。
“还是让你跟它多培养培养感情吧。”他蹲下来,挠挠小雪的脖子,“你乖一点,不要欺负人。”
她看着他们两个亲热,嫉妒得要命。这下倒好,她变成第三者了。
“路上当心点。”她恹恹地送他到门口。
“嗯。”他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转身离去。
她走到窗口,看着他从楼梯口出去,骑上车走了。
天这么冷,应该提醒他别骑车了,改坐地铁的。雪容一边想,一边发了条短信给他。
他回到家以后才回她的信息,说了声“好的”。
第二天她还是不放心,又发了一遍:“今天真的好冷哦,记得坐地铁。”
“知道啦。”
肯定是嫌她啰唆来着。她一边嘀咕,一边看了看窗外阴冷的天空。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到快下班时已经呼呼作响,吹得雪容身边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颤动,天也变成了暗暗的铅灰色,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她系紧了围巾往办公楼外走,却在下台阶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容容!”叫她的是陈洛钧的姑姑陈惠英,她身后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陈洛钧的爸爸妈妈。
雪容强压着心底的一阵狂跳,走过去笑着喊:“陈老师。”又看了看她身后,叫了“叔叔阿姨”。
陈洛钧的妈妈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容容。”
雪容抖了一下,又乖巧地冲她笑了笑。
“走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外面这么冷。”陈惠英挽住她另一只手,两个人把她围住,几乎是绑到了旁边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咖啡厅里。
自始至终陈洛钧的爸爸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两眼雪容,目光里不带一丝情绪。
坐下点完饮料以后,陈惠英侧过身对着雪容,笑眯眯地问:“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雪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陈惠英拍拍她的肩,跟对面的两个人说,“我们容容可是个乖孩子。从小就听话,又用功。”
“看得出来。长得也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陈洛钧的妈妈笑着打量了雪容一番。
雪容愈发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了。
“最近洛钧怎么样?”陈洛钧的爸爸忽然问,语气严肃得像是在听下属的汇报。
雪容抬头心虚地看他一眼:“挺……挺好的。”
“哼。”他冷笑一声,“无业游民一个,也算挺好?”
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还是陈洛钧的妈妈再度微笑着对雪容说:“去年他爸爸过寿,听说还是你劝他回去的,我们还没谢你呢。”
“不是我劝他的。”雪容急忙解释,“是他自己决定回去的。我什么都没说。”
“哎呀容容,你就不要谦虚了嘛。”陈惠英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我们都清楚,洛钧谁的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要不也不会来找你了嘛。”
“我……”雪容早知道他们来找她肯定是为了阿洛,慌得只想逃。
服务生把他们刚才点的饮料都端了过来,雪容赶忙接过自己那杯热得烫手的咖啡,紧紧地捂住手心。
“容容。”陈洛钧的妈妈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始进入正题,“你也知道,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劝劝洛钧——他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雪容不知该说什么,只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己的咖啡里。
“以前他老说自己有梦想,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没拦着,还劝他爸爸不要总是强迫他回去。”陈洛钧的妈妈声音不大,也很温柔,“可是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在这个圈子也待了好几年了吧?结果呢?不要说大红大紫了,恐怕成家立业、自己糊口都成问题吧?”
雪容下意识地摇摇头,却找不出反驳她的话。
陈惠英接过话头,拿过雪容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说:“容容,你也知道,我是一向都支持洛钧的,但是他现在应该也很不开心吧?哎,这孩子也是太倔,就算自己搞得骑虎难下了,也不会低头的。只有你能劝劝他了。”
雪容又摇了摇头。
见她好像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陈惠英又放柔了一些声音:“容容,我们都是为了洛钧好——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们要是能回B城,生活就稳定下来了,房子啊车子啊都不用担心。你这么优秀,又留过学,回去什么样的工作找不到?洛钧也能跟着他爸爸,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毕竟我们陈家的事业,除了他,也没人能接手啊。”
一番狂轰乱炸下来,雪容的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了。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甚至不用他们说,她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去劝陈洛钧放弃自己的理想呢?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理解他、支持他,那个人也应该是江雪容啊。
“他不会听我的。”雪容沉默半晌,只得细声解释道,“他想做什么,自己都有主意的。”
陈惠英再度笑起来:“你可别太小瞧自己了。你说的话,他一定会考虑的。为了你,他可就没那么倔了。”
雪容咬咬嘴唇,声音还是很小,却坚定了一些:“不管洛钧要做什么,是演戏也好,还是回B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拦着他做什么,也不会去劝他做什么的。”
大概是没想到雪容这么不给面子,陈惠英的笑容僵了僵。
她很快恢复过来,刚想继续劝雪容,陈洛钧的爸爸忽然开口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雪容没想到他一下子换了话题,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他。
陈茂祥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判了二十年是吗?其实他想早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表现好可以减刑,找找人,通通关系,还可以保外就医嘛。”说着,他放下了茶杯,看着雪容的神色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慈祥和亲切,“别的不敢说,在B城找找关系,我还是挺有把握的,你说是不是?”
雪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是要拿她爸爸做筹码?这算是威胁还是利诱?
见她一脸震惊的表情,陈洛钧的妈妈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容容,我们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你帮我们劝劝洛钧,我们也帮你爸爸想想办法,好不好?我跟他爸爸就洛钧这么一个儿子,他爸爸年纪大了,好多事情也需要他,你……”
她还没说完,陈茂祥就站了起来:“我们走吧。不早了,让孩子早点回家吧。”
他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陈洛钧的妈妈和姑姑只好跟着他站起来。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着意看了雪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你好好想清楚”的意味。
陈洛钧的妈妈拖在最后,悄悄塞了一个袋子给雪容:“把这些东西给洛钧,别说是我给他买的,他肯定不肯要。就说是你买的。”
“哦。”雪容木然地接过来。
“哎,这父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都这么硬。”陈洛钧的妈妈叹口气,转身走了。
雪容看着他们三个人上了等在门口的车。
“快下雪了,赶紧回家吧。”陈惠英挥手跟雪容告别,关切地喊了一声。
雪容点点头,却在酒店门口呆站了许久。
她在寒风中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渐渐远去,觉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块,而那块空白被沉重的铅石压满,重得她无法呼吸。
陈洛钧发短信来问她有没有下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平时到家的时间。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回了一句:“今晚要加班,你别等我吃饭了。先回家吧。”
她拎着那只陈洛钧妈妈给她的纸袋,又回了办公室。
袋子里装满了维生素,蛋白粉和各式各样的补品,还有一个厚实的护腰。
她只把那个护腰装进了自己的包里,把剩下那些一看就不可能是她买的东西锁进了自己的矮柜。
办公室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顶上明亮的白色灯光陪着她。
她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在最后一页的左右两边缓缓地写下了“阿洛”和“爸爸”四个字。
她用不着很聪明,也能听出陈洛钧爸爸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劝阿洛回B城,他就会帮她把爸爸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捞出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好像谁都会有个光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