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一线的瞬间自袖中划出了淬毒匕首,强忍着四肢都快被剑意撕裂的压力,施展出平生所学的最精妙、也是最简单的保命绝技……
剑气横贯之际,秦言耳中忽然再度听见诡异的沙沙声。似海浪,似风吹松涛,又似市井嘈杂,包含着某种玄妙的韵律,叩打着他的灵关。
他本欲压下这幻听,一举拿下听雪剑性命,不过这时候心中怦然一动,蓦然发觉这神秘的声音中蕴藏着契合天地的奥妙,如仙乐佛音,向他揭开了大道真意的一角。
听雪剑的性命可以日后再取,但体悟道义的机会却不可多得。于是他停下脚步,专心感受耳中音律的变化。
那声音时而婉转低回,如女子低吟,时而浩大雄浑,若梵音高唱,神韵莫名……秦言明明感觉其中描述着一股晦涩难懂的道理,却无法抓住其精要,始终只能在原地徘徊……
他苦思良久仍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这怪音今夜三番两次骚扰自己,难道只是杀手们扰敌的把戏?
方秋遥见他突然站定,猜测他肯定在感悟什么剑道,不敢出声惊扰,甚至也不敢迈步去追赶负伤而逃的听雪剑。
听雪剑连连后退。
他呼吸急促,步调紊乱,一退再退,直到撞开了客栈大门,退到夜幕笼罩下的街道上,方才止住了脚步。并非无力再逃,只是他心中有些不甘,还想要问个究竟。
秦言刺向他的那一剑,虽然没有命中实处,但仅仅是剑气在他身上一触而分的一刹那,也重重震伤了他左臂经脉,令他沿途滴淌鲜血,从客栈大堂到街中,在退走的路上连成了一道血线。
听雪剑恨恨盯着堂中一动不动的人影,右手并指在左臂上重重点了数下,封住几大要穴。只是血依然没有完全止住,一滴滴流淌下来,在灰色的衣袍上染出一大块暗斑。
他试图逼出臂上残存的剑气,然而只发出一声闷哼,脸色愈发苍白,只得放弃这个想法。调息片刻后,他凝望客栈内依然未动的身影,忍不住开口喝问:“为什么留手?”
声音如水激寒冰般清脆,羞恼中还夹杂几分娇媚。听雪剑,果然是个女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天耳
秦言被这一声惊扰了心神,从沉思中醒过来,不由大怒,差点就想立即赶过去把这不识好歹的杀手一剑劈了。不过耳畔的怪音幻听还没有消失,他脚步动了动,又忍住了怒气,不与这种小虾米计较。
就在心神又将沉入入定之中时,现实与他臆想中的虚幻大道的分界线渐渐模糊,他灵台深处忽然一个激灵,蓦地有所觉悟。
刚才听雪剑出声时所引起的元气振动,与他耳中所听到的飘渺怪音,骤然重合于一处。他再刻意凝神,便听到了远处一波声势浩大的水流声。那是听雪剑体内的气血奔涌的响声,至左肩处有所凝滞,方向、位置、伤处,正好对应起来。
若再将神识遍布虚空,深入微渺之处的话,他就听到了天地间灵气、元力游动的声音。
原来此音并非诠释大道的幻听,而是来源于现实。于是秦言赫然知晓,此乃佛家所言的天耳通!
听雪剑见他不应,心中又恼又恨,厉声再问:“为何出招只出一半?觉得我不配死在你的剑下吗?”刚才的留手和此刻的漠视,对她而言是无法忍受的羞辱。她在心里暗暗发狠,有朝一日定要这可笑的仁慈还诸彼身,再将之碎尸万段!
她还不晓得,尽管隔着十余丈距离,自己体内一切气血、灵力、呼吸的微小波动,都无一遗漏地传入秦言耳中。此刻,秦言就清晰地听见她心跳剧烈了许多,血液流速加快,像是江水决堤,显然是极度愤怒的表现。不过,从灵力运行来看,她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大抵也知道了自己不是对手。
既已知神通奥妙,秦言便收敛心神,从入定状态中退了出来,瞧着听雪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听雪剑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一句,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不过,愤怒到极点之后,她反而不再疾言厉色,而是嘿嘿嘿地冷笑起来。
秦言问:“你笑什么?死了这么多同伴,难道你觉得很开心?”
听雪剑被他呛得一窒,冷笑也笑不出来了,恨恨地道:“莫要得意得太早,你已经中了我的‘无忧毒’,等一会儿看你怎么死!哼!你要是趁早把左臂砍下来,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狗命……”
“无忧毒?”秦言握了握左手,五指屈伸果然不太灵便,不过刚中毒时那股酸麻之感已经渐渐退去了,看来这种毒恰好在瀚血能抵抗的毒素之列,“能让我的左手麻痹几秒钟,毒性果然不错,若换成别人来挨那一下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时从后面传来忻仙的声音:“大叔,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在柳姐姐面前说这等话,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秦言头也未回,淡淡地道:“小丫头,大人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别插嘴。”
“哎哟!”忻仙故意缩了缩脖子,“现在有底气有胆量欺负小丫头了?当初是谁还要靠小丫头救命来着?我就插嘴了,你能拿我怎样?”
“我不能拿你怎样,只是劝你一句,只剩三四成功力就不要出来乱跑,万一被人伤到了可不好。”
忻仙面色微微一变。她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不明白秦言为何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虚实。她惊疑地打量着秦言的背影,一时不再出声了。
听雪剑还未走。秦言知道,像她这类自认为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撂下一两句狠话,是绝不甘心离开的。听雪剑即使输得一塌糊涂,眼神亦是凶狠无比:“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有胆报上名来!”
秦言从来都对这种输了还死命找场子的人不屑一顾:“手下败将,不配知道本少爷的名号!”
听雪剑气得身躯发颤:“你……你没胆!没种的小子……”
秦言轻哼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做出攻击之态。听雪剑惊得向后连退数步,一直登上街对面的台阶,身形在阴影后若隐若现,似乎就要消融于夜色中。
这时忻仙开口道:“大叔,她既然想知道你的威名,你就报出来便是,何必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
秦言蓦然回过头道:“为什么帮她说话?你,也是从掩月山庄出来的吧?”
“不错。”忻仙面带微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与她毕竟是姐妹一场,不忍心见她连败也败得稀里糊涂,所以替她来问一问。大叔,把你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吧,我也很好奇呢!”
“用不着你好心!”街对面的听雪剑从阴影中露出半个身形,“这种无胆鼠辈的名字,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既然不想知道,怎么还不快滚!”秦言回身冷笑,“你们一唱一和,配合得挺不错嘛!罢了,想要听我名号,先把你的两条腿夹紧了,再把天灵盖捂住,免得吓散了魂魄,骇尿了裤子!”
听见他如此煞有其事的宣言,不仅仅是听雪剑,就连身后方秋遥和刚走出来的叶映如也不由止步屏息,洗耳恭听他的大名。
只有柳宛筠悄悄皱了皱眉。她是明白秦言底细的,不难想象当魔门首席弟子的名头报出来后,叶映如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众多目光环伺下,秦言轻咳一声,垂目思索片刻,便昂起头来,朗声吟道:“坐望青山楼千重……”
人们心头皆为之一凛。江湖上只有最顶尖、最赫赫有名的人物才拥有诗号,年轻一辈中仅有浩辰罡、玉寒烟等寥寥数人有此殊荣。纵使是被列为七仙子之一的柳宛筠,也不具备这个资格。只是眼前的少年好像并不是那几人之一呀,他这诗号又是怎么回事?
“兰香无尽纵此生……”
诸人冥思苦想。诗号还有点意境,像那么回事,不过却是以往未曾听闻,难道是最新冒出来的少年高手?
两句之后,却还未完,只听秦言继续念道:“浩荡青冥长歌笑……”
“万古洪荒我独行!”
待场中为之气势所慑,静默许久,他才满意地徐徐道来:“爷爷的大名叫孙长歌,乃你孙外公是也!听雪剑,你还不赶紧过来叩头谢罪,老外公要好好赏你一拳!”
第三百八十五章 闲时
“孙长歌?”忻仙,方秋遥,叶映如同时低声默念这个名字,搜肠刮肚地回想自己所听说过的叶姓高手。不过他们纵使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无法知道“万古独行”孙长歌是怎样一位侠肝义胆、泽被苍生、举世无双的少年英雄。
柳宛筠终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在场的诸人都在苦思冥想,没人注意到她的反应。
听雪剑皱眉苦思许久,喃喃念道:“浩荡青冥长歌笑……长歌笑,孙长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抬首,“歌行烈是你什么人?”
“歌行烈?”秦言不晓得她是怎么联想到那家伙身上的,当即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之色,“他只配给我提鞋!”
“很好!姓孙的,我会挂念你的!”听雪剑的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中,尾音拖着长啸沿着长街尽处滑去,语调中包含着无穷的恶毒和憎恨之意。
回去之后,她不知道要用多少恶毒的法术来对付这个孙长歌。钉头七箭、鬼符压身、纸人勾魂、巫毒娃娃……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叶映如走到秦言身旁,轻声问道:“那个,玉郎,你真的叫孙长歌?”
秦言微微一笑:“我未必是叫这个名字,不过,你可以这么想。”
“真的吗?那我该喊你玉郎,还是长歌呢……”她眼角忽然瞥见柳宛筠忍俊不禁的神色,顿时明白其中缘由,脸上露出气恼之色,跺脚道,“好啊,你又骗我!”
其后几日,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不开眼的杀手来骚扰。叶映如等人渐渐从故友反目、村庄被毁的低落情绪中走出来,一路优哉游哉,漫无目的地闲逛,游山玩水,观花赏月,好不自在。
一同游乐的旅途中,叶映如对秦言的身份来历越来越感兴趣,多次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过往。不过她在这方面的本事远远比不上魔门出身的秦言,不仅没探听到半点有用的信息,反而常常被他绕进去,将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抖出来不少。
“明明轻功没有练成,还爬到三丈高的屋顶上去逞强,结果摔下来差点死掉?哈哈哈哈,叶兄弟,原来你从小就有如此大无畏的气概,愚兄自愧不如啊……”
“哎呀你别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明明说了我以为师父会在下面接着我的,他平时一直都隐身跟着我,哪想到那一天他恰好有事嘛……”
每当叶映如红着脸又羞又恼的这种时候,方秋遥都会适时出言化解她的尴尬:“这种事情很正常呀,我小时候也常常从树上摔下来……”
不过叶映如总不领情:“我都说了,我跟你不同啦!”
明明每次都被秦言笑得很难堪,偏偏她还乐此不疲,就算有时候被秦言气走了,隔不了一会儿又会跑回来。秦言被她缠得十分头疼。其实本来有这么一位美人陪着聊天解闷还是不错的,不过再加上另一位板着冰块脸的美人投来的冷飕飕的目光就不好了。秦言时常可以看见柳宛筠指缝里透出的银针的寒光,提醒着他不要忘记当日的约定。秦言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更何况他想要恢复功力还得继续仰仗明溪医仙的妙手。
于是他开始亲近忻仙来躲避叶映如。虽然忻仙这小丫头的言语辛辣尖锐,满满的都是嘲弄和讽刺,不过总不会召来柳宛筠冰冷的目光,让他颇觉放松。叶映如对忻仙有些忌惮,不愿与她靠得太近,因此也让秦言终于得享片刻安宁。
晚上,柳宛筠继续给秦言治伤。秦言的身体本来已恢复了四五成,不过当日在吞下柳宛筠所给的“疗伤圣药”后,心肺处的伤势再度崩裂开来,导致他咳血不断。这种伤势还得劳烦明溪医仙自己补救。大概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或是顾忌他的力量吧,柳宛筠现在给他治伤时带来的痛苦已经小了许多,再没有了往日那般万蚁噬心的折磨。
只是方秋遥的悲惨依旧在延续。每晚柳宛筠给秦言推拿针灸之后,就拿方秋遥的身体来做实验。方秋遥的净业之躯经过尸毒的感染、神光的沐浴,又有了新的变异,比以前更能经得起折腾了。这可就苦了浑江帮少主,每晚秦言入睡前都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凄厉惨叫,像是被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警示他更加注意与叶映如保持距离。
如此闲适而又带着点小烦恼的日子,若不是由于那人的来到,或许将一直持续到秦言痊愈为止……
这一天,五人溯河而上,来到一个小镇中。
时值正午,春天的阳光已有了几分热度。叶映如要拉着众人去茶肆听说书,方秋遥立即赞成,忻仙竟也一反常态地支持。秦言和柳宛筠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就被一并拉着过去了。
茶楼里客人颇多,众多闲汉凑在一块儿,听那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正派众义士除魔卫道的故事。
这本是极老套的题材,不知为何却吸引了这么多人的耳朵,叶映如也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秦言百无聊赖地落在最后,也不去凑热闹了,一个人找了张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