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特已经不存在了;俄木布汗还被囚禁在盛京;土默特被分为三个部落;托克博、杭高和格日勒图分别是三个部落的头目;归化城还有女真人驻军。
该死的土默特额哲心中暗自唾骂;土默特已经成为女真人忠实的奴仆;与漠东蒙古把察哈尔夹在张坝草原。
“翟哲只给我带来了兵器;没有给我带来美酒吗?”额哲抓住一根烤羊腿放入嘴中;使劲的撕咬;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与肥腻的羊油搅合在一起。
他看上去有些醉了。
王义不由得有些怀疑;这样的人还能成为王爷的盟友吗?
“等宣大边关与蒙古想通那一日;美酒取之不尽”
额哲哈哈大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夜的交谈没有任何结果。
晚宴后;王义心中很焦急;他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
一个年轻的侍卫头领送他返回商队的帐篷;如果再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七八天后;他就要返回大明了。商队不能在这里久留;额哲也不敢留下一个可疑的汉人。
因为;现在;蒙古大妃是皇太极的女儿。
等王义走远;额哲扔下手中的羊腿;眉眼间的醉色顷刻消失不见。他端起酒樽走出大帐;迎着灰暗的天空;把酒樽中马奶酒倾倒到草地上;低声呼唤道:“苏门啊;苏门;这杯酒敬你”他声音低沉;充满了悲伤。
苏门是他曾经的大妃;七年前他被逼迎娶皇太极的女儿;苏门被废黜大妃之位。六年前;她死在漠南草原;死因不明。
他新娶的大妃在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那是他亲儿子;那个男孩越长越大;危险就越来越近。他借着狩猎之名面见王义;如果消息传到汗帐;不知还要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孟和”
“在”漆黑的大帐旁边闪出一个人影。
“你明日去朵颜草原;邀请阿穆尔过来;就说我想有一批马想出手”
“遵命”
晋商范永斗和翟堂叛逃南下后;蒙人和汉人之间的商贸出现了一些变化。阿穆尔在张家口有相当大的话语权;汉人行商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欺骗蒙人。
仰望漆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如蒙古的前途。
许久之后;额哲手执酒樽返回大帐。
他既然面见王义;心中早已做出决断;但他不能表现的太过热忱。
曾经的那个年轻的土默特汉部千户现在已经是大明的晋王;如同摄政王多尔衮在清廷的地位。大明如此着急让他起兵;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正在临界点。
但是;他要把自己卖一个好价格。
察哈尔人过了七八年安稳的日子;但这七年来;察哈尔人没有越来越强大;反而是越来越虚弱。那个该死的大妃用财富笼络了一些部落;还有些部落与女真人的贝勒和贝子越走越近。最让额哲愤怒而又无奈的是;很多精壮的蒙古小伙子都去当了喇嘛。
这是女真人的新策略;蒙古人家中只可留有一人娶妻生子;他身为大汗也无法阻止。
一夜过去。
草原的五月凉风习习;草木旺盛。
商队按部就班的销售货物;这是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没有进驻归化城。
王义一直随商队在土默川附近迁徙。
这里的板升都已经成了废墟;从前开垦出来的良田杂草丛生。满清禁止汉人出塞谋生;除了少许出塞的商队;其余难民一律格杀勿论。
昨夜面见额哲后进献上礼物后;这个蒙古的大汗随后就没了消息。他的身份是商队里的记账先生;白日都在忙忙碌碌记录货物的销售数量和价格。
两天后;半下午光景;又到了寻找部落过夜的时候。
一队骑兵由远而近;一直到了商队近前;为首的蒙古背着弓箭;在马上气势汹汹;道:“你们不要再到处跑了;你这些货物我们都要了;跟我们走吧”
王义抬起头;骑兵头目正是那个夜晚送他出大帐的侍卫。
经过几年的交流和熟悉;现在无论是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不会再做抢劫商队这种杀鸡取卵之事。
在漠南草原;汉人的商队不敢反抗蒙古骑兵。
一行人跟随蒙古人前行。
路途遥远。
当日夜晚;商队随蒙古人在野外宿营;第二日继续前行;一直又走到天色漆黑;蒙古人点燃火把照亮道路前行;商队的伙计心中忐忑不安。
众人翻过一个大草坡;不远处出现一片亮腾腾的灯火。
“这里是个大部落啊”伙计们很快丢掉惊恐;欣喜不已。只有与蒙古的王公有关系;在草原单独行走的商队才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大部落贩卖货物。
王义低着头;他不知道额哲到底有没有下定决心;但今夜一定有个结果。
商队离火把通明的部落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见欢声笑语。
那里正在举办篝火晚会。除了重大节日;蒙古部落只有在来了尊贵的客人时才会举办篝火晚会。
王义知道;那不是在迎接他。
察哈尔人载歌载舞;大汗会见阿穆尔;部落的勇士们也跟着沾光。
火把熊熊燃烧;姑娘和小伙子们的歌声比火把的烈焰还要炙热。
汗帐中飘荡着烤羊腿的香味;阿穆尔带来了汉人酿造的美酒;额哲醉眼朦胧。
崇祯七年;林丹汗死在漠西大草原。崇祯八年;阿穆尔率部脱离察哈尔投靠女真;成为第一个脱离察哈尔的部落。他受皇太极的封赏后;一直率部落在张家口外经商;重复土默特人当年的致富之道。
宴席已经过了许多时候。
额哲眯着眼睛;他像个酒鬼。
阿穆尔头上已有白发;依然精神焕发。
“大汗敬您一杯美酒;祝您健康长寿”
酒樽触碰酒樽;两人一饮而尽。
“阿穆尔;听说你今年收获颇丰;常常有小部落的人去投靠你;我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不知能否供给我一些牲畜。”
“大汗的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莫敢不从?”额哲眯着眼睛;“真是这样吗?”
阿穆尔心中一凛。
他当初背叛察哈尔;是因为见蒙古已经大势已去。这些年来;他虽不再归察哈尔部落;但一直还把额哲还当做蒙古的大汗。
额哲摆手;下令:“左右退下”
诸人慌慌张张的退下;不知大汗和阿穆尔之间有什么不快。
只有一个年轻的侍卫留在帐内;对阿穆尔虎视眈眈。
“大汗”阿穆尔起身行礼;长叹一声;道:“那件事做不得”
姜镶反正时;他就听说了汉人也曾派使者前来蒙古。一个月前;原驻守京城的清廷大军南下江淮;今日额哲突然召见他;他已经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何事。
“什么事做不得?”额哲冷冷的看着阿穆尔。今夜喝了那么多酒;好像都没有消融在他的身体中。
大汗嗜酒;不过是避祸之策阿穆尔又证实了自己的一个猜测。
“蒙古已经不是从前的蒙古了;漠东蒙古势力强大;土默特人与察哈尔有世仇;就是察哈尔人也未必会全听大汗的征召”
“就像你当初那样抛弃蒙古的大汗吗?”额哲在笑;一双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
阿穆尔暗自心寒。
“你是个聪明人;当初给我送了许多消息;所以我才找你来共谋大事。”额哲缓和语气。
“我老了”阿穆尔叹息。
十几年前;他就说自己老了;今天;他真是老了。
突然;额哲拔出腰间弯刀;狠狠的砍在桌子上;骂道:“可我还年轻”
刀破桌木;如摧枯拉朽。残羹冷炙撒了一地。
阿穆尔变了颜色。
也许;他不该来这里;他只是想来劝劝额哲;让他打消主意。
“满人当初只占有辽东时;蒙古人在草原已经臣服了大清;如今满人已经占据大明的半壁江山;大汗……”
“住口”额哲指着阿穆尔;“你说的我岂不知道;我让你来;可不是让你来教训丨我的”
他两条眉毛上扬;满脸杀气。
第591章 北方之敌(下)
“汉人;不那么可靠”
阿穆尔的眼神很睿智;但其中有畏惧。
今日的事情只怕很难善了;他要找机会脱身。他可以不去向清廷告密;但他不能陪着额哲一起疯。据他所知;即使是察哈尔;已有很多人不愿意再走上对抗清廷的战场。
不是额哲不如林丹汗;而是蒙古的大汗向皇太极屈膝后;他已经失去了蒙古大汗的尊严。黄金家族的子孙不再被长生天的眷顾。
“我当然知道汉人狡诈”额哲哂笑;“但是汉人从来不会在草原立足”
“大汗以为汉人能挡住满人的步伐吗?”阿穆尔口于舌燥;自己说服不了大汗。额哲的情绪正在顶点;看来主意已定;现在他只想脱身。
“加上我;应该可以”额哲站起来;走到阿穆尔面前;低头俯视这个老者;满嘴酒气喷在阿穆尔的脸上;“我听说多尔衮正在漠东征蒙古人入关;说明满人的力量已经相当虚弱;也许他还会征召土默特人;也许他会征召我们
“大汗想好了?”阿穆尔有气无力。
额哲点头。
阿穆尔不再劝阻;问:“大汗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漠东人的装备不再像从前那样简陋;大汗若是举事;要先攻占哪里?”
“入关”额哲回答于脆;“张家口”
阿穆尔心中悲凉;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虽然在朵颜草原;也一直心系察哈尔;如果大汗真的拿定主意;举事那日;阿穆尔必定相随”
额哲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曾是我父汗身边得力助手;当年察哈尔困境时有许多人离我而去;你是唯一还记得察哈尔的人;若没有你的帮助;我只怕早败给女真人了。我相信你;如相信我的手臂”
“大汗英明;在下愧不敢当”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帐篷的大门禀告:“乌力罕回来了”
额哲朝站立一侧的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人出门;片刻之后;领着王义走进来。
王义走进气氛诡异的大帐;先朝额哲行礼;“拜见大汗”随后视线转向阿穆尔。
汉人的使者
阿穆尔看出来来人的身份;拱手问:“晋王可好?”他与翟哲有旧;现在他只想让额哲相信他;所以故意开口套近乎。
王义不认识他;见他开口就问晋王;想来是翟哲曾经在草原的旧相识;还礼道:“还好”
“王使且坐”额哲不招呼王义吃饭;也不给他酒水;道:“我已决定与晋王结盟;在草原起兵;但是察哈尔兵甲缺乏;希望晋王能施以援手。”
王义大喜;道:“大汗英明;
阿穆尔在一边撇着嘴;表情比哭还难看。
“大汗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晋王其实早有计划”王义说出原以为自己此行无法吐露的言语;“晋王的意思;大汗起兵后不要着急与清虏对战;而是率部退往河套;打通入陕西的道路;晋王愿以兵甲换草原的骏马”
额哲皱起眉头
阿穆尔色变;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义说话如滔滔江水;道:“清廷兵马被牵制在江淮和中原;陕西防备空虚;大汗取下归化;以河套草原为缓冲;可从榆林卫如陕西;晋王会派人在陕西接应。”他是陕西人;忠贞营中有许多陕西人。
“陕西?那可是个穷地方”额哲口中犹疑不定。他不信任汉人;也不愿听汉人的安排。他想以蒙古的大汗振臂一呼;草原诸部有谁敢不从。
王义道:“只有打通陕西道路;晋王才能把盔甲送到大汗手中”
阿穆尔不想听二人的细议;悄然退到一侧。
也许草原的天真要变了;但他是真的老了。
“晋王能给我什么?”额哲拖长声调问。
“一万骑兵的佩刀、盔甲和弓箭;每年再给大汗十万石粟米”
“两万骑兵的装备”额哲伸出两个手指头。他有三万的骑兵;只有几千副盔甲。此时不狠狠宰一刀;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王义苦笑;道:“晋王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兵甲;后续的东西可通过马市置换。”
额哲转过头看阿穆尔;问:“你看如何?”
阿穆尔被逼不过;站出来道:“取归化;入陕西是上策大汗应与晋王联手;而不应该被分割在两地各自为战。
大明的晋王还是如年轻时那般精明;草原无人有他那般长远的眼光。
他很悲伤;近年来;满人英才辈出。汉人经过鲜血的洗礼后;又有浴火重生的态势。唯有蒙人;曾经的辉煌已是昨日黄花。
阿穆尔这么一解释;额哲也明白了翟哲的意图。
“好”额哲指着桌子上的酒菜;道:“王使且将就一下;我现在有事要办”
他看向阿穆尔;道:“你跟我来”
王义脑中一片混沌;目送两人走出大帐。他很饿了;这里有酒有肉;先填饱肚子;再看额哲的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没有倒出来。
外面的歌舞声很热烈。
阿穆尔跟在额哲身后;燃烧的木头散发着熏人的气息;牧民们见到大汗爆发出更大欢呼声。
额哲不时挥手致意;领着阿穆尔在火堆边穿过;一群汗帐卫士紧跟着身后。
额哲的脚步很快;对面是大妃的营帐区。
门口有侍卫;里面是女眷。
额哲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