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大同巡抚张庭拱还对出塞的流民忧心忡忡,他有心赈灾,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自他上任大同以来,连遇灾年,尽心尽力也于事无补,此刻早已身心俱疲。到了八月份,在各路人马宣扬下,山西的难民都涌进大同,严峻的形势让他巴不得这些人都在大同府消失。
杀胡口守备张广也得到宣大总督张宗衡的命令,对出塞的流民尽行方便。这里少不了柳全的功劳,但被民变弄得焦头难额的张宗衡也想将祸水北引。
夹杂在流民当中,鲍广走出杀胡口的关门,抬头远眺,夹杂甬道的两山上翠绿一片。
这就是塞外了吗?他深吸一口气,连空气似乎也清新些。
再扭头回看,城楼上“杀胡口”三个字古朴肃穆,这是汉人守卫家园的关口,曾沾染胡人的鲜血无数。如今汉人竟然要到草原去谋生,也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回来。
出塞十几里地,路边的小山弯后铁蹄急促,五十多个骑士从拐角冲出来,腰佩弯刀背负长弓,凶神恶煞一般,为首一人高喊:“都排好队,兵器全交出来。”
鲍广摸了一把身上的钢刀。
“将兵器都丢到这边的草地上,若被搜出来可就不好了!”马上骑士的话很不耐烦,傻子也能听出威胁的意思。
长枪短刃都被扔出去,鲍广也往前迈动的脚步,连命都交到这草原了,再抱着一柄刀有什么用?
老鸦山北的草地上,流民云集,汉部在此地设立了募兵处,十六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者均可报名。
随后有专人测试马术、箭法、力量、武术和耐力,合格后即可加入汉部骑兵。募兵处两个兵士大声宣扬的清楚,加入汉部的兵士吃喝不愁,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的薪水,众多流民踊跃报名。
两个月里,翟哲招募了两千多身体健壮的汉子,在萧之言眼里这些人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他们中绝大多数没有杀过人,会武艺的不过一百多人,甚至还有些人连马也不会骑,但这些人都是翟哲的希望,没有人天生就是战士。
每天有数百人被带到这里,汉部挑剩下的人被土默特部落领走。已有一万多汉人被送到土默川的荒地上开始辛苦的开垦,和汉人关系融洽的格日勒图这次大占便宜,若不是担心势力扩展的太快引起其他人嫉恨,他和乌兰公主甚至可以占据大汗划分出的一小半土地。
“愿意成为汉部兵士的到这边来,只要加入我们就不用再为肚子担忧,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的薪水。”大嗓门的兵士喊叫,这些话他们每天要重复了无数遍。
这是在募兵!鲍广很快明白了,心头一阵激动,他原以为走进草原加入到土默特部落无非就是做牛做马。
汉部!?草原上还有汉人的势力,能留在汉人中没人愿意加入蒙古部落。
鲍广大踏步冲出队列。
半山腰的高台上,翟哲端坐在一柄大椅子上,每个通过测试的汉人都会从他眼前经过,那都是他的璞玉。
鲍广迈步走到检查的两个士兵前,努力打起精神,展现自己的强壮。一个兵士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通过了初次筛选。随后他将在骑术、武艺等各项测试中任选一项,通过即可。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直陪伴他的四个族人。
甄别的几个兵士仔细打量,挨个询问问:“多大年纪了?”
“三十二!”
“二十八!”
“三十七!”
兵士像察看牲口一样让这些人张口看牙,又让他们张开四肢蹦蹦跳跳。
“三十七的不行,回去吧!”
汉部招兵,五六人中挑一,翟哲尤其不要年龄过大的,凡小于十六岁的全部招收。鲍广的这个族兄看起来还算强壮,但年龄大了,被无情的拒绝。
“那个人是我的哥哥!”鲍广哀求。
“是你老子也没有用,等你加入汉部混出名堂再说吧。”
第82章 内流
漠北的商队返回后,商盟的名声被完全被打开。
运进口内的马匹和毛皮完全占据了杀胡口的集市,众多商号对众多货物垂涎欲滴,但这些东西都已是名花有主了。为了得到足够的粮食,商盟不得不以相当优惠的价格将毛皮转卖给八大家,翟家和范家从中获利也不比商盟少多少。
唯有战马才是商盟最赚钱的生意。翟哲也想不到饥民包裹的流贼能拿出那么多的金钱,看来抢劫才是获取财富最便捷的道路。
柳全宁愿尽快清空商队带回来的货物,商盟在冬天到来之前还要再走一次漠北。第二次轻车熟路,商队的规模会更大,柳全经商已久,当然知道手头上的银两多周转,才能获取的丰厚的利润。
仅仅靠一支商队养活不了那么多人,那些进入草原的汉人。
俄木布汗亲自远赴漠北,向漠北部落赊借的牲畜,翟哲也寅吃卯粮,向八大家借了不少粮食。
只要有人就有希望,漠北部落和八大家在卖给土默特部落人情,俄木布汗和翟哲对未来也都很乐观。秋季不适耕种,俄木布汗开始遣出塞的汉民清理归化城的废墟。工匠首先修理好的是土默特大汗的府邸。
老鸦山顶的偏房内,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端坐。
出塞一年多了,曾经榆林卫的三兄弟才有机会相聚一堂,萧之言、雷岩谦和左若正在把酒言欢。
左若将汉寨防备事务转交给宗茂,才奉命被调遣孤身来到老鸦山。
萧之言从宁陕边境返回不到七日,一个多月来他招揽了五百多名惯匪刀客,当然付出的报酬也不低。天下大势转变后,曾经的马贼刀客也无法再孤立生存,不从贼也会被官军当成流贼围剿,除非愿意放下手中刀,但那是他们生存的依靠。
三人谈笑风生,酒樽你来我往。
“当年在榆林卫,可喝不到这等美酒!”萧之言举杯仰脖。
雷岩谦举起酒碗,说:“大哥好本事,宁陕那么多厉害的刀客都被收服,我敬大哥一碗!”
“像你这样喝酒,真是糟蹋了我这坛竹叶青!”萧之言撇了撇嘴角,连连摇头。
三人皆抚掌大笑。
雷岩谦首先止住笑声,话锋一转,说:“只是可惜我们在榆林卫和蒙古人打了十几年的仗,最后却要投靠蒙古人生存。”
左若拿起竹箸,小声说:“此一时也彼一时!”
雷岩谦环目一瞪,说:“难道你不想再回大明吗?”
“做梦都想,若非逼不得已,哪个汉人愿意背井离乡。”
萧之言笑道:“汉部如此发展壮大,会有一天能遂你们的心愿的。”
“只怕有人不这么想!”
雷岩谦这句话音刚落,左若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萧之言也放下酒杯,两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向他。
雷岩谦伸出脖子,说:“不怕你们知道,我就是不想投降蒙古人。回大明?汉部壮大后,他是愿意在草原称王,还是再回大明当平头百姓?若是大哥当了老大,我才相信你们说的话。”
“住口!”萧之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面上菜汤飞溅,随后低声说:“这句话从你口出,入三人耳,就此打住,不要给自己惹来祸患!”
“怕什么,大哥你麾下七八百悍匪,左若又在汉寨统管防务一年……”
雷岩谦还想再说,萧之言站起身来,怒喝道:“你随我去见千户大人!”
他这个称呼表明自己的态度。
“走!”萧之言从没这样发怒过。
“大哥,算了,二哥也只是在说笑话!”左若劝解。
萧之言重新坐下,长叹一口气,说:“你以为这草原的马贼是那么好当的吗?我当年被逼的孤身逃入张家口被翟家收留。若是把汉部交到你我手上,不出三年必会烟消云散,出塞的汉人皆会化作白骨。”
“我和千户大人相识五六年,似乎直到最近才认得他,他让我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佩服!”雷岩谦桀骜不顺,萧之言对翟哲称呼尊重正是要断了他的念想。
左若轻轻点头,赞同道说:“大人胸中有丘壑,志当存高远。”
在汉寨训练骑兵时他和翟哲相处时日多,从平日言谈举止就可以猜到那个人的心思可不是土默特的汉部可以桎梏的。
“志当存高远?”雷岩谦冷哼一声,“难道他也想像赵全当年一样引贼寇边吗?”
翟哲所作所为无法避免让别人将他比作赵全,土默特汉部要想长久存在,屈从蒙古人是唯一的出路,草原是蒙古人的草原。
“大当家向我保证过,绝不会寇边大明!”萧之言无意识中又变换了对翟哲的称谓。
“若是有那一日,大哥怎么办?你是否还同意我今日的建议!”雷岩谦不到黄河心不死。
“也许我会离开漠南!”萧之言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这是他心中最没把握的地方,但他绝不会与翟哲兵戎相见。
“你呢?”雷岩谦盯向左若。
左若冷笑,说:“让你失望了,冲千户大人救活了这么多汉民,我也会继续追随他!”
“你……”雷岩谦怒气冲冲。
“汉人在草原若是自相残杀,只会有一个结局!”左若心中激愤,将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出了偏房门。
雷岩谦站起来,看着左若离去的方向门板吱呀摇晃,他没想到三兄弟密议会是这种结局。他心中所服只有萧之言一人,根本不想率榆林卫的兄弟给别人卖命,更何况还是蒙古人。
萧之言慢慢悠悠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说:“他不会去告发你的,老二,人有的时候总要认清形势,这一点你我都不如老三。”
要想掀翻汉部的天,眼前确实是最好的时候,翟哲已将所有的路铺好,继承者只需沿着现有的路走下去。
老鸦山脚下,翟哲还在挑选士卒,没想到后院突起的风波。
左若无法容忍雷岩谦的想法,又不好与他争辩,匆匆下山。眼前草坡的营区里,全是瘦弱的青年汉子,都是被饥饿折磨成这般模样。草原肉质充足,无需一个月,这些人就会变的身强体壮。
“三千五百人,一共收了三千五百个汉子!”翟哲兴高采烈,用手中鞭梢指向营区。
“他们都会成为最好的士卒!”
“不!”翟哲摇头,“蒙古人自幼习骑射,汉人再怎么训练也无法在草原成为最好的士卒,但我想让他们成为最好的军队。”
他扭头,右手搭在左若的肩膀上,说:“你一定要帮我!”
左若单膝跪地,拱手道:“愿为大人效力!”
第83章 训练
老鸦山脚下,三千多精壮的汉人**上身在太阳底下暴晒。
翟哲站在最前列,也同样如此,虬张的肌肉上,汗水顺溜而下。
左若手执长鞭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喝骂:“欢迎你们加入汉部。千户大人仁慈留下你们,在我眼里,你们毫无用处,来到草原就是寻死的。一个蒙古人可以打你们两个,一个骑马执弓的蒙古人可以杀你们十个,而你们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
这些话可不是夸张,在他看来要将这些人训练成可以上战场的士卒,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从今天起,我会一直陪着你们,陪到你们恨不得将我吞进肚子里。”左若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坚持不下去的,我会将你们扔进黄河。”
“今天,在这里就是晒,不准动,不准挠痒,不准擦汗!”左若将手中的长鞭挥的噼里啪啦作响。
这些人中还有汉部的马贼,听见这话都目瞪口呆,他们凭什么配这些菜鸟受罪,但没有一人敢出声,因为翟哲站在最前面。
“幸亏以前习武站过马步。”
一个多时辰后,翟哲稍稍有些疲乏,汗水从脸颊流下时像毛毛虫爬过,但他纹丝不动的身躯是给那些马贼示范决心。
鲍广站在他身后,因为武艺高强,反应灵活,他被选为亲卫队长。招入汉部他就见到了翟哲,只是没想到训练时最大的头领会站在自己的身前。
烈日如火,绿草在暴晒下也发焉,有些人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几个老马贼偷偷摸一把脸上的汗水,扭头四处偷看,四周巡视如狼似虎的兵士很快从队列中揪出三个人。
左若铁面无私,下令:“行刑!”
从他身后走出三个兵士,各手持一柄短鞭。兵士把那三个马贼摁跪在地,烈日下,行刑的兵士奋力抽打,“啪啪”的鞭声伴随了后背一道道血槽。
七八鞭之后,左若冷哼了一声,说:“行了!让他们归列。”
行刑的过程几千人都看着眼里,左若正是要杀鸡骇猴。
归列的马贼背后被抽出血槽,流入汗水更加难受。
“这是念你们初犯,再有犯者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左若的眼睛像毒蛇一般扫过。
半个上午过去,一直没有休息的命令,再有两个边军本是左若的属下,倚仗自己老资格,稍稍活动筋骨,一样被揪出来,这一次被打得更狠,再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