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越众而出,视线从这些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他们中大半部分人早就在乌木镇上交过手,亦曾在地宫中并肩作战,分别时并无太多告别言语。只是没有想到,所谓正魔势不两立的最后决战,竟会落在这些年轻人身上。
“你们都想好了,宁愿死,也不肯降?”秦言凝声发问。
浩辰罡道:“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
秦言微微一笑:“浩兄,你这人喜欢一条路走到黑,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你们都听好了,谁要是在这时反戈一击,就是圣门的大功臣,秘笈、财富、地位应有尽有!是悲屈的死去,还是逍遥自在的活着,就在于你们一念之间……”
“韩大哥!”方秋遥出声打断他,“你不用说这些。我们这些人既然站在这里,就早已下定了决心,你再怎么说都动摇不了我们的志气!”
“哦,你们所有人都是?不见得吧!贺公子,你想一想,如果你死在这里,慕姑娘怎么办?她失踪半个月,会不会遇到危险,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她?她如果看到你的尸体,是不是也会为你掉眼泪呢?”
贺连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沉声喝道:“少说废话!”他反手拔出“黄昏”,撩起一片暗红色剑华朝秦言面门扑来。
“铿!”
一声闷响,漫天暗红色光华顷刻尽数敛入秦言两指之间。秦言以两根手指,便稳稳夹住了这柄绝世神兵,任贺连山怎么用力也抽不回去。
“贺公子,如果你再冥顽不灵的话,我就娶了慕城雪,明年一块儿来给你上坟!”
“你——”贺连山面上血色褪尽,拔剑的手腕也仿佛失去了力气。
“不过,如果你识相……”秦言话没说完,眼际忽然亮起一片莹白似雪的光泽,那是浩辰罡的洞玄经,转瞬迫到了面前。
浩辰罡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应付的高手,秦言不得不全力相迎,让贺连山寻机抽回了长剑。
秦言却在此时拔剑。剑锋翩然而起,抵上浩辰罡的手掌,只听得雷鸣般的一声爆响,两人身躯俱是一震。青色光华幽幽闪烁,灰暗色彩吞吐不定,两人眼神一触,同时撤手后退。
“浩兄,你不怕死,但你忍心看着正道的火种今日在此地彻底熄灭?”
浩辰罡轻轻一叹:“你一番好意,我如何不知。也罢也罢,就让你我单独战上一场,若你胜了,雁荡山自此投靠婆娑门。若我不幸身死,就由贺连山继任雁荡山掌门,赌约依然成立……”
“大师兄——”贺连山惊呼。
浩辰罡沉声打断他:“这是我以掌门身份给你的命令!”
“不!”贺连山虎目含泪,他何尝不知浩辰罡保留正道火种的一颗苦心,更明白浩辰罡实已心存死志。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悲剧发生,哪怕违背浩辰罡的意志,他也要与大师兄同生共死。
“我来吧!”忻仙走到浩辰罡身旁,朝着秦言轻笑,“大叔应该知道的,我是为了这个男人才耗在这里,这次就让我陪他并肩作战吧。反正对于你来说,我可有可无,对吗?”
秦言颔首道:“无妨。”
浩辰罡迟疑地看了忻仙一眼:“忻姑娘,你……”
忻仙打断他:“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浩辰罡叹了口气,眼神复为坚定,向秦言逼来:“开始吧!”
第七百一十五章 心悸
两人相峙。
许久,一阵风吹起秦言的长发,纷乱的发丝在额前扫过,秦言和浩辰罡的瞳孔都缩小了几分。秦言慢慢地道:“浩兄……”风儿止息,头发贴在额前,秦言的身形一往无前地向浩辰罡电射而去。一道青色幽影从他腰际亮起,将浩辰罡的身子斜斜分成两部分。
浩辰罡目光一凝,左掌探出犹如托起了一座山岳。四指轻巧地从剑身滑过,那铺天盖地跟随而来的力量却让秦言气息一滞,生出了一股难以抵挡的错觉。秦言紧抿嘴唇,眼睛愈发莹亮,身子怪异地扭转前倾,使得浩辰罡的手掌从胸前错过,长剑已然悄然袭向对方腰身。浩辰罡骤然加速,长剑堪堪刺中他留下的虚影。两人急速转身,迎向对方时,已经完全换了位置。
“砰!”秦言的左手与浩辰罡拳头相撞,齐齐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忻仙出手了。
袖中探出的青纹匕首划向的不是秦言,而是浩辰罡。
匕首扎入浩辰罡右臂,一股麻痹之感渗透身躯,浩辰罡迅速失去了力量。他眼中闪过惊愕、迷惘、恍然之色,慢慢倒下去。
“做的不错。”秦言收回手掌。
“大师兄——”
“浩兄!”
“浩少侠!”
贺连山等人惊怒交加地想冲上来,被秦言一力挡住:“他已经输了,你们该投降了!”
贺连山等人无法突破秦言的拦截,纷纷把怒火倾泻到忻仙身上:“卑鄙无耻的贱人!”“贱婢!”“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忻仙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替浩辰罡包扎伤口。她喃喃低语:“你要怪,就怪我吧……”
如果没有忻仙横插一手,秦言和浩辰罡全力相搏的结果将是一死一伤。死的会是浩辰罡,秦言将以微弱优势取胜。在这种差距微小的生死拼斗中,谁也不可能留手。忻仙预料到这种结果,所以用心声给秦言传音,让他故意与浩辰罡硬拼,给她留下偷袭的空隙。
浩辰罡愿意为了正道的火种而承担所有罪责,但忻仙也愿意为这个男人献出一切。她宁愿他恨自己一生,也不要看着他死去。
这便是她的情。
大局已定。魔门入主中原之势,再也无人能挡。
但就在两天后,刚刚收服了黄龙岛的秦言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冥冥中有一种声音告诉他,应该回婆娑门去看一看。所以他留下江莫语主持大局,一人御剑千里赶回婆娑门。
九龙峰。
云雾缭绕在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几间木屋坐落在最陡峭的山崖之上,天下无敌的不动真人便在此处修炼。
但今日,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木屋坍塌,不动真人抱着玉寒烟跃上云霄,直往北去。
不动真人胸口插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锋周围的衣物已被暗红的液体浸透。但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直捧着玉寒烟脸颊,在她耳边焦急唤道:“坚持住!”
天下第一人,此刻心神大乱。
就在一炷香前,正在练剑的玉寒烟突然跌倒,七窍流血。不动真人过去扶住她,关切之下没有防备,被她袖中一把匕首刺入胸膛。
“就今天吧,我坚持不下去了……”看着不动真人惊骇的表情,奄奄一息的玉寒烟露出苍白笑容,“撑到了印记爆发的最后一日,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就当是对你养育之恩的报答吧。”
不动真人伸手一探,就明白了她身体崩溃的原因:是婆娑门的印记!多日不曾有印主的真元滋养,气海中的印记爆发了!
他来不及思考玉寒烟偷袭自己的原因,就抱着她直往婆娑门而去。
路途中,云霄上,玉寒烟呢喃说出了答案:“十二年前,归林庄,你与血狼僧一战,我父母就丧生在你剑气的余波之下……我被魔门收养,燕茵用幻梦术消除了我的记忆,让我转投九龙峰。只有每天夜里做梦的时候,我对你的恨意才会苏醒,在梦里修炼幻术,第二日忘得干干净净……直到三年前,我的幻梦术大成,才彻底醒觉,那时候就下定决心,哪怕拼着自己一死,也一定要拉你下地狱……”
“师父不会让你下地狱的!”不动真人扭头,在金光包裹中冲入婆娑门腹地,咆哮如雷,“燕茵!给我滚出来!”
五道强大的气息一并迎了出来。
血狼僧,燕茵,独孤胜,扫地老者,下棋老者。
对于不动真人的到访,他们也十分意外。婆娑门中布置着诸般禁阵,非魔门弟子就会大受限制,向来老奸巨猾的不动真人居然会不计后果地硬闯?
不动真人小心将玉寒烟放到一块平地上,血狼僧看了看,让燕茵隔空给玉寒烟渡了一道真元过去,然后令弟子将玉寒烟带入山腹禁地中。
天空中将爆发一场旷世大战,整个婆娑门内,唯有山腹禁地还算安全。
天下最强的六位天人宗师交手,其激烈程度不能用笔墨来形容。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庆云碰撞,剑气摧平山头,灵脉被法术汲取枯竭,神魔被唤来助拳,上古诛仙剑阵重现人间。
据传,婆娑门的五位长辈都使用了舍生诀,仍不足以抵平不动真人的剑气。
不动真人是因为催动剑意太烈,超越了人界法则的限制,引动天机,被玉清神雷劈中,遭天谴而死。
但也有传言,不动真人是御剑劈开了神雷,证道造化,飞升上界去了。
总之秦言赶到时,大战已经结束,天空中只听血狼僧在狂笑:“从今之后,天下再没有第一!”
秦言不关心战果,只担心玉寒烟的安危。他从禁地把玉寒烟抱出来,当着血狼僧的面要求燕茵将玉寒烟体内的印记化解。这时候魔门五位宗师都处于舍生诀的后遗症中,血狼僧不置可否,燕茵在秦言暗藏威胁的软语相求下,无奈地出手将玉寒烟体内印记消除。
当日,血狼僧将秦言召到祖师祠堂,详谈一个下午,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将门主之位传给秦言。
次日,血狼僧闭死关。在慕鸿秋的五衰遗症、不动真人剑气新伤夹攻下,坐化身亡。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尊位
“秦师侄,你年纪太轻,历练又少,恐怕难以担当门主之位。”
早在血狼僧传位给秦言的时候,独孤胜就表示强烈反对。现在血狼僧一死,在秦言第一次召开的师门大会上,独孤胜又将这事重提。
秦言并不意外,微笑道:“现在圣门中年纪够大、历练又多的,恐怕只有独孤师叔和燕师叔了。你们哪个想做门主?”
燕茵只是摇头,显然不想搀和这种事情。独孤胜昂首道:“老夫不才,愿暂摄门主之位,待秦师侄有了足够的资历……”
“拉倒吧!”秦言嗤地一笑,“那时候你肯定会传给你亲爱的大弟子雁瑜。对不对?”
独孤胜沉声道:“没错!”现在血狼僧不在,扫地、下棋两位老前辈不管宗内之事,婆娑门中已无人能压制他,他索性把话说开了,“秦师侄,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趁早离开,去西域,去东海,总之远离中原,看在范师兄的份上,老夫还能留你一条性命,不然的话……”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你想纂权夺位是不是?”秦言冷笑。
“门主重位,当由有德者居之……”
独孤胜没说完,却见秦言已起身往外走去:“别说这些没用的,来跟我做过一场,谁拳头大谁说话!”
独孤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他清楚秦言刚刚度过肉身之衰,真元未稳,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幽魂殿前的狭长阶梯上,两个人站定,拉开架势。
有资格参与会议的魔门诸人在高处观战。陆潇湘想上前劝架,被玉寒烟拉住了。
场中两人对峙良久,各自感受着对方气机变化。
秦言的右手突然向腰间剑柄摸去。独孤胜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身形拉长为一道幽深的黑线,刹时扑到秦言面前。然后,他坠入了一片金灿灿的世界之中。
莲花生万朵,祥雾护千层。万盏金灯照耀,落英缤纷如雨。
无数罗汉、菩萨、佛陀,一眼望不到边,密密麻麻地排布开去。
这是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天尽头的十二品莲台上,秦言高坐其中,一脸温和笑意地注视着他……
“啊——”
独孤胜一声惨叫,口中鲜血连喷,身形重重跌落于尘埃之中。
“大乘万藏经!”高处观战的燕茵骇然变色。
秦言一脚踏出,踩在独孤胜脊背上,感受着他的抽搐和挣扎,悠然道:“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老喜欢跟我过不去。就因为我杀了一个不知死活的逆徒,你就一直记恨在心?他跟你什么关系,难道是你私生子?”
独孤胜咳嗽着,嘴里冒出血沫,说不出话来。
“哎哟,不会让我猜对了吧?”
“师父——”崖上陆潇湘奋身一扑,想跳入场中,却被玉寒烟从后拦腰抱住。她这时也顾不得享受玉寒烟的温存,拳打脚踢地挣扎,口中大喊,“秦师兄,你放过师父吧!”
秦言一不小心瞅到她俩搂搂抱抱的一幕,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大仇得报的舒爽心情也变得坏透了。他当即飞起一脚,将独孤胜提到空中。独孤胜手舞足蹈地还想稳住身形,却见秦言身形一闪,出现在他背后,又重重一脚踩了下来。
“嘭——”乱石飞溅,独孤胜大半个身体都嵌入台阶石板内。他的脑袋还露在外面,有气无力地往上昂起。
陆潇湘惊叫不止,玉寒烟不得不捂住她的嘴。
“独孤师叔,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能当门主的样子啊……你的脑袋昂这么高干什么,看星星吗?”秦言将靴子踩在独孤胜脸上,将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压下去,“你流这么多血,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他的脚在独孤胜身上来回擦拭,不慌不忙地将靴子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独孤胜总算找到了喘息之机,眼中精光一闪,身形从地面弹起——
“嚓!”
他的动作才做到一半,脊背就挨了重重一脚,再一次躺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