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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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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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营的信使终于回来了。
    翟哲推掉一切事情,召信使入帐。他的表情,就像是清晨暴雨之前的天空。
    信使先禀告:“左总兵和方总兵亥时左右会到荆州城下!”
    翟哲只是听,静静的听。
    暗营传来的情报远不止如此,岳州府贻误军机的内幕让翟哲暴怒。
    “让他们快点,再快点!”翟哲的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信使换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如果……,如果方国安和左若成功阻击了勒克德浑,荆州城也许已在明军之手。现在他虽然接机惩戒了何腾蛟,但整个湖广的局势已经变得一团糟。
    湖广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快半年,在多尔衮平定大同之前,他要是没有攻下这里,纵然斩杀这二人也于事无补。翟哲第一次,想杀人。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不听话,为什么非要我用鲜血来提醒你们该怎么做!”
    他一直提醒自己,杀戮无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个自信的人,应该能容许更多想法的人存在,但是在战争中除外。
    几十里之外。
    两支大军在艰苦的跋涉。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不比之前错过的要轻松。
    左若军把方国安军远远的抛在后面,这就是江南最精锐军队的实力。
    左若与方国安互不隶属,所以他无权惩戒方国安。但岳州府阻击清兵失败这口黑锅,显然要他和方国安两人一起来背。
    从在于潜夹击张存仁起,他会方国安是老交情,但这一战之后,两人的交情差不多要结束了。
    “快点,再快点!”
    无需翟哲催促,左若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行军。他猜不到翟哲会作何反应,但显然,他收复湖广的大功劳快要泡汤了。
    这件事真的不怪我!左若心头憋屈,手中的鞭子挥舞的啪啪响。
    “该死的大雨!”如果没有这场雨,他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荆州城下。道路泥泞,装满鸟铳和火药的马车稍不留神就陷入了泥坑中。
    暗营的信使又回来了,传来了大将军的命令,同时还有荆州城下的战况。
    当听说何腾蛟的湖广军今晨在荆州城下被击溃后,左若的心头更加沉重。这些都是他们的罪责。
    亥时左右,荆州城南火把通明,明军终于赶到荆州城下。
    因为知道来的是左若的兵马,清兵没敢出城偷袭,在汉阳城外,他们已经多次交锋,知道彼此的底细。
    勒克德浑立在荆州城头,看远处的游动的火龙,陷入迷茫中。他该何去何从?湖广像是一条到处都是漏洞的破船,他这几万兵马捂住东边,漏了西边。
    李来亨和袁宗第奉命率本部兵马前来接应。翟哲传令,命左若率军在清晨才被攻破的湖广军营寨的位置立营,与忠贞营东西相依。
    左若才从岳州府搜刮了一些粮食,坚持到荆州城下已是所剩无几。忠贞营送来各种补给。三万兵马在忠贞营的护卫下掩埋尸体,修建营寨。
    地面的鲜血已随雨水流入长江,多半的尸体也在白天被忠贞营派人掩埋。翟哲此举带有惩戒的意思。这场败仗本该避免,湖广军虽然没用,终究是大明的兵马。清兵得此一胜,士气大震,再想攻下荆州不知又要等的何日。
    左若军整整忙了一个夜晚,才把营寨安顿好,士卒们吃上了热饭。
    方国安军在次日清晨才赶到,与左若军汇集一处。他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中也是害怕的要命。
    翟哲一直没有露面,暗营在两只兵马中都有暗线,季弘亲自赶来此地把两只兵马在岳州府的的经历详细禀告。
    江南明军是大将军府的家事,无需给别人交代。翟哲没有着急处理此事。大敌当前,他现在还需倚仗这两支兵马对付荆州城的清兵。
    左若和方国安前来忠贞营拜见大将军,翟哲随他们回到江南的军营。
    自家人关上门处置自家事。
    翟哲才在中军大帐坐稳。
    左若率先单膝跪地,请罪道:“末将在岳州府没能阻击勒克德浑,致使荆州城下兵败,请大将军惩罚。”
    从昨晚到现在,大将军的表现,显示此事绝不可能就此抹过去。
    他把自己从进入岳州府,到攻下安定寨,为方国安军争取补给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包括杨宗新要把孙女嫁给他,他为了从安定寨取得粮食,答应了。
    他确实没什么过错,因为他一心想在湖广立下功勋,所以一直尽心而为。
    方国安措手不及,被左若这一举动弄得下不了台,长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左若把他出卖了。
    翟哲转过脸去,问:“方总兵,你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我兵马少,在岳州府内人生地不熟,又要应付清兵,又要应付乡兵,实在是忙不过来!”方国安扭头看左右,中军大帐内都是将军府亲兵卫。他有些害怕了,在今天早晨之前,他还没这么害怕,因为他刚刚听说湖广总督府的章旷被斩首,湖广总督何腾蛟被囚禁。他一个总兵,与湖广总督比,当然什么也算不上。

第508章 捧将
    “方总兵,我知道你是浙江人?”
    “正是!”方国安垂着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唉!”翟哲轻叹一声,“我昨日杀了章旷,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帐中寂静无声。
    躲在父亲身后的方元科面现焦急之色。
    “你到岳州府八日,打过几仗?”
    方国安说不出来,因为他只打了一仗,也就是放勒克德浑逃走了那一仗。
    “你在岳州府俘获过多少士卒,夺取过多少粮草,又是怎么维护粮道!”
    方国安站在那里,像挨了一记闷棍,半天才反应过来,强词夺理道:“岳州兵败,并非我一个人的罪责,如果左总兵按时赶到,必然能阻击勒克德浑!”
    左若比预计会师的日子迟了一天,所以他才大胆放走了勒克德浑。他断定翟哲不会处置左若,打出了手里的这面挡箭牌。翟哲若是只追究他的罪责,他不服。
    左若早猜到了方国安会这么说。
    他很镇定,他已做好被处置的准备。他只是把详细经过告知大将军,让翟哲心里有数。方国安的那张嘴有些哆嗦,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的说,掩饰心中的不安。
    翟哲的脸色很不好,心情更差。
    如果麾下武将都只知道推卸责任,离打败仗就不远了,其实已经打了败仗。
    “左若,罚俸一年,我会上奏朝廷请去破军侯之位。”
    他打断方国安的话,说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
    翟哲处置恰到好处,罚俸一年是小事,去掉侯爵对左若这样的老资格总兵,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如方国安很看重朝廷的封爵,但在大将军府下,封爵没那么重要。他留下了左若的兵权,他也不可能动左若的兵权。
    “方国安……”
    翟哲话未出口,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方元科从父亲背后站出来,单膝跪地:“大将军,请饶恕我爹的罪过。”
    他以儿子的身份给父亲求情,不但不显得突兀,反倒是难得可贵。大明流行这个,当初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的父亲被调遣至左良玉军当监军,他因畏惧流贼势大不愿赴任被下狱,冒襄花钱救自己父亲出来,被冠以“孝子”的美名。
    翟哲没有看方元科,接着说:“方国安,你老了。既然你在岳州府什么都没做,以后什么也不用做了!”
    “你是浙江人,那就回杭州去安享晚年吧,两军对阵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这句话说很重,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大帐中剑拔弩张,方国安撅起嘴唇,但不敢反驳。何腾蛟和章旷是前车之鉴。
    说完这些话,翟哲才看向跪在地上的方元科,继续说:“你的儿子还年轻,可继任池州总兵之位,也算是方家后继有人!”
    暗营的详细情报改变了他要杀人的想法。那一天,方元科在方国安的大帐前等了半天,争吵的声音不小。既然方元科上路,他愿意给方家留一条退路。张名振已经死了,他不想给世人留下一个大将军无法容人的印象。
    方国安还在那里发呆,这对他不是一个极差的结局,至少比何腾蛟要好。
    “大将军,我……”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有不甘,或许有庆幸。
    翟哲却不给他太长的抒情时间,下令:“水师战船等在江岸边,你即刻出发,沿途不得停留,道了杭州后到大将军府找方以智。”
    “大将军……!”方元科仰头,当看见翟哲冰凉的目光后,把后面半截话收了回去。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方国安想绑架左若,大将军让他如愿以偿。
    方进出列,拱手道:“方总兵,请吧!”
    方国安看了一眼儿子,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开口。
    “也许我真的老了!”看大将军麾下,最年长的总兵萧之言比自己还要年轻,已在南京城中深居简出,现在回归山林也许正是时候。只是儿子年轻气盛,让他难以放心。
    方元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父亲面前,“爹!”
    方进偷看翟哲脸色似有不悦,再催促道:“请!”
    “唉!”方国安重重叹了一声,转身出门离去。
    有四十个大将军府亲兵卫沿途押送,直至将他送到杭州大将军府。杭州曾经是他方国安的驻地,但这几年已被大将军府完全控制,他到了那里就像装入笼子的飞鸟,再也没有振翅的机会。
    送走方国安,翟哲对岳州府之战的处置结束,下一步是要对付眼前的荆州城。荆州城新得到勒克德浑的三万多生力军补充,不再是之前岌岌可危的局势。
    一支兵马无需两位统帅,翟哲正式接管忠贞营的指挥权,统一指挥湖广战事,堵胤锡再在这里呆下显得碍眼且多余。
    他很自觉,以筹集粮草为由,向翟哲告辞,回归长沙。何腾蛟被囚禁在军营中,长沙成了无主之地,他回到那里才有施展的空间。
    翟哲亲自送行,命文林柱调集三条水师战船护送,同行的还有六百士卒。
    明军每日只用铁炮轰击荆州城不止,停止了攀援城头攻城。一连数日,忠贞营在荆州城外砍伐树木,修筑土墙,做出要长久围攻的势头。勒克德浑看城外明军的旗号不敢出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能与千疮百孔的荆州城为伴,一面派人向孝感城内的洪承畴禀告。
    收集湖广营的溃兵后,忠贞营已超过十万人,兵强马壮,但面对荆州城仍然束手无策。
    三日后的傍晚。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一天的炮击攻城结束,江南军营中一列列士卒整装待发。
    翟哲送左若出营。
    “荆州城内有清兵的主力,我只能让你带走两万士卒!”
    “两万人马足矣!”
    “取下岳州,算你收复湖广首功!”
    左若稍稍迟钝,拱手道:“大将军的信任,末将无以为报!”
    “何必说这样的话,你跟了我十五年了!”翟哲呵呵一笑,“十五年了,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愿望!”
    “大将军……”左若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明白翟哲,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我想有一日我们能重返草原,把漠南、漠北、漠东和漠西都变成我们的领地,阴山脚下成为汉人的牧场!”
    这是他的梦想,他从未对人说过,当年说出来是痴人妄语,其实现在说出来仍然是。
    “大将军……”
    “你是我最倚重的人!”翟哲讲述的自己真实的想法。他的眼神很真诚,但现在又会相信他的眼神。
    左若说不出话来。
    平衡,才是生存的诀窍。左若和逢勤,翟哲不会让一个人压倒另一个人。虽然左若在岳州府犯下过错,但不会改变他原本的计划。
    大将军想捧一个人的时候,总能给他找到机会,更何况,左若本就是劳苦功高。可惜方国安瞪大一双眼睛,看不见翟哲的心思,还在想找左若的晦气。
    翟哲从左若军中留下了一个万人队。借助最后一点余光,两万士卒踏上三天前来时的道路。
    泥泞的道路已经干涸,道路中间还有些开裂的湿土。士卒踩过的土地更加平整。
    他们再回到岳州府,不再是孤家寡人。因为安定寨的那个俏佳人,马上就要投入左若的怀抱。翟哲如此着急让左若回军,正是看中他前日在岳州府拉拢的关系。
    岳州府发生的那些事瞒不过暗营,当然也瞒不过清廷。杨宗新放弃中立,想与左若结为姻亲的消息飞速传入洪承畴的耳朵。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洪承畴深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如果湖广本地乡绅不支持清廷或者保持中立,就凭清廷在湖广的兵力,根本无法应对十几万明军。但现在,这种局面在岳州府出现了一个大口子。
    安定寨前
    六千士卒排列的像水田中的稻茬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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