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战事暂时结束;多尔衮率残兵退回淮安城;坐守淮河之侧;局势豁然开朗。
有时候放下一身轻松;只是可惜了扬州这片膏腴之地。
从高邮往南再没有清兵的踪迹;女真人摆脱了雨季驻扎在野外的痛苦。
翟哲不急于继续进军;先以大将军的名义张贴布告;免除扬州府三年田赋;安顿逃难的流民。
明军在高邮城设立行营。
高邮城城墙千疮百孔;四门往内布置了无数防御设施。城内房屋被扒的七零八落;垒砌了几个可以遮挡城外炮击的营地。
守城最危急时;阎应元把城内男丁编为十队;老弱妇孺编为四营。男女老少;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必须都参与守城;这才力保高邮城不失。
乡绅与贱民一体;真是斯文扫地。不过面对阎应元的大刀;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晋王率亲兵卫赶到高邮城;阎应元前来拜见;身后跟着陈明遇、王公略和李大庆三将。
阎应元神情恭敬;禀告军情;最后说到城内的伤亡。
“我军正兵战死重伤四千两百二十人;府兵战死重伤三千五百人;城内百姓伤亡超过两万之众。”
他嘴里说出那些冰冷的数字;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陈明遇和李大庆看阎应元的背影;心情沉重。
与战死并称的重伤;是指失去再战能力的重伤;无法通过治疗重返军阵了。
“原来伤亡近半了”翟哲对阎应元另眼相看。能维持兵马伤亡近半而不溃乱者;必有过人之才。
“阎总兵;辛苦了;高邮城守军浴血守城;为我大明击败清虏立下大功;本王现将城内所有府兵改为正兵;归你统辖所有战死的府兵也当做正兵同等待之”
“谢王爷”阎应元声音有些激荡。
正兵的军饷和待遇远超过府兵;翟哲把那些府兵改为正兵;这种赏赐远比几两银子更得人心。而且;高邮城的正兵和府兵合一超过一万人;阎应元拿到统辖大权;离封将军一步之遥。
阎应元身后;李大庆抬起头偷看高台上的晋王。
前日高邮城形势危急时他奉命去扬州大营求援;后又孤身返回高邮城;誓与高邮城共存亡。今日见阎应元升官加爵;心中很不是滋味;果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因受反剃发令激;投笔从戎;入讲武堂后表现优异。高邮一战;让他见识了战争的冷酷无情;也明白战场不是军歌中唱的那般令人向往。
随后数日;诸将上报功劳;军中将士立功者各得奖赏。大将军主事;明军封赏便捷;赏银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到位;升官加爵立刻体现;李大庆升为军中协同守备。
扬州府的明军一分为二;逢勤协助大将军统管高邮行营;李志则率另一半兵马驻守扬州城。
军中杂事尚未处理完毕;南京提督金小鼎送来密信。
应天府兵丁在江面搜寻了三天;水师在江道中捞出无数乌龟王八;小太监张瑾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密信很厚;金小鼎老老实实的请罪;把整个事件他所知道的信息详细记录其中。
翟哲看完后;心情异常烦躁。
隆武帝不老实;那个太监若是活着逃出去;不是去福建;就是去四川。
郑芝龙不足为惧;但是他现在有求于吴三桂。如果圣上的真有密诏传到吴三桂手中;镇西王未必敢起兵清君侧;但可以堂而皇之拒绝他出兵陕西的提议。
当然;他没有排除最差的局面——郑芝龙和吴三桂同谋起兵攻江南。真是如此;北伐之战暂时要停下来了。
他静思片刻;提笔手写一份文书。
“阉人张瑾身犯欺君之罪;畏罪潜逃;命南直隶、浙江和湖广诸府画像拘捕;有发现张瑾踪迹者;赏白银五十两
大将军府的传令兵快马加鞭把公文送到刑部;再由刑部往各地下巡捕文书;江南的风向标一日大变。翟哲深思熟虑;给内阁留了一份情面。
如果郑芝龙和吴三桂真被浆糊涂了脑子;他还需倚仗那些文官的力量。
六月初;缉捕张瑾的公告贴满各府县。
一条船队从南京出发;逆水而上。
中间是一座客船;礼部郎中张焕坐在船头;另有两艘水师战船护卫。
张焕是吴三桂的老相识了;他从柳随风的幕僚升任礼部郎中;升职都落在吴三桂身上。
六月初在长江中行船;只要不下雨;沿途景色能让人忘记旅途的疲乏
张焕怀中揣着一份封赏的圣旨;一份大将军的信件。临行前;他特意去请示柳随风;以免错会了大将军的意图。
吴三桂得知朝廷使者将来;命吴三荣出川相迎。
吴三荣引张焕入川;每到紧要处;他绘声绘色讲述张献忠在蜀中残忍无人性的行径;清兵在四川减丁造的杀戮。
吴三桂反正掌管四川不到一年;四川已经恢复了一些人气。
清虏入川推行剃发令;成都、江洲在屠刀下顺从;但各处起事的义军一直未绝。去年;吴三桂反正;朝廷派来钦差宣旨;义军随即解散;各归各地。
张焕一路听得明白;吴三荣此举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希望他能把四川的这些事传达给晋王。镇西王反正;不仅为国事;也解救川人于水火之中。
一行人入成都;张焕先拜祭武侯祠;再见镇西王吴三桂。
先宣告圣旨昭示朝廷赏赐;礼毕后;张焕把圣旨交到吴三桂手中;换了一副神色;拱手笑道:“王爷;别来无恙
“张使一路辛苦”吴三桂请张焕落座。
两人分宾主坐定;张焕好似换了身份;道:“去年清虏阿济格从陇西攻汉中;因时近寒冬;大将军仓促间无力发兵相救。今年大将军起兵攻江淮;取扬州;牵制清虏十几万大军;王爷为何不乘机攻汉中以收复失地?”
他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大将军听闻我要来四川;特在扬州城手书一封;快马送到南京;托我带给王爷。”
吴三桂双手接过信件;笑道:“四川距南京千里;我也是才听说晋王正在攻打江淮。”这是很拙劣的托词。
“岳州将军左若去年冬天为牵制清虏在南阳与勒克德浑激战半年;王爷应该有耳闻才对”
吴三桂笑容不退;问:“听说扬州已下;不知晋王想把战事推行到哪一步?”
张焕想也不想;道:“京师”
吴三桂只是笑。
张焕话锋一转;问:“王爷知道晋王投入大明前的经历吗?”
“本王略有耳闻;晋王曾经在草原叱咤风云过”
“不错;那王爷是否知道漠南草原近期的变化?”
“你是说察哈尔脱清吗?”吴三桂脸色未变;心中泛起波澜。他听说了察哈尔大汗额哲在漠南草原起事;但他不知道晋王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
张焕道:“晋王在草原时与蒙古大汗额哲近乎是结拜之交;若不是晋王鼓动;额哲怎会起兵反清”晋王不主动向他透露这些消息;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内幕。
吴三桂不信。翟哲在草原时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与额哲成为结拜之交。
“按照额哲大汗与晋王的约定;额哲近日将攻入陕西;也许还会攻山西;或许进河南;天下局势已经如此明朗;王爷手握重兵;难道只困守蜀地;任由清虏猖獗吗?”
吴三桂这次被惊吓到了。
额哲是蒙古的大汗;不是大明的臣子;更不是晋王的下属。什么结拜之交;更是用来哄小孩听的玩意。翟哲已占据大明最富庶的土地;要是还有蒙古这个盟友;天下的归属还有疑问吗?
他占据四川;封镇西王;进一步可**割据;退一步也可以老老实实当大明的臣子。
“当真如此?”
张焕拱手;道:“小使怎敢欺骗王爷”
吴三桂不解;道:“蒙古入陕西必经坚固的榆林卫;且陕西穷困;蒙古人无力攻取西安这样的大城;额哲怎会弃张家口取陕西?”
“因为晋王需要”张焕直言;“大明少骑兵;在中原与清虏对战极为吃力;晋王要打通西北通道;从草原贩运战马。”
晋王需要战马;额哲便会送马过来吗?吴三桂的脑子没这么简单。
蒙古与江南明廷相距千里;双方能达成这样的盟约;说明额哲大汗与晋王翟哲之间信任度颇高。非结拜之交;但两人一定曾在草原建立了信任的基础。
“晋王有何吩咐;张使请直说吧”
“汉中本是王爷的属地;晋王希望王爷能取回丢失的城池”
吴三桂苦笑;道:“非我不想;是我实在没这个能力;阿济格还在汉中”
“察哈尔蒙古攻陕西;左若会调集大军攻打南阳;阿济格在汉中坐不了多久;王爷到时候不要袖手旁观就好了
没有吴三桂的支持和配合;左若兵出襄阳很难造成威胁。吴三桂有数万骑兵;这是大明欠缺的机动力量。
“只要阿济格离开汉中;我一定会出兵”吴三桂当即表态。
“王爷收复汉中后;可不能就此止步”
第628章 蒙古入关
嘴上说来都是空。
出于多种原因,翟哲迫不及待要把吴三桂拉上战场。这位大明新晋的镇西王,也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鱼。
陕西榆林卫曾经大明抵挡蒙古人骚扰最坚固的防线。
榆林卫东边是沙漠,处于河套草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接处,深不见底的坑道是天然的防御圈。大明榆林卫边军出过许多名将,姜镶家族就是起源于榆林卫,大明现在的军中大佬左若和萧之言也曾在榆林军短暂效力。
曾经,因为榆林卫边军的存在,河套蒙古人不敢入大明一步。
现在的榆林卫雄关依旧,那些强悍的西北士卒已经不知去向。
清兵入关时,阿济格曾经绕道蒙古从榆林卫攻入陕西,一路南下。蒙古人如今要走的就是这条道路。
两队骑兵在河套草原缓缓而行,相距十几里远。
土默特是第一个追随察哈尔反清的部落,但这改变不了察哈尔与土默特的世仇。
王义留着一撇山羊胡子,在马上摇摇晃晃。
一个扎着头巾的汉子问:“王使,公主她好吗?”
“很好,公主是晋王最宠的女人!”
“可惜公主不是晋王的大妃!”格日勒图心中遗憾。他当年追随乌兰救助土默特部众,受俄木布汗赏赐分到几百部众。十几天前,他刺杀杭高后,已成为土默特势力最强大的部落头目。
在草原,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才能统领蒙古部落。土默特汗室是黄金家族的旁支,格日勒图需要王室来稳定地位。俄木布汗全家被囚禁在盛京,已经好久没有消息。
“晋王提过你!”
格日勒图回答,“晋王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土默特虽然追随额哲,但很多人只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暂时低头。此次兵进榆林卫,察哈尔骑兵由阿穆尔统领,格日勒图让托克博留在归化,自己亲自出马。
脚下的绿草慢慢过渡成寸草不生的荒地,远处,榆林卫门楼夹在两座土山之间。
格日勒图最后一遍确认,问:“王使,里面的确实有你的内应啊?”以蒙古现在的势力,没有部落愿意攻打险峻而贫瘠的榆林。
“放心吧!”王义拍着胸口。他也是陕西人。
大明精锐的榆林卫军已经不存在了,要么因立功调往别处,要么在无休止的陕西民乱丢掉性命。少数有血性的汉子也在去年起事时死在吴三桂的刀下。
蒙古原属于大清藩属,清廷没有在榆林卫布置重兵防备。即使听说了察哈尔反叛,清廷也没想到蒙古人会来攻打陕西。
蒙古铁骑在布满尘沙砾石的土地上奔跑,榆林卫守兵零零散散出现在城楼,有人点燃了狼烟。
阿穆尔指挥察哈尔人立营,砍伐树木打制盾车。这些年,他与女真人和汉人走的很近,学会了许多东西。
格日勒图率本部兵马杀到榆林卫城墙前。两轮骑射之后,便听见榆林卫中一阵喧哗,城头的兵丁飞一般冲下去。
格日勒图正在张望,榆林卫吊桥哐当落地,下面是十几丈高的深沟。
与黄土颜色相近的大铁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群身穿布衣的汉子手持长刀站在城门边。
“杀进去!”土默特骑兵一边射箭,蜂拥而入。许多年,蒙古人终于攻破了榆林卫的城墙。
王义跟在身后高呼:“格日勒图,请约束士卒,不要杀害大明的百姓!”
蒙古人欢快的催动战马,在草原,战胜者对战败者的惩罚很快要落到榆林卫百姓的头上。
阿穆尔见格日勒图一个照面就攻下了榆林卫,知道王义对察哈尔的信任比不上土默特。
王义催马追上去,厉声道:“格日勒图,请约束兵马,不要伤害大明百姓!”
“这些不是大明的百姓,是满清的百姓!”格日勒图催马狂奔,想脱离王义的纠缠。
“从我们攻入这座边关,这里已经是大明的土地,榆林卫的百姓都是大明的百姓!”
王义声色俱厉。他出发前,晋王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蒙古人攻破陕西后,陕西仍然是大明的国土,绝不许蒙古人肆意妄为。
“那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