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义阳不睬他;转首向刘承胤;道:“有钦犯逃走;本使要派人去抓捕;请刘总兵派兵协助”
刘承胤还没说话。
许义阳又道:“他在宁乡跑掉和尚跑不掉庙”
刘承胤犹豫;问:“当真证据确凿?”
“堵大人就要回长沙;若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刘总兵若不派人;我自行让兵马去抓捕”
刘承胤偷眼看袁长才;见他缩在旁边不说话;答应道:“好;我派上一队兵马前去引路。”
形势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快。
“你们;你们”张心政指着周围两人;跌足不已。
所谓的强大;原来是这般脆弱。
第547章 矿税之深
五百人不多;但已经足够于许多事情。
因为堵胤锡快要回来了;许义阳才敢动手;有堵胤锡兜底;长沙府不会出乱子。他要在堵胤锡回到长沙府之前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因为堵胤锡的姿态表明他不可能在抗税案上站在朝廷一边。
也正是因为堵胤锡快要回来了;袁长才没有坚决站出来走到许义阳的对立面。这个时候明哲保身绝不会犯错的决策。
刘承胤不像想插手此事;点了一千老弱残兵紧随张大武等四百五十人士卒;向宁乡县进发。
许义阳把所有的兵马都排出去了;身边只留下五十名侍卫。
张心政等人被抓捕后;袁长才索性当上甩手掌柜;把长沙府衙完全交给许义阳。张心政一家有五口人被架上枷锁;锁入大牢。许义阳到命人把管平从牢中提出啦。
这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在监狱中磨炼了三年;须发皆乱;但站在那里;仍然保留一份卓尔不群的气质。
许义阳招手;命张二武把李秋月带出来。
“管郎”李秋月一下扑上去。
“月娘”管平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抚摸在李秋月的秋丝上。
许义阳重重的咳嗽一声;李秋月才稍稍矜持退后一步。
管平原本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光彩;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秋月站到一边;说:“这是朝廷来的钦差许大人;可救你出来”
许义阳摆手;张二武上前示意李秋月离开。男人谈事情的时候;不该有女人在场。
“管平;你是长沙府的人?”
“是”管平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许义阳;他不是李秋月那样单纯的女子。在大明;每一个能把生意做得很大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成为一个富商;其实比考中举人更难。
许义阳问:“张心政犯下的罪行;你清楚吗?”
管平皱眉;在揣测许义阳的意思。许义阳太直接了;商人很少会这么直接
许义阳用冰冷的声音说:“我现在要张心政死;至少也要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根据晋王的意思;他不怕在长沙把事情弄大。大明各地的士林都在对晋王议论纷纷;晋王想杀一只鸡给猴子看看。
管平曾是长沙府的富商;他虽然已经入狱三年;但他熟知这里关系和秘闻;很有可能还有些不少亲信和朋友在长沙府。在大明;有几个乡绅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无非就是朝廷会不会坚决查下去;官府会不会坚决庇护。
“是不是我能找到张心政的罪证;大人便可以放我出去?”
许义阳从身后拿出一套崭新的青色的长袍出来;说:“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但是我确实需要张心政罪证”
管平眼神激动;道:“被张家欺压的人又无数;只是那些人害怕张家的淫威;不敢站出来告发”
“何腾蛟因谋反被斩首;张心政已经被我押入大牢”许义阳拿出一个包袱;道:“这里一百两银子;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要你尽可能找人来告发张心政。罪证越大越好;只有张家败了;你才能在长沙府立足。”
“好”管平一点便透;跪在地上说:“我管平虽然被关了三年;在长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要许大人管住衙役大人不要随意施刑;掀出张家罪行的一角;也足够让他死上几回”
许义阳摆手。
管平提着包裹和衣服走出府衙。他很想再见李秋月一眼;把事情问明白;但那个年轻的钦差大人不给他机会。
许义阳太年轻了。如果不是他见到李秋月;如果不是他堂而皇之走出府衙大门没有人来拦他;他很难相信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
堵胤锡就要回来了;袁长才躲在家中不出来;任由许义阳折腾。
一个衙役捕头慌慌张张来到袁府;见到袁长才后;跪地禀告:“老爷;不好了;有人正在策划冲击府衙;想把张老救出来”他是袁长才的亲信;
袁长才问:“是张大少爷吗?”
张家大少爷与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可不一样;张家大少爷张怀玉是进士;并不住在家里;而是在岳麓山下独辟一处宅子居住。
那捕头答道:“不是他还有谁听说有好几百人;除了张家的家奴;还有不少秀才”
袁长才捻须踱步。
捕头问:“要拦住他们吗?”
袁长才道:“不要;他们即便冲入府衙;你也不要去拦但你现在去把这件事告诉许大人”
“是”捕头转身离去。
袁长才谁也不愿意得罪;因为他不知道堵胤锡会帮哪边。
给许义阳通报消息;是暗示他不是与张家站在一边。如果仅仅是抗税案;他还不至于如此;那天张心政的话把他吓到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当官;哪怕被罢官回家;他也不愿意与朝廷对抗。
酉时左右;长沙府的大街上;像突然山洪暴发闯出来一群人。这些人高呼大叫;摩拳擦掌;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锄头扫帚等物;冲向长沙府衙。
走在前面几人全是穿着文士服的士子;有一个进士;两个举人和二十多个秀才。
那个进士正是张心政的大儿子张怀玉。他今日午后听到家人的禀告后;暴跳如雷;立刻纠集家奴准备来府衙讨个说法。
大明的士子权限极大;秀才可见官不跪;如进士等人一旦到府衙闹事;各府县主官也不能打骂。
张怀玉心思缜密;先派人打听消息;确认只是钦差许义阳擅自行事;知府袁长才被逼足不出户;心中底气十足。王夫之也在岳麓山下;听说后急匆匆赶来劝他:“堵大人很快就回长沙了;你现在带人去冲击府衙;只会授人以柄
张怀玉抽出一片文章放在王王夫之面前;王夫之闭口不再说话。那是曾经的复社魁首张溥写下的一片名传大明的一片文章——《五人墓碑记》。
天启年间;阉党派人到苏州来抓捕东林党周顺昌;苏州义民激于义愤暴动。后朝廷派兵抓捕;义民五人投案顶罪被斩首。张溥写墓志纪念。而当年东林和阉党斗争最激烈的正是为了反矿税和税监。
第548章 一片文章
《五人墓碑记》文采不见得有多好;但张溥因为这篇文章奠定了复社魁首的地位。
东林党从民间对抗朝政因苏州百姓而起。至于顶罪的那五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引导义民反抗的首领;而正是如同张鼎“为抗税案”准备好的那几个替死鬼。
王夫之可以不去加入冲击府衙的队伍;但他看见这篇文章后无法再开口阻止张怀玉。他也以东林党自居;而且被抓捕的又都是张家人。
长沙府衙前。
一群百姓气势汹汹;后续还不断有人跟上来;周围在一大圈人在看热闹;等快到府衙的位置已经挟裹有一千多人。
府衙前守卫的兵丁一哄而散。兵丁不敢对这些有功名的人动手;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因为他们都是长沙人。
张怀玉稍稍定神;撸起衣袖领着众人往里冲。
走进府衙十步;迎面站着十几个人。
许义阳一身青衫站立;他身后站了十来个兵士。
他没有说话;从外涌进来的百姓看见他自动停下脚步。
张怀玉挥手让后面的人不要再大声喧哗吵闹。相距百步;他走上前朝许义阳拱手打招呼∶“见过钦差大人”
许义阳就站在那里;没有回礼;连青衫的衣襟也没动。
“你既然有功名在身;当知道冲击府衙之罪。”
张怀玉心头恼火;道∶“大人无故抓捕我父;派兵士私闯民宅;难道没听说过匹夫之怒吗?”他本希望制造压力让这位年轻的钦差知难而退;从眼前的形势来开;这个计划不可能实现了。用强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但今天夜里他必须要把父亲救出来。
许义阳道:“我奉朝廷旨意来长沙办事;你父亲到底有没有罪;公堂之上;自由定论。”看到眼前这些闹哄哄的百姓;他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大明的士子还是这样看不清楚形势吗?晋王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长沙杀鸡骇猴;可怜这些人还在自己往油锅里跳。
张怀玉也扭头看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落在他的眼里引发的感受与许义阳完全不同。他把心一横;恶狠狠的说:“你是钦差不假;但你看不见长沙的民心吗?若因此事引发长沙民变;你能担的了这个责任吗?”
长沙府衙明显在置身事外;从南京来到兵丁今日下午又出城了;他知道许义阳身边只有五十人。
“若长沙民变;你便是谋反之罪”许义阳的声音如轻飘飘的一阵风;到目前为止;他带着十个人视眼前这一千多人如无物。
他表现的越镇定;张怀玉心里越没有底。
两人的对话时间很短;张怀玉还拿定主意;他身边的两个秀才先受不了了;窜上前来;就要揪住许义阳;口中骂道:“和这等人啰嗦什么;冲进大牢中把张老抢出来就行了”
他们自诩有功名在身;一把衙役不敢打他们。
许义阳退后一步;朝张怀玉道:“你可要想好了;冲击府衙可是死罪”他伸手指向按捺不住人群;说:“不要让这些人因为你掉脑袋”
张怀玉稍稍有些迟疑;道:“我们都是大明的士子;来府衙只为请愿”刀已经拔出来了;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但说完这句话后;张怀玉浑身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随着两个秀才走上前来;道:“请大人释放家父;否则悔之晚矣”
多少年来;士子在大明有这样的权力。而且这个钦差大人;不过是个武职
身为进士的张怀玉憎恶许义阳的凶横;但他并不怕他。
许义阳再往后退一步。
他这边一退;几十个秀才和人像当街吵架的泼妇一般扑过来。
许义阳往后急退;朝后喝叫:“动手”
几十个身影从拐角处冲出来;每两个人抬着一个木桶。
许义阳捂着鼻子让开道路;张怀玉见迎面来人;脚下稍稍迟疑。
那些身影抬着木桶往正在扑上来的士子身上泼过去。
顷刻间;臭气熏天。
那十几个木桶中全是粪便;粪水和蛆虫混在一起。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子大叫一声;纷纷往后退避。
张怀玉冲在靠前的位置;被一桶粪水迎头浇上来。他紧闭嘴唇;心中恶心欲吐。
许义阳也受不了这个臭味;退到几十步之外捂鼻观望。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笑会吸气。
张二武退到他身边;捂住鼻子奉承道:“大人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许义阳在看眼前形势;道:“只怕这些粪便熏不走这些百姓”
长沙府衙门口一片混乱;原本气势汹汹的百姓不知所措;冲在前面的首领乱作一团。
张怀玉脱去身上的外衫;指着远处的许义阳骂道:“你怎敢如此;简直欺人太甚。”他们这种平日自诩名士的士子被这般羞辱;简直就是仅次于杀了他
许义阳见张怀玉没有退走的意思;反倒是被这十几桶粪水浇的快要失去理智。
二十个木桶顺着滑溜溜地面滚动;四十个兵士站在收手站在许义阳身后蓄势待发。
有几个士子受不了臭味;向外面退去;他们身上的气味使拥挤的人群更加混乱。
张怀玉抹了一把头发;双手立刻沾满屎尿。他状若疯狂;指着许义阳的方向喊叫:“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许义阳眼里。
“就这些人也敢冲击府衙”许义阳敏锐的觉察到这些人锐气已失;队形混乱;指向前方下令:“全给我打出来”
四十个兵士从背后取出盾牌;左手拿盾;右手取木棍;如饿虎扑食般冲出去。
木棍下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张二武动作快;来到张怀玉身边一脚踹过去;张怀玉在地上翻腾了一阵;内衫上又染满了秽物。
至此;前来闹事的百姓早已失去进取之心;一千多人有一大半都是来看热闹助威的;见前面人被打出来;后面人一哄而散。
四十个兵士一路驱赶;见逃散的百姓稍有聚集;立刻上前去打散。
天色缓慢暗下来。
许义阳的皮靴踩着粪水来到府衙门口;十几个衙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下令:“把为首的几士子全部抓起来关入大牢”
见到今日这等场面;十几个衙役不敢再违抗他的命令;把被打趴下的四个士子扣住;其中正有张怀玉。
两刻钟左右;府衙门口安安静静;张二武带着三十个兵丁退回来守住府衙大门。
许义阳带十个人快马加鞭赶往刘承胤的家中。
长沙城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