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内守兵在守备姜镶的带领下殊死抵抗,城头煮开的粪水迎头浇下,三眼铳巨响后硝烟弥漫,察哈尔人抵挡不住,木梯被烧毁,坠落而下不计其数。
观战的阿穆尔心中悲凉,死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察哈尔的勇士。
这场战斗毫无意义,即便攻下了新平堡,甚至攻下了大同府又能如何,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对草原服软过。大汗即位十几年来,察哈尔东征西讨,刀锋所指,所向皆靡,直杀的蒙古各部心惊肉跳,纷纷倒向女真人,昔日的兄弟在察哈尔人的利刃下都变成了仇敌,如今这柄尖刀又挥向了自己的盟友大明。
“欲与天下人为敌!”
阿穆尔忽然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大汗一统蒙古的那天了。
察哈尔人缺少攻城器械,,又没有经验,连续两天也没攻下新平堡。第三日,大同总兵娄可敬率领援军到达新平堡三十里外。
大同镇的精兵强将早已在己巳年陪满桂埋葬在北京城下,如今根本无可堪一战的士卒。娄可敬接到张宗衡的命令后牢骚满腹,文人出身的巡抚总督不懂得兵事,边关战事一起便意调遣各镇总兵御敌。如今蒙古铁骑数万人,大同镇除去卫所军士,能上阵作战的不过五六千人,如何能抵挡?
畏敌不战,新平堡陷落,娄可敬难逃罢官遣戍,拼死力敌,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会命丧黄泉。
无解之局!
娄可敬好不容易熬到大同总兵这个位置,若不是己巳事变大批总兵副将获罪被贬斥,他也没有这么快升官。现在他首先想唾骂的是林丹汗,无缘无故围攻新平堡,其次想唾骂的是宣大总督张宗衡,明明知道入寇蒙古骑兵有数万,偏偏只让他一镇来救援。
斥候骑兵很快探到大明援军。
林丹汗听说大明有军队来援,稍微冷静下来,令兵士稍停攻城,准备迎战援军。
阿穆尔再也忍不住了,劝谏道:“大汗,不可再随意妄起兵事了。汉人有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如今我察哈尔左右皆是仇敌。即便杀退了大明的援军,攻下新平堡也是徒劳无益,平白无故牺牲勇士,退兵吧。”
林丹汗大怒,道:“我极尽谦卑乞求互市,大明皇帝毫不理睬,若不攻下他几座城池,蒙古大汗的脸面放在何处。汉人懦弱,我等何必惧他。”
阿穆尔再劝道:“汉人虽然懦弱,但大明国力强盛,不是察哈尔可匹敌,辽东女真才是察哈尔的敌人。”
“你且退去,看我明日攻破大明援军,再破新平堡。”
林丹汗已极其不耐烦,要不是看在阿穆尔跟随他多年的份上,早已吩咐卫士将他轰出去了。
阿穆尔心如死灰,又想起十几年前林丹汗以沙尔巴呼图克图为国师,改奉黄教为红教时,诸多察哈尔的元老以死相谏也无济于事,大汗认定的事情不可更改。改奉红教致使诸多蒙古部落对察哈尔离心离德,原本支持大汗的漠北喀尔喀和右翼三万户的各部也因此和大汗逐渐疏远,慢慢投向了信奉黄教女真人的怀抱。
大队蒙古骑兵拔营,一部留下包围新平堡。
当日天色已晚,娄可敬不敢孤军深入,率大同镇兵马找了个地形险要处驻扎,与察哈尔骑兵遥相对峙。
天气晴朗,当夜月色明亮。
蒙古大军准备次日出击,深夜中两匹快马急速从漠东草原奔向察哈尔大营。
次日清晨,林丹汗收到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漠东阿鲁科尔沁部、四子部落、阿鲁伊苏特部因干旱准备投向女真人,皇太极答应提供给他们牧场甚至粮草。
愤怒!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汗帐内林丹汗踢的案桌上的器皿被四处乱飞,帐外护卫噤若寒蝉。
阿穆尔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汗帐,不顾大汗暴怒进谏:“大汗,漠东蒙古此等行为绝不能让其成行,若各部争相效法,草原不再有我察哈尔立足之地。”
“正是如此。”
“不如调大军前往漠东震慑,给予各部警告,以安其心”。
林丹汗沉默半晌方说:“我知道你不愿我攻打大明,这次我便听了你的劝告。”
“大汗英明。”
三万察哈尔人铁骑缓缓退去,大明边塞欢声一片。
新平堡守军劫后余生,娄可敬难以置信。
“新平堡大捷!”“新平堡大捷!”
传令的骑士奔走在通往大同府的官道上,大同总兵娄可敬一矢未发,捷报发往兵部。
第57章 招揽
中午时光,太阳当空,老鸦山往东的山道中,十几个马贼正沿着固定路线巡逻,为了避开察哈尔人,萧之言已将监视范围缩小了很多,不再踏进凉城的土地。
这条道路巡逻的马贼每日要走三遍,除了偶尔碰见林间跳跃的野兔外,再没有出现过其他动静。
马贼们很轻松,一边走一边聊天,说的都是大明的消息,土默特人的窘状,当然也会抱怨几句,很久没有抢劫了,连个女人也见不着。
密林深处,突然飞出几只长箭,靠道边的三个马贼发出一声惨叫,中箭坠马落地。
剩余的马贼拔刀出手,调马左顾右盼,丛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弓箭嗖嗖的往外飞,又有两人被射中。
“速回山寨报告!”马贼们醒悟过来,调转马头往来的路上飞奔而去。
树林中冲出十几个骑士,紧追不舍。
幸亏萧之言麾下都是草原混迹多年的老马贼,骑术精良,一个个将身体完全伏在马背上,缩小被弓箭射中的面积。战马在山道中上下腾跃,这是他们走过无数遍的道路,拐角深坑闭眼也能摸到,逐渐将身后的追兵率远。
“你们被伏击了?”老鸦山上萧之言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巡逻兵。
“是,丢了五个兄弟,身后的追兵看不清楚,听动静有十几个人。”逃回的马贼还一阵阵后怕。
“立即召集山上的兄弟!”萧之言起身从墙上摘下长弓,大踏步向外走去。
一队队斥候被派散出去,监控和林格尔大道的动静,萧之言又命人给黑山的孟康通报,叮嘱小心防范。
山岭间设立的多个固定岗哨并没有人回寨报告,说明没有大队人马从凉城方向过来。萧之言坐卧不安,点了五十人亲自下山,带着逃回来的马贼,往出事的方向搜寻。
众人一路小心。从追逐的山道开始,萧之言下马仔细查看铁蹄在枯草上留下的印记,直到伏击地点。
地面上平放着五具尸体,身上的佩刀和弓箭都不翼而飞,战马也不见了。
“马贼!”萧之言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种行径只有马贼才能做得出来。
“给我搜!”
老鸦山上留下雷岩谦的边军守卫,马贼全部下山,地毯式在山林中搜寻。
萧之言率亲兵紧紧锁住那些人在山林中行走留下的痕迹,说起斥候功夫,最好的猎人也不过如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树丛中留下的踪迹越来越模糊,眼看无法再跟下去了,萧之言无奈摇头,看来只能待明天再追踪了。和林格尔和凉城群山连绵,夜间常有毒虫野兽出没,众人入山已远,急需找一个空旷处宿营。
又走了一阵,萧之言突然觉察到不远处丛林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有人!”他压低声音警告身后的亲兵,再仔细看,远处的灯火若隐若现。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往亮光处行走。
黑夜里光亮看似就在眼前,实际上距离很远,一行人摸路而行,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近处看的清楚。
逐渐十几个蒙古人正围着一个火堆在烤肉,边吃边说话。
“土默特人!”萧之言翘起嘴角,举起手中的长弓,改变了主意。
黑暗的丛林中突然射出一支长箭,正好定在熊熊烈焰上,火花四溅,吓得靠在近处的蒙古人稀里哗啦乱叫,各找兵器。
二十多人张弓搭箭从树林里走出来,萧之言走在最前列,说:“各位都乖乖的将手举起来,谁再动就是寻死!”
土默特马贼相互对视,眼见没有反抗的机会,一个个举起双手。
“绑了!”萧之言一挥手。
上去几个亲兵挨个绑住土默特马贼的双手。
萧之言走进火堆,取了一块烤的半熟的肉在嘴里咬了一口,入口粗糙,果然是马肉。
“今天我的人是你们杀的吧!”萧之言拔出腰间的弯刀。
“是!”一个胡须浓密的蒙古人毫不畏惧。
“你们是凉城的马贼?”萧之言将弯刀抵住他的咽喉。
蒙古人将脖子向后仰了仰,回答:“是!”
“为何要过界偷袭我们!”萧之言的弯刀在他的咽喉处划出一道血痕。
那个蒙古人脸色铁青,说:“我们被察哈尔围追,所以才逃过来的!”
萧之言收起刀,下令:“带回山寨!”
倚仗对地形的熟悉,众人连夜摸回山寨。
萧之言审问后才知道,干旱后察哈尔部落都聚集在水源集中地,山间的残余的土默特马贼再想偷袭察哈尔牧民越来越难,又有察哈尔骑兵追剿不舍,伤亡惨重,都在准备向和林格尔撤退。
牵涉到土默特人,萧之言不敢自作主张,次日命人前往汉寨报告翟哲。
翟哲接到报告后,带了车风等人匆匆赶往老鸦山。
等到了老鸦山知道了具体情况后,翟哲心思重重,将车风叫到身边,认真的问:“你是汉人还是土默特人?”
车风惊讶,苦笑一声,说:“两者皆是吧,我的长相像蒙古人,心里更希望自己是汉人多一点。但土默特也是我的部落!”
“我想让你当土默特人!你愿意吗?”
车风抬头看翟哲,一脸不解。
翟哲伸手指向关押马贼的牢房,说:“我想让你招揽土默特马贼!”
“这些土默特人多数在战争中失去所有,才留在大青山和凉城,与你的遭遇一样不幸。回到土默特部后,没有亲人,也没有牲畜,无法生存,投入汉寨我可以养活他们!”翟哲来回踱步,又说:“汉寨有土默特人,对日后汉人与土默特人共处大有好处!”
“全凭大当家吩咐!”车风低头,又说:“我只希望汉人和土默特人能和平共处!”
“这也是我的愿望,”翟哲背起双手。
“但是从今以后,你要埋藏起汉人的那颗心,把自己完全当成土默特人,才能控制这些桀骜不驯的马贼!”
“是!”车风的声音有些迟疑。
“随我下山!”
翟哲当即率亲随离开老鸦山,大黑马直奔临近托克托草原的摩天岭。
他找乌兰公主只为一件事,借二十名汗帐骑兵一用。
有了汗帐骑兵做招牌,再让车风招揽土默特马贼事半功倍。在草原上,蒙古人绝对不会成为汉人的下属,只有汉人可能成为蒙古人的奴隶,翟哲想招揽土默特人,也是用心良苦,着眼未来,小心尝试。
从今往后,留在草原的汉人不可能再全是土默特人的奴隶,至少翟哲的汉部不会。要想提高汉人的地位,首要提高汉部的实力,再次要改变汉人在土默特人心中的印象。如果在土默特部最衰弱的时候不动手,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58章 困境
金秋十月,却不是收获的季节。
干旱的草原像得了癞痢头一样,一片枯黄,一片青绿。
摩天岭上,乌兰公主赐予车风汗帐卫士的称号,暂分出二十个汗帐骑兵供他调遣。随着旱情的加重,土默特人从未像今天这样倚重汉人。
亲自巡视汉寨,目睹了才从塞内运出装满土屋的米粟,乌兰公主心思稍定,翟哲这样额外的小要求当然不在话下。
现在首先是要让人活下去,没有足够的牧民,即便察哈尔人被女真人击败,漠南草原也不再属于土默特人。
汉寨内,陕西连续两年干旱让翟哲忧心忡忡。
草原的旱情延续至何时全靠长生天的心情,若是明年仍然如此,漠南草原上的所有人恐怕都撑不下去。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可以迁徙往漠北甚至漠西的苦寒之地,而他只能带这些汉人进入大明。加入民变军吗?翟哲摇头苦笑。
由大青山、凉城往和林格尔西逃的马贼越来越多,多数是土默特人,也有少量汉人牧奴,汉寨系数招至麾下。连土默特牧民都需要汉寨的帮助才能活下去,西逃的马贼离开汉寨当然无法生存。
十月底,天气转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兔毛川靠近岸边的静水已经出现薄冰,翟哲紧急将各部头目召回汉寨。
议事厅,翟哲当中而坐,萧之言、车风、雷岩谦、孟康、左若和王义分两列而坐。
宗茂和另一个亲兵马贵侍立下首,大半年来,他们跟着王义管理狄寨钱粮,熟悉主事府各项运作,也被翟哲命来随听议事。
“汉部的各位头领都到齐了,今日我召集大家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翟哲轻咳一声。
“草原的情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