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康部才被冲散,正在收集残军,副将撤到左侧抵挡左若的侵扰。
“杀!”
厚刀劈下,鲜血淋漓。
鄂堪战马俊伟,也只有如此高大的战马才能配上他高大的身躯,伴随在他左右的均是百战余生的白甲兵。
“杀!”
近身攻击的鄂堪手中宽刀如同切瓜砍柴一般,杀的汉部骑兵心惊胆颤,他们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勇猛的对手,短暂的混乱中整齐的骑兵墙当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翟哲惶急,这才是白甲兵真正的实力。
他急调后列枪骑兵弥补,大呼:“保持阵型!”
紧密的阵型意味更强的防御力,同时让各人战斗经验并不丰富的汉骑失去选择的空间,被挤压在队列中他们即使恐惧也无法逃走,只能用手中的刀枪攻向迎面而来的对手。
两支骑兵完全缠绕在一起,战马也无法加速。
这是骑兵之间的肉搏,双方都不会再给对手脱离战场的机会,尤其是见识过枪骑兵冲击威力的女真人,他们发现在近身搏斗中,对手远没有冲锋那样吓人。
正面的汉部骑兵近乎堆积肉墙来抵挡鄂堪的冲锋,那面宽刀挥动之处血肉横飞,连长枪也被挡向长空。翟哲甚至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从没见识过如此大冲击力的猛士,那就是女真人的巴图鲁!
“重骑!出击!”传令兵大汗淋漓,冲到雷岩谦眼前。
雷岩谦怒哼一声,微一催马,重甲骑兵缓慢启动,磨剑数年,今终出鞘。他在汉部一直没进入核心圈,但翟哲在兵甲配备上最优待的就是他麾下重骑,最好的马匹、最厚的战甲和最强壮士卒皆在此列。
“笃…笃…笃!”
重骑的脚步让草地颤抖,冲向女真人的侧翼。
“让开!”雷岩谦瞪目大吼。
孟康才收集本部骑兵正准备投入战场,听见身后的叫声忙让开路线
正面战场,枪骑兵堆起脆弱的防线正在苦苦支撑,战线像洪水前摇摇欲坠的大堤,摇摇欲塌。
“快一点!”翟哲余光扫向远处,只需拦腰截断女真人,鄂堪的冲锋就会后继无力。
重骑撞击如同钝刀砍肉,三百重骑切入女真人涌动的队列,奔驰的的良马厚甲无可阻挡。侧翼的女真队列岿然倒塌,铁蹄践踏而入,一鼓作气击穿女真三分之一的队列。
“冲!”
雷岩谦不待战马停顿,双腿一夹马镫,借余势做出了第二波冲锋,重骑楔入将女真队列拦腰切段一半。
战马余势已尽,高大魁梧的甲士取出刀斧锤铳,砍捶砸劈,那本是用来对付厚甲的兵器,在此地更是无可抵挡。
重骑侧后方,孟康率部穿插,扩大战果。今天这一战让他深感丢脸,鄂堪一个冲锋就冲散了他的骑兵,若仅是双方直接交锋,女真人完全可以借势将他的人马剿杀干净。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勇猛仅逊与雷岩谦,此时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鄂堪用余光扫过侧翼,身后骑兵正在被切割。
“蒙古人竟然也有重甲骑兵!”
震撼之余,他收敛心神,眼下前锋营的局势险象环生,要想改变战场局势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正前方,黑底金字的大旗飘荡不停,汉骑的首领全神贯注,只有贯穿眼前的封堵,砍翻那面旗帜才能转败为胜。
为将者信心最为重要,鄂堪相信自己的勇猛,也相信女真士卒的韧性。
目视重甲骑兵的战果,大纛下翟哲伸手摸了一把快流进眼睛的汗水,轻舒一口气,因紧张而僵硬的身躯变得柔软,丝毫不察将至的危险。
“喔!”鄂堪怒吼挥刀,双臂如同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看见了对面骑兵眼中的恐慌。
那都是些汉人!汉人有什么可怕的!!!
一柄长枪刺中鄂堪的肩膀,鄂堪旋转手臂卸去力量,朝持枪的士卒怒瞪双目,汉骑竟然畏惧撤枪。
恐慌会蔓延,鄂堪感觉到冲击的阻力变小,汉骑的崩溃就在眼前。
汉骑整齐的队列变得松散,还没有人逃跑,但枪骑兵的冲劲不复存在。翟哲脸色苍白,想不到女真人勇猛如斯,连他都曾感到恐惧,更何况那些士卒。
士卒的心理已经到了承受的临界点,眼下只要有人开始逃跑,很可能会引发大溃败。
“拼了!”
如果败了和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大差别,翟哲拔出腰刀,大吼一声:“冲!我与你们同在!”大黑马兴奋的打了个响鼻,它一直不愿意只做一个旁观者。
黝黑的腰刀不长,但极其锋利。
逢勤率亲兵营紧随在主将身后冲往即将崩溃的防线,“汉”字旗在身后招展。
十几里外的草原。
土默特骑兵远远的在观望,格日勒图的脑袋都快炸了。
汉部骑兵伏击了女真人让他无所适从。
大汗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和女真人议和,土默特人也无力抵挡多尔衮的大军。但汉部是为了救援他才伏击女真人的,至少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冲过去吧!”身边的亲兵知之甚少,焦急催促,他跟在格日勒图身边和汉人打了好几年的交道,感觉很好。
鄂堪回援后,战局胶着,汉部骑兵的优势逐渐被蚕食。
“救援汉部!”格日勒图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他呆立此地眼观汉部骑兵被女真人击溃,那到死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大汗要责罚,就由他吧!他从汗帐骑兵的统领到今天有自己的部众离不开俄木布汗的宠信,也少不了汉人的帮忙。
一千三百轻骑奔向战场,他们面对的方向正是汉部无法包围的北边,唯一的缺口被弥补上。
战场被分割成两个部分,前一段是翟哲摇摇欲坠的防线在抵挡鄂堪的冲击,后一段是汉蒙联军在收割女真人的性命。
两军相逢勇者胜。
亲身冲入血腥的战场后,翟哲的紧张反而消失不见。他像个普通士卒一样撕心裂肺的挥刀呼喊,眼珠子仿佛都要迸出眼眶。人所有的情感来自于思考,正如左若当日练军所说,战场上最机械的士卒才是最勇猛的士卒,没有思维就没有恐惧。
翟哲只要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眼前的士卒崩溃,他要以身表率,给他们注入勇气。
宽刀终于和腰刀相撞,在空中迸闪出火花。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腰刀并没有像鄂堪想象那样脱手,他终于疲倦了,宽刀口的刃早已经卷起。兴奋的汉骑涌上来,将自己的主将包在中央,让主帅亲自迎敌是他们的耻辱,很多人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感到羞愧。
鄂堪拖着宽刀,看见眼前骑兵人头攒动,他知道自己败了。
“突围!”
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巴图鲁,战场上每一步决策毫不拖泥带水。
大黑马欢呼雀跃,紧追不舍。
第148章 叫关
奔走的轻骑耳边风声呼呼。
萧之言双腿夹紧马镫,右手拉开桦木弓弦,松手的瞬间一支短箭流星赶月般正中五十步外落荒而逃的女真骑兵的后背。
离战场已有五六十里地,大队骑兵被远远的甩在身后,萧之言与格日勒图还在催促轻骑紧追不舍。草原是轻骑的乐园,鄂堪只盼天再黑的快些,追兵稀疏的弓箭不停,不时有人坠马落地。
鄂堪眼见追兵主力尚远,如此下去损失太大,大吼:“你们先走,我来断后。”当即调转马头阻挡追兵。
这一仗打的太憋屈,三千精锐冲出重围者不足千人,那些人都是两白旗的精锐,前锋营随他东侵朝鲜西入大明,察哈尔人和关宁铁骑都是手下败军,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格日勒图目睹狼狈的女真人调头准备死拼,勒住战马举手示意土默特人停止追击,逼退女真人后他心生退意。贸然出手之后,他处境尴尬,如果最终俄木布汗和女真人议和成功,他的命运难测。
萧之言似乎有无穷的精力,不顾停滞的蒙古人,轻骑时而突进,时而转向,指挥马贼如臂使指,盘旋在女真人左右。
远处传来撤退的号角声,萧之言意犹未尽射出最后一箭,率部回头。
战场边缘,汉骑集结整齐,无人欢声笑语。
自进入草原被挑选出来后,这些人几年的草原生活只有枯燥的训练,农夫变成了悍卒,但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大战。
战后的场景堪比地狱。
残肢、断臂、头颅、破开的肠肚,痛苦的呼喊,绝望的吼叫,还有沉默的士卒。
翟哲坐在草地上,最后阶段的状若疯虎般的冲击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等女真退远了他才感觉到疲倦。
逢勤静候身后,表情沉静。
环视战场,翟哲下令:“将所有女真人的头颅都割下来带走,尸体就埋在此地。”
逢勤小声提醒:“还有些受伤的俘虏!”
“重伤的给他们个痛快,轻伤的都绑缚起来押回汉寨!”
逢勤传令而去,左若和孟康指挥打扫战场,汉卒的动作很快,打了胜仗总是让人精神愉悦。
小半个时辰后,追击的萧之言和格日勒图率部返回。
格日勒图能来帮忙既在翟哲意料之中又在让他意外,他当然希望在战斗中能多得一份助力,但如此一来格日勒图的命运将陷入险地。俄木布汗除了投靠女真再无别路,汉部曾对额如卓下手,他是岳托的眼中钉,作为谈判的筹码再无挽回的余地,所以才借此机会伏击女真想给大明送上一份投名状。但格日勒图不一样,在这场战斗之前他本可以保住自己的部众和财富。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如血的夕阳也坠落入地平线之下。
格日勒图在翟哲三百步外下马,大踏步走过来,脸上表情凝重。
翟哲从草地爬起来,两人各伸右手相碰,一切皆在不言中。
“你准备怎么办?”
“听候大汗发落!”格日勒图没有一丝犹豫。
“女真人不会放过你的!”
格日勒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问:“不要说我了,你们准备怎么办?”
“汉寨和老鸦山的人正在收拾行囊,大汗决计投奔女真后汉部无法再留在草原,我们准备今夜就奔向杀胡口。”翟哲指向战场,说:“所以我才打这一仗。”
格日勒图再次伸手和翟哲紧握,苦涩一笑,说:“兄弟,祝你好运!”
土默特和汉人融合多年,但汉人在草原的地位低,名声也不好。蒙古人多认为汉人狡诈、贪婪和胆小,肆意欺辱。翟哲投入土默特后所作所为让很多土默特人感激不尽,在那个让察哈尔人崩溃的干旱中,是这个汉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想尽办法活下来,真要无路可走,过来找我们!”翟哲松开手。
骑兵在模糊的黑暗中启程,伤员平躺在马拖车上,仰视空中的半月。
月华如水,轻拂边关。
汉寨。
宗茂在天将黑的时候才收到了翟哲的命令。
这是让他无所适从的命令,汉寨有一千工匠和两千多杂役,翟哲让他连夜将大多数人送至黑山脚下,等待入关。
兔毛川对面草原新开垦的良田米粟还有半个月就要成熟,铁匠铺内叮叮当当的响声日夜不停,他无法向那些人解释。
大人的将令必须执行,主事府的兵丁挨个敲响矮小土房的大门,喝叫:“保长都出来!”
汉寨中农夫和工匠每五十人被主事府分为一保,一刻钟后所有的保长都集中到山寨正中的空阔地上。
宗茂的副手马贵在大声宣告:“千户大人有令,征集你们去和林格尔的黑山,今夜就出发。各自带好随身物品!”
为何要带上随身家当?有人疑虑发问:“不回来了吗?”
“大人的将令就是如此。”
广场上“嗡嗡嗡”响起小声嘀咕,又有人出列说:“米粟就要熟了。”
马贵双手按下,面露不豫之色,说:“吵吵什么,米粟快熟了难道我们不知道吗?汉寨会弥补你们所有的损失,这几年来大人何时亏待过你门?立刻回去动员,一个时辰后出发,不听号令就不要留在汉部了。”
半个时辰后,一年多没停息的铁匠铺逐步歇火,汉寨上的灯火亮若白昼。
一个时辰后,山林中点燃的火把状若游龙,士卒的领农夫工匠翻越山岭,连夜走向杀胡口外的黑山山寨。
杀胡口外。
天色幽暗。
守门的兵卒龇牙咧嘴推动大铁门,在嘎吱嘎吱声中将其闭上。
远处的山峡间,十几匹战马在飞驰,眼见关门封闭的时间已到,骑士恨不得插翅飞行。
岔道口,骑士停下马匹指点下令:“你们几个走黑虎山小道连夜去陈家庄,我们去杀胡口叫关,两手准备!”
骑兵队列一分为二,骑士边跑边回头嘱咐同伴:“路上小心!”
半夜走黑虎山可不是个好主意,狭窄的山道,陡峭的山崖,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山崖。
直到亥时时分,骑士才到达杀胡口外。
关门外高燃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