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越来越大;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鲜血。
陈明遇只能看清楚十几步远;只有清虏爬上云梯;他才知道又有人上来了。戚刀锋利;除非身披重甲的死士;他挥刀下必能砍翻攀爬清虏。
也不知道多少时候;他好像歇息了许久再没有见到清虏的往上爬的身影。
城头站满了大明的士卒;他们都是江阴人。
一个时候后;豆大的雨点变成蒙蒙细雨;城墙下三三两两散布着死尸。一个红膛脸大汉站在城楼上;振臂高呼:“江阴人;不怕死”
陈明遇拖动疲倦的双腿坐过去;坐在阎应元身边的石头上;用沙哑的声音道:“求援吧”
“晋王说;没有援兵”阎应元声音生硬。
“我们支撑不住了;每一天都有可能破城”
阎应元问:“我们能突围吗?”
陈明遇轻轻摇头;道:“高邮城离艾陵湖四十多里;清虏骑兵多;突围死路一条。”
“既然无路可走;还有什么念想”
陈明遇迟疑着问:“大将军;大将军是不是抛弃了我们”
阎应元看向运河方向;雨幕中隐约有几艘小船在那里游动。
“我们不是大将军的嫡系;大将军让我守孤城;又无援军”陈明遇一声叹息。
“惑我军心者;斩”阎应元掉头下城。
他不愿责怪陈明遇;因为这场守城战打得太惨。他熟读兵法;难道这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吗?
江阴人反剃发令时在清虏数十万雄兵环绕下没有投降;所以绝不会在这里投降。
外无援军;城内粮草、兵器充足;他们除了与清虏继续磨下去;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高邮城外。
满人的兵营连绵不绝;在朦胧春雨中;一眼看不见边际。
京城的急报才送入大营;多尔衮心中如一万头野马奔腾践踏而过。
“察哈尔额哲叛乱;攻下归化城;挟裹土默特呼啸漠南草原;北方告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撕碎手中急件。前几日从江南传来的消息让他乱了心弦;今日的急报让他夜不能寐。
“咳咳咳”他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右边的胸口钻心般的疼痛。入关以来;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征讨姜镶回京后;身体越来越虚弱;渐渐连对女色也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性而为。
蒙古人不复当年之勇;如果额哲急于攻向关内;以蒙古人的装备和攻城能力;一定会遭遇惨败。但是;让他忧心的是;察哈尔人好像不那么着急。
“王爷”
多尔衮摆摆手;命侍卫退去。
江淮一战;不能再拖下去了。额哲在草原还有些名望;察哈尔与土默特合流;漠东蒙古诸部未必是对手;如果额哲在草原击败了漠东蒙古;那才是灭顶之灾。
雨水滴滴答答;北方虽然有雨季;但从来没有这样拧不于的天气。
衣服似乎一直是潮湿的;大军驻扎在野外;环境比城内要恶劣的多。每当遇见倾盆大雨时;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清虏斥候骑兵踩着潮湿的草地往南查探;明军龟缩在城中或者是艾陵湖的兵营里。清虏骑兵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多尔衮低头在中军大帐中处理事务;他人在高邮;清廷朝中事情还需经过他的手来处置。
这几日清兵调动频繁;对高邮城的攻势渐渐缓下来。
中军营外传来呼叫声;声音粗犷。
侍卫进门禀告:“启禀王爷;鳌拜求见”
鳌拜?多尔衮抬起头;“让他进来”
鳌拜的脚步如大牯牛的蹄子一样重;进门后跪拜行礼;道:“王爷;末将有要事禀告。”
“何事?”
“末将听说明贼十日后要在扬州城外举行祭祀典礼;超度死在扬州的百姓;其中有活人祭祀;全是在江南受俘的满人;其中……;其中也有豫亲王。”
多尔衮大惊;手中毛笔落在桌上;问:“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从前日淮安来的运粮队传出来的;听说庐州、淮安各府都已经传遍。”
“谁传播的消息?”多尔衮大怒;问:“除了你;军中还有谁知晓?”
“原来王爷早就知道了”鳌拜抬头;道:“军中都传开了;将士们愤怒难抑;都渴望杀到扬州城下击败明军;听说豫亲王等人就在扬州城下的大营中;如果我们打败明军;也许能把他们救出来。”
多尔衮摇头;道:“明人一向把仁挂在嘴上;放在脸上;明贼晋王翟哲不是残忍好杀之人;此次突然要在扬州城外斩杀我满人献祭;只怕另有阴谋。”
鳌拜倔强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把豫亲王揪出来如果任由明人肆意斩杀我满人;军心将乱。”
“你且退下;我自有主张”
“”鳌拜不敢再多言。
这个消息传播的很快;几乎一日间;整个清廷的兵营中都在说这件事。
多铎是多尔衮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还有三千多女真人。
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明人以四千女真活人献祭没有任何举措;多尔衮如何震慑军心?
第594章 将战
碎雨;对所有人;都是一样令人讨厌。
明军的营地一样陷在淤泥中;帐篷里半湿半于;不过江南的士卒比北方人更适应这种天气。
翟哲面对霏霏春雨;有些无聊。
等待的日子很无聊。
他不是多尔衮;江南的政事有内阁处置。
朝廷以东林复社主导内阁;宗茂和姚启圣掌控地方;相互牵制。朝政中亦是如此;户部有堵胤锡为尚书;又有范永斗和柳全牵制具体事务。陈子龙为吏部尚书;权倾朝野;但吏部侍郎柳随风也不是省油的的灯。
东林、浙党、阉党和大将军府幕僚系相互制衡;他不能随心所欲;但他有能力推行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已经足矣;他没有为所欲为的**。
方进悄然走过来;在十几步外躬身行礼;用轻微的声音禀告:“李志安求见”他怕声音太大惊吓到晋王。
翟哲没有看他;只轻轻点头。
方进会意;转身往中军大帐外走去。
明军大营在扬州城下分为四个大区;中军营帐驻扎在一个在这一片很少见的草坡上;李志安营在其南;元启洲营在其北。
李志安随方进走进来;先行礼;愁着脸道:“王爷;近来雨水多;那些押过江的俘虏很多人染上的疾病;今天早上查点时死了四个人”
“死了?”翟哲有些意外。
那些女真俘虏在矿山中虽然辛苦;但居住环境宽松;可以垫着于枯的稻草睡觉。过江后这十几天;他们都是几十人关在一个木笼子里;如被贩卖的猪猡。明军士卒恨之入骨;常常把他们放在春雨下;不染病才奇怪了。
“还有十几个人奄奄一息;只怕再不处置这些人都撑不住了”
李志安不是担心那些俘虏的性命。
这次在扬州府斩杀女真俘虏;祭奠扬州府死于非命的数十万冤魂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有人觉得解气;也有人本着习惯的态度暗中对大将军的举措指手画脚。但这都该改变不了这将是今年明廷最大的盛事。
行刑和祭祀时;一定有士子和百姓前来观礼;其实这套仪式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如果到时候女真人都病死干净了;一定会让那些满心仇恨的百姓大失所望。
“日子都定下来了;不能再改”翟哲摇头。他不相信多尔衮能忍下去;女真人内部争斗都被前几年在战场胜利掩盖。他此策狠毒;直指多尔衮的痛处。
“你回去煮些汤药;尽力而为;能保住多少是多少”
“是”李志安愁眉苦脸。领军打仗的将军现在成了护着俘虏的管家。
明军营寨外;民夫和府兵每日冒雨兴修防御工事;挖掘无数陷马坑等候清虏上门。在这种天气中;千里镜的用处不大;明军斥候只监视兵营周边十里外的动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虏没有如期而动。
礼部派来左侍郎并请来江南数位名寺的主持入驻兵营;扬州兵营进入前所未有的警戒期。
这一日;午后;无雨;天空中见不到太阳。
前往高邮城查探军情的水师斥候带回来一个人。
军中正在议事;大帐中有李志安、元启洲等武将;也有翟天健等几个幕僚。
那人被带入中军;一见到翟哲;立刻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王爷;救救高邮城吧;高邮城快要守不住了”
翟哲见他神态焦急;竟然不知道先报姓名职位;问:“你是何人?”
那人醒悟过来;道:“末将是前营军中千总李大庆”
“你是讲武堂中的武生?”
“正是”李大庆抬起头;心中有些惊喜。他不知道;翟哲特别看重有讲武堂中学习经历的武生;对讲武堂头一期送入军中的四杰保持关注。
“不要着急;高邮城中情形究竟如何?”
李大庆面现痛苦之色;道:“从二十天前开始;清虏一直猛烈攻城;六天前稍缓了两日。随后又如疯了一样猛攻城;城内守军伤亡近半;阎总兵命我前来求援”
军中诸将都知道高邮城单薄;李志安和元启洲都露出关切之色。
翟哲微微皱眉;道:“好;我知道了”他朝方进摆手;下令:“你且带他下去休息”
没想到李大庆跪在地上不起来;道:“末将带着全城人的性命前来求援;求王爷发兵”
“退下”晋王的声音中有怒气。
李大庆抬头;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临行前;阎应元已经跟他透露过晋王对高邮城的策略;他心思灵敏;见翟哲没有答复他;知道这援军十有**是没了。
方进领侍卫把李大庆带下去。
李志安出列道:“阎总兵性格刚直;若不是事态万分危急;一定不会来求援”
翟哲问:“你想率军去救援吗?”
李志安不敢回答。
“要么他能守到五月二十日;要么他们陪高邮城共存亡”
雨天;与清虏在平原会战;那一定是个愚蠢到极点的主意。
“如果高邮城被攻破;我会立刻取下扬州城;再举行祭祀大礼”
翟哲此言一出;诸将皆知道他主意已定。
高邮城不过是用来消磨清虏锐气的前哨堡垒。如果阎应元死了…;翟哲念头坚定;将军征战;马革裹尸;征战岂能怕死人。
诸将退去。
过了一会功夫;方进回来禀告道:“那个李大庆不愿意留在大营中;死活闹着要与出去巡视的水军斥候同行;要重返高邮城”
翟哲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李大庆这是用行动在责怪他不派援军了。讲武堂的武生虽然有于劲;但不是人人都能识大体。
也是;一群年轻人;尤其还是投笔从戎的年轻秀才;还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他既然想回去;就让他去吧”
“遵命”方进领命而去。
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扬州城外大营中的气氛越紧张。派往高邮城的斥候由一天一发;变成一天两发。
各营磨刀霍霍;都做好血战的准备。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几日;翟哲很怕见到急匆匆的信使和斥候。
他不想听到高邮城被攻破的消息。
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胃口;直接炸开扬州城的城墙。博洛兵败后;多尔衮一定会退回淮安;那么高邮城之围自解
“报”
走入大营的战马两侧沾满了泥点;信使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冲向中军。
“报”
中军大帐中;翟哲听见外面的呼喊声;心头微微揪起来。不是紧急军情;不敢在军中如此喧哗。
方进入帐;禀告到:“启禀王爷;庐州府送来紧急军情”
“庐州府的军情?”翟哲紧绷的心情放松;下令:“让信使进来”
信使入帐;翟哲前不久才见过他;也是讲武堂的武生;松江人程子明。
“王爷;庐州府大捷”程子明单膝跪地;双手呈上蜡封的军报;道:“李总兵以少许兵力围庐江县城而不攻;引诱庐州府清兵前来救援;然后与袁总兵合并在庐江冶父山脚下伏击清兵;斩首三千;俘虏四千;现已攻下庐江县城;兵临庐州城下。”
“好”翟哲大喜;把危在旦夕的高邮城丢到一边。
程子明兴致颇高;道:“庐州大捷后;英霍山区的义军三万多人前来归降。庐州原只有守军一万五千人;经此重创后;守城无力;庐州旦夕可下”
翟哲一边听他说;一边拆开军报;李来亨在军报中把战役过程记载的更加详细。
清廷集中兵力救援扬州;李来亨没什么名声;安庆府的驻军也只有万人;清廷倒是大意了。庐州府是凤阳府的前营;再往北是清廷重点布防的凤阳府;中路的战事只能到此为止。
“李来亨不负我望!”翟哲匆匆折叠起急报;对程子明道:“你还要辛苦一趟;立刻回去传令;命李来亨取下庐州城后不要再北上了。”
“遵命”
庐州大捷或者说庐州大败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入扬州明军大营和高邮城清兵大营。
相距几百里地;多尔衮与翟哲的心情截然相反。
接到消息;他立刻召集诸将;让所有人传阅才送到的急报。
多尔衮捂住胸口;冷冷的坐在当中;中军大帐中只有传阅急报时纸张和皮肤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