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洛钧几乎每天都会到雪容家里来给她做饭,跟她一起吃完,陪她洗完碗,再一个人回家,给她留出两三个小时翻译书的时间。
渐渐地,雪容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她甚至每天都把他做的菜拍下来,在电脑里整理好,没事就翻来看看。只是让她一直都隐隐觉得不安的是,他们几乎很少聊天谈心,吃饭时说的,也不过就是这两天天气如何,明天想吃什么,和她最近的工作忙不忙这类话题,她从来不曾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连他在做什么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偶尔会接到一些工作,消失几天,却连他去演了什么,是电影,电视剧还是话剧都不知道。
她知道这种状态并不健康,只是她实在太想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就会又一次毁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幸福,所以他不肯说的,她就从来不问,闭起眼睛捂上耳朵,把自己封在这个小小的、风平浪静的世界里。
雪容第二次见到齐诺,已经是半年以后的初夏了。
齐诺这次是纯粹来玩的,特地约雪容在人山人海的城隍庙碰头,让她带他去吃A城著名的小笼包和三鲜烧卖。
虽然是周六,但雪容一早被拖去办公室加班赶一个新项目的计划书,忙到傍晚才匆匆忙忙地出来见齐诺,难免有些无精打采。
“你怎么都不说话?”齐诺挤在人堆里,一边舔着个草莓蛋筒一边问,“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没有。”雪容慌忙摇头,“在想刚才做的那个PPT呢,好像有地方没弄好。”
“那星期一再弄好了。”齐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嗯。”雪容点点头,“你这两天怎么安排?”
“我在这里待两天,然后出发去西藏。”齐诺继续舔着蛋筒说。
“西藏?一个人?”雪容不禁追问道。
“是啊。怎么了?”齐诺奇怪地看看她。
“没怎么。就是觉得一个人去那里好像有点危险。”
“那你陪我去?”齐诺立刻冲她飞眼说。
“去你的。我们领导肯定得杀了我。”雪容瞪他一眼。
“你们公司难道都没有休假的吗?”齐诺不满地说。
“有是有,不过我从来没休过。实在是太忙了,哪有机会休。你知道我们这种小公司,钱少事多,向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
“难怪我找你聊天的时候你经常都在加班,视频里经常心不在焉的。”
“是啊,没办法啊。”雪容苦笑说,“钱不好赚嘛。对了,你不是说给我带了你的新书吗?在哪儿?”
齐诺这时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了一下才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崭新的书递给雪容。
雪容接过来就要翻开,齐诺却赶紧拦住她:“回去再看。”
“哦,好吧。”她只好把书塞进包里,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看。
她刚开始排队时给陈洛钧发了条短信,让他晚上待在家,她吃完饭给他送好吃的烧卖过去。
她跟齐诺排队排了半个多小时,也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回音。
她吃饭时也不时地瞄两眼手机,搞得齐诺都不乐意了。
“我难得来一次,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他气哼哼地晃着一头金亮得耀眼的头发说,“跟我吃一顿饭而已,有这么难熬吗?”
“没有没有。”雪容赶紧哭笑不得地求饶道,“陪你吃饭我求之不得,你还是我的摇钱树呢。”
“这还差不多,那把手机给我。”齐诺得寸进尺地伸出手说。
“啊?那就不用了吧。”雪容赶紧把手机塞回包里,“我不看了就是了。”
齐诺虽然还是一脸不满的样子,但终究还是饶过了雪容,没有没收她的手机,只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在等人电话啊?”
“没有。”雪容摇摇头。
“跟你男朋友吵架了?”齐诺还是死皮赖脸地继续问。
“没有啦。”
“真是奇怪,我认识你也挺久了,跟你也挺聊得来的,但是为什么每次问你男朋友的事情,你总是含含糊糊地不肯说呢。”齐诺挠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演员……”
雪容苦笑一下。
“那他平时都演什么啊?电影?可以看到吗?”
其实陈洛钧都已经快半年没接到过什么戏了,这个问题雪容哪里答得出来,只好岔开话题:“吃完了吗?隔壁有家味道很好的甜品店,我带你去尝尝。”
“有没有我上次跟你说的,在一家香港人开的店里吃到的那种红豆做的……”齐诺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地转移开来。
“有,有。”雪容把他领出去,吃完甜品,两个人又在老城墙边逛了一圈,才在地铁站里告别。
“等我从西藏回来再找你玩哦。”齐诺抱着一大包刚才买的零食,笑嘻嘻地说。他笑起来时总是满脸的明媚,孩子气的眉眼和淡金色的头发似乎能把周围的一切点亮。
“嗯。”雪容也笑笑,点了点头。
转过身去,她再一次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依旧什么消息也没有。
雪容犹豫了片刻,掂了掂手里拎着的三鲜烧卖,还是上了去海棠花园方向的地铁。
从电梯里出来时,她特地停下来,调整了表情,挂上一个单纯的微笑,才去敲门。
听见陈洛钧走过来开门的声音,雪容一下子心情大好,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笑着说:“先森(先生),你的外卖到了,全市最有名的三鲜烧卖哦。”
他只是笑笑,退后一步把她让了进来。
她拎着东西走进厨房,把烧卖装在盘子里再端到他面前说:“快吃,还热着呢。”
“好不好吃?”她趴到桌上谄媚地笑着问。
“嗯。”他点点头,却只吃了一个烧麦就停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刚才吃过饭了,不饿。”陈洛钧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碗筷送到厨房。
雪容跟他过去,看他洗手。
“你怎么找到我还房贷的银行卡的?”他背对着她,忽然问道。
“啊?我……”雪容一下慌了,“你去过银行了?”
他答非所问:“你存进去的一万块钱,我下个月还给你。”
她早就知道她的小动作瞒不了多久,可是明知道他最近都没接到什么工作,手头一定拮据不堪,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不用了啦。”雪容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你说过这房子是我的嘛,还点贷款不是很正常嘛?再说了,你每天都买菜给我做饭的,也得花不少钱,就当我们俩扯平了嘛。”
他置若罔闻地转过身来,从她身边绕出去,面无表情地说:“这种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干吗啦,我现在也有工作赚钱了好不好?虽然赚得不多,但……”雪容话还没说完,陈洛钧便已经走到了门口,换鞋准备出去。
“你去哪儿?”雪容跟在他后面弱弱地问。
“跑步。”他头也不回地关门出去了,留下雪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难怪他都不回她的消息,原来是闹别扭了。她知道自己这事做得确实是伤他的自尊了,理亏地不敢生气。
环顾四周,他的茶几边、电视柜里、书架上,全都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各种影碟,那是他这几个月来足不出户的全部动力,而沙发的一角都已经被他坐得微微塌了下去。
她走过去坐下来,觉得自己离他的生活,离他的世界,还有他的心,都越来越遥远,远得她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雪容一个人无事可做,只好把刚才的碗洗了,擦了遍厨房的灶台,拖了地整理了洗手间,再跑去阳台上帮他把晾着的衣服收回来,挂回橱里。
他阳台上的君子兰已经好久没开过花了,暗淡的叶片在角落里垂头搭脑的。而衣橱里他的衣服她很久以前就都见过,没有一件是这几年新买的,她看着看着,愈发觉得心酸。
衣橱角落里有一个叠得很整齐的纸包,她有些好奇地打开,发现是自己以前送给他的一副手套。这对手套是名牌真皮的,价格也不便宜,几乎顶得上她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只是她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为钱操过心,买就买了,不过是自己少买件新衣服而已。
可他当时就不肯戴。
她一度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品位,很不开心地放弃了劝说他的念头,时间长了,早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是怕如果自己表现得很开心的话,她会一直这么大手大脚地给他买东买西。
可他却一直默默纵容着她,连每次给她买的水果都是最新鲜上市最贵的,要不是她自己意识到,他永远都不会提什么房贷的事情。
她把手套重新包好塞到橱底的角落里,关了橱门,坐回沙发上,无意识地开着电视挨个把所有台一个个按过来。
等到快半夜,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知道他的习惯,不开心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去跑步,跑得越久,就说明他的心情越差。
她本来还想等他回来以后好好聊聊的,可越等下去,越是知道他不想跟她聊心事。那种疏离的感觉重重地击中了她,让她已经没有了再等下去的信心,只得灰溜溜地一个人回了家。
从到海棠花园到她家只有三站地铁的距离,她因为一路都在发呆,竟然不小心坐过了一站。
陈洛钧打电话问她去哪儿了的时候,她刚从地铁上下来。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回家了。”她没什么精神地说。
“到家了吗?”
“快了。”
“哦……”他好像没什么话好说,“那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问:“明天你在家吗?”
“啊,明天我要陪齐诺去买户外装备。他到了中国才决定去西藏的,所以什么都没带呢。”雪容解释道。
“哦,那好。”
“我最近几天估计都要被他缠住了。”雪容惊讶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没办法,财主可不能得罪哦。等他走了我们再碰头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给我短信。”他也没什么异议地答应了。
“嗯。拜拜。”雪容挂了电话,连提都没有提刚才的事情。
浑浑噩噩地晃回了家,信箱里有一封爸爸寄来的信,雪容站在楼梯口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爸爸在信里还是没有提他自己的情况,只是跟雪容说:“上次来信时,你说最近你升了职,爸爸很为你开心。没有想到我的女儿虽然娇生惯养,但是也有做女强人的潜力。而你说洛钧这几年来一直不顺利,又让我不禁担心,虽然我想洛钧不至于被挫折击垮,但你一向任性娇蛮,加上自己的工作又一帆风顺,难免更加心高气傲,忽视他的感受。爸爸希望你能够多为他着想,该忍让时要忍让,该温柔时要温柔,不要在这种时候跟他争吵,伤了和气,更伤了感情。”
雪容暗自郁闷,不知道自己爸爸是站在哪一边的,通篇都在帮陈洛钧说话。
其实她明明懂事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只是爸爸看不到了。在他眼里,容容还永远是那个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她迟迟睡不着,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淹得她喘不过气来,索性开灯趴在床上看齐诺的新书,希望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看到第五页时,书的页眉上忽然出现了齐诺歪歪倒倒全是大写字母的一行字:“注意,我觉得这段你会喜欢,仔细看。”
雪容愣了愣,随即往后翻了翻,发现齐诺的“贴心小注释”四处都是。
“注意,这段我写的时候喝多了,写得很差,请忽略。”
“注意,第三行有个笑话,看懂了吗?”
“注意,下面诗是我原创的。”
她哑然失笑,翻回开头想再认真看书,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了,每翻一页都在期待齐诺的手写字,这些潦潦草草的信手涂鸦居然让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齐诺出发去西藏那天一早先来了雪容家,把他暂时用不到的行李寄存在她这儿。他背着高过头顶的登山包跟雪容告别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软了一下。
“千万要当心啊。每天发条消息来报平安知不知道?”她难得地没有跟他插科打诨。
齐诺也难得地面色严肃:“一定。”
“路上别乱吃东西,不要玩得太疯。有什么急事随时打我电话。”她继续叮嘱道。
“想你了算急事吗?”齐诺很认真地问。
“去你的。”雪容扑哧一下笑出来,刚才凝重的告别气氛又变成了两人最常见的互相嘲笑,“那边姑娘多的是,你不被人拐走就不错了。”
“也是。”齐诺点点头,“万一玩得开心我就不回来了,你可不要太伤心。”
“赶紧走吧,赶不上车了。”雪容把他往门外推。
齐诺扬起眉,满脸欢乐地跟她挥手告别。
他走了以后没几分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