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的,她不是连家都回不了?
穆之晴双脚暗暗用力撑住,侧脸看了他一眼,杨战表情凝重地盯着前方,内心似乎正在经历着杀伐决断的狠厉。
车子急速地行驶了十秒钟左右,速度终于渐渐降下来,穆之晴刚想缓口气,杨战忽的方向盘一打,车子拐进了右边的岔道。
“你带我去哪儿?”这一刻穆之晴觉得魂飞天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到了你就知道了。”杨战慢悠悠地说道,看都没看她。
“我警告你,你别乱来!”
呵,听到她这一句话杨战忽然冷笑一声,稍稍侧脸:“乱来的一向不是你么?”
穆之晴被他的话噎住,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可那次她喝醉了好不好?这个男人能不能别摆出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吃亏模样啊?这也太打击人了。
不过眼下,穆之晴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打击不打击的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厮到底想干什么?
“停车,我叫你停车,你听到没有!”
杨战置若罔闻,在穆之晴不停地叫嚣声里车子继续往前行驶了一百多米后,才靠边停下。
穆之晴勘察敌情一般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是在河边,车子正好就停在一棵大树下,顶上笼罩着一片阴影,给原本就恐惧的内心又添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来这么个人迹稀少而又隐秘的地方,这厮是真的是要乱来么?以报当年的仇恨?穆之晴双手紧紧握住安全带的环扣位置,打算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解开安全带,然后再夺门而逃。
然而……
“为什么不辞而别?”杨战的声音就像窗外无波无浪的河水一般静静流淌,缓慢而低沉的语速中仿佛还带着微不可察的喟叹。
穆之晴有片刻的恍惚,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什么。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冲着见面不到一个小时,你对我做的这些坏事,我就不想告诉你。
忽然就轻巧一笑:“杨医生,你这话问得好奇怪,我跟你只是病人家属和医生的关系,不辞而别这种话又从何说起呢?”
杨战终于扭过脸,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突然他也笑起来,只是那笑容没有什么温度。
“是么?只是病人家属和医生的关系?”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声音里多了几分兴味,“一个会跟我上床的病人家属?”
穆之晴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出好听的来,或者说他今天这一系列的举动本就是想找机会来令她难堪。
虽然他毒舌的言语深深刺到了她的内心,可终究不想再在他面前表现出狼狈的样子,五年前她就已经看开了,所以,争气些,不要再为个不值得的人难过。
“当初大家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所以谁也没欠谁,不是么?”已经是两清的事,又过了这么久,你还要这般纠缠做什么?
“各取所需?”杨战眉宇间的皱褶又深了些,墨黑的双瞳微微眯起。这个女人,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穆之晴知道他在发怒,不过她不怕,她已经做好被这个无节操的男人赶下车的准备了,就算徒步走到大路上去打车,也不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呵——呵,杨战冷笑两声,下一刻就倏地敛了笑:“你真是让我——长、见、识!”最后三个字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候明显还带着丝丝冷气。
长见识?我又何尝不是呢?大家彼此彼此吧。
时间就在冷冽压抑的环境里静止了,许久许久,久到穆之晴已经没有办法再保持沉默,然后才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他伸手扭开钥匙,接着是发动机启动的沉闷声响。
他竟然没有把她扔下车?
可是这厮什么时候开始从善了?
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穆之晴安静地坐在副驾座,她还没有笨到要去做那个不识时务之人的地步,所以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车子终于在公园首府门口停下,穆之晴解开安全带,头也没抬地对他说了声谢谢,低低的嗓音显示着极为敷衍的态度。
对于她这声不够真诚的谢谢,杨战连吭都没吭一声。在她走下车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转身看一眼,车子已经嗖地一下驶了出去。
那样的迫不及待,那样地坚定决绝,仿佛避之不及一般,黑色的轿车很快就没入城市的车流当中。
穆之晴看一眼高档小区内整洁流畅的高耸建筑,无声冷笑,脚下一转走向离小区门口五十米远的公交车站。
十个站之后,她下了车,走进一个老旧的小区。
这里是城市的北部,曾经的老城区,整个城市最老的建筑大都集中在此,穆之晴租住的地方,房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随着城市建设的步伐,老城区的范围正在逐步缩小,老旧的小区也在一个个减少,还能在这个廉价的地方住多久,穆之晴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跟扬扬就能住上稍微好点的房子了。
应该会越来越好吧。
开门的时候,穆之晴心里在想。
扬扬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看到她回来,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回过头继续盯着电视。
“扬扬,今天乖不乖啊?”穆之晴走过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
“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扬扬扭过脸看着妈妈,“因为我画的小鸭子最像。”然后颇为自豪地从他的小书包里拿出他的画本。
穆之晴看着画本上可爱的肥嘟嘟的小鸭子,还有老师批改的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心里没来由一阵酸涩。
作为本市最好的私立幼儿园的教师,她的儿子却只能在老城区最最普通的民办幼儿园上学,就这,还是托了关系才进去的,真是讽刺得很。
贵的上不起,路远的不方便母亲接送,现实就是这样。
“妈妈,我画得好不好?”
“……好。”
“比你班里的小朋友还要好吗?”
“……”
穆之晴顿了下,敛起飘渺的思绪,回答得有些力不从心:“扬扬最棒了。”
扬扬开心地朝她咧着嘴笑,仿佛得到世间最激励人心的奖赏。
穆之晴摸摸他的小脑袋:“自己看电视,妈妈去帮外婆烧饭。”说完起身,挽着袖子走进厨房,“妈,我来吧。”
张淑华退开一步,任女儿从自己手中接过菜刀,“小朗今天有饭局,不回来吃,听他说是跟贺总去见客户,贺总还真是挺器重小朗的……小晴,其实贺总这个人挺不错的,你……”
“妈,帮我拿个盘子过来。”
张淑华半张的嘴慢慢合上,最后叹了一声,转身去拿盘子。
每次母亲一说到贺东,总是忍不住要多说几句,试探、提醒、语重心长的交谈,可谓是煞费苦心。
穆之晴知道母亲心里的想法,她这样一个平凡的还带着孩子的女人,能得到贺东那样的男人的青睐,这就已经是件稀奇而了得的事了,只是……
有些事,不是单单看外表那样简单,她的心里似乎总有一股无形力量存在,她甚至觉得彷徨、恐惧,或许曾经被某个男人留给她的感觉迷惑过后,她的心就已经再也热不起来了。
特别是今天,见到那个人之后,心里这种彷徨、恐惧越来越强烈,甚至还有一种无法预见未来的恐慌。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搅乱了她心中已经沉寂多年的那潭湖水,无风无声,暗波涌动。
第三章
这个晚上,穆之晴失眠了。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黑暗的房间里视线混沌,根本看不清东西,可她就是不想合眼。关灯前,她默默地打量了许久儿子沉寂的睡颜,那像极了某个人的五官,令她心里的情绪慢慢泛滥成灾,原来有些事情发生过,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如同此刻,尽管强压意识,可回忆还是如潮水般瞬间就淹没了她,不受控制地任思绪飘回到了五年前。
那一年,她读大四,临近毕业的她在市里一家幼儿园做代课老师。
那一天她接到乡下母亲的电话,姑父得了胃癌在市医院做手术,让她抽时间去看望一下。傍晚幼儿园放学后,她直接坐车去了医院。
第一次见到杨战的时候,穆之晴对这个长相虽然很俊朗的男人并没有多少好感,因为当她在护士站询问姑父的病房在哪一间的时候,这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的外科医生正趴在护士站的桌前,跟一群护士们眉开眼笑地闲扯。
轻浮骚包,这是穆之晴在心里暗暗给他下的定义,可以说,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本质,至于后来还是会被他迷惑,穆之晴自己都不能理解。
跟护士报出姑父的名字后,他似乎侧头看了她一眼,她却忽略掉他的目光,在护士回答了她的问题后,说了声谢谢就直接走进了病房。
姑父的情况不太乐观,是胃癌晚期,这些情况是她走的时候,姑姑在病房门口小声跟她说的。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按步骤配合治疗,至于有没有希望,还能活多久他也给不了答案,还说了一些东西,我也不太懂。”
“医生叫什么?”鬼使神差地,她就问了一句。
“姓杨,叫——杨战。”
又鬼使神差地,别了姑姑之后,她走到护士站询问:“请问杨战杨医生的办公室是哪间?”
在护士们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身边那个人的时候,穆之晴觉得姑父真是太不走运了,得了这么重的病,主治医生居然是这么个没德行的人,话说这样的医生真的可以让人信服么?
杨战打量了她一眼,站直身体:“姑娘们,开工了,你们刚刚问的问题我下次再回答。”末了,朝那群白衣天使们吹了个口哨,这才用他细长的微微向上斜挑的眼睛看着穆之晴,“跟我来。”
穆之晴差点石化,朝着护士吹口哨的医生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医院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流氓医生?
站在原地足足考虑了好几秒钟,最后才迈步跟上了他。且看看他怎么说吧,他要是真的胡说八道,草菅人命,她就……
尽管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她还是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杨战说道,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朝她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他应该是在她询问姑父的病房时就知道她是他病人的家属了吧,穆之晴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心里想。
“你是他女儿?”
“不是,他是我姑父。”
杨战似微微迟疑了一下:“想问什么?”
“我姑父他是不是很严重?”
“你说呢?”
穆之晴一愣,捏了捏拳头,果然是庸医啊,既然还反问起她来了?这是医生该说的话吗?那一刻她真想站起来给他一拳。
“他的情况你姑姑应该都告诉你了,是晚期,手术虽然做了,但效果如何还要看后期治疗的情况,每个人的个体差异不一样,有的人也就几个月时间,有的人能坚持一两年,还有极少数人身上能发生奇迹,所以,你若想问他有没有希望活下来,还能活多久,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
穆之晴听他说完这些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或许他说得也没错,只是这种不知未来的感觉实在是折磨人。
“你们家属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医生的治疗,多陪陪病人,鼓励他的求生意志,就算这关熬不过去了,但至少在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是开心度过的。”
穆之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忽然就有点头疼起来,是真的头疼,而并非受他这话的影响。早上起来她就不太舒服,中午午睡完之后,起来头就一直疼,不知道是不是要生病了,昨天回学校的时候忽然下雨了,她没带伞,拿包顶在脑袋上从门口冲进宿舍的。
伸手按了按还在胀痛的太阳穴,“……我们会配合治疗的,打扰你了,杨医生。”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准备站起来,身体忽然有些失力一般又坐了回去,她有些懊恼地咬咬唇,正要重新站起来,忽然额头上抚上一个东西……
微凉的掌心抚在她的额头,很舒服的感觉……只是,他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来了?
“你在发烧。”他看着她说。
她在发烧么?她不知道啊,但是既然医生这么说了,那应该没错吧。
杨战收回手,看着她懵懂迟钝的样子,他好像面对孺子不可教的学生一般,发出一声不太明显的轻叹。
穆之晴更迟钝了,他这是在叹气?可他为什么会叹气?在她迟疑的瞬间,他已经回到自己位置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支体温表递到她面前。
穆之晴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