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应天府的兵丁赶到秦淮河,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被一群愤怒的士子包围起来,正是新科探花胡进才。
“就是这个人!”
这一次兵丁不再客气,各持棍棒一顿抽打,就要把士子驱赶开,从拐角的街道上冲过来两排城防兵丁。
这些人手里拿的可不是棍棒,而是明晃晃的长刀。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脸上稚气未脱,说话一副老成的摸样:“堂堂留都,哪里来的兵丁竟然敢当街鞭打士子,还不给我住手。”
来人正是许都的儿子,萧之言的义子许义阳,他清晨就带着这两百兵丁来秦淮河畔埋伏,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提督府的兵丁归朱大典管,与城防的兵丁一向进水不犯河水,他们见对面人多势众,想起上官传达的命令一时进退两难。
许义阳站在外围,指着里面揪在一起的周迪和胡进才,下令:“把那两个人给我带过来。”
两个盔甲鲜丽的士卒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两人抓出来。
应天府的兵丁千总不认识许义阳,但这些人的架势知道不好惹,打着笑脸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兄弟……”
许义阳轻咳一声,他身后一个杀气腾腾的汉子拔刀站出来,刀尖直指那千总的咽喉,喝叫:“侯爷的公子,你也敢称兄弟?”
那汉子是追随萧之言十年的亲兵,动作极快,锋利的刃口紧紧逼住那千总,一个凉意透肤而入。
那千总立刻张开双手,眼睛斜向下看,颤栗着说:“小人知道错了!”
许义阳摆手,转身背手吩咐,“萧石,走!”
萧石收刀,城防兵丁押送周迪和胡进才离开跟在许义阳身后离开。应天府的千总被许义阳和萧石的凶狠吓到,不敢与城防兵丁争夺,一面派人回去向禀告,一边让人跟住许义阳等人。
秦淮河畔的这场争斗持续的时间很短,从周迪带着一帮落榜的士子过来揪出胡进才,到许义阳出现带走这些人,一共只有两刻钟时间。附近河坊中有人探出脑袋出来看热闹,也有人躲在窗帘后面偷窥究竟。
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河坊里,四个文士和两个女子正在那里闲聊,一个脸庞消瘦的文士等这些人走远了,扭头坐进来,冷笑道:“没什么好看的,狗咬狗,朱大典有麻烦了。”
他转首见一个女子还站在窗口若有所思在朝城防兵丁远去还在发呆,不耐烦的说:“河东君,你还在看什么?”
柳如是从窗边退回来,眉头仍然紧锁,说:“那个年轻人,我见过!”
“哪个?”
“那个年轻人是京营萧总兵的义子!”她转头见侯方域满脸不解,解释道:“也就是顾眉的义子。”
“顾眉?她现在是攀上高枝了!”侯方域的语气酸溜溜的。当初像顾眉那样的女子贴过来给他当妾他都不会要,现在成了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侯爷的正妻。
“朱大典真是要有麻烦了!”柳如是叹息一声。现在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最好还是躲的远远的。江南士子不过是平虏将军和朝廷博弈的工具。
侯方域愤愤不平,说:“朱大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差伸手向别人要钱了!”
他们之前议论的是平虏将军武人干政,现在又转向攻击朱大典。坐在朝堂上的人,总免不了被人骂,这是大明的习俗。
放榜日的这场闹剧迅速扩散,一群士子不愿散去,挤在应天府衙要讨个说法。以浙东的士子为主,其他各郡县都有。明眼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是没有人在后面撑腰那就怪了。
朱大典心急如焚。
只要把胡进才抓在手里,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见应天府兵丁空手而归,他知道麻烦大了。
他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紧急召见萧之言要人。
但萧之言只是推诿,说此事事关重大,关系江南安定,已经向郑芝龙和萧之言两位王爷禀告,等两位王爷到了再做商议。
寒冬,南京城处于莫名其妙的兴奋中。
落榜的士子没有一个离开的,当日应天府兵丁在秦淮河畔棒打士子,引起众多人不满,朝野中骂声不绝。朱大典做事霸道,又着急把胡进才给救出来,所以才犯下错误。
翟哲与郑芝龙两日后进入南京城,朱大典紧急往王府拜见。
第455章 再出征
。5。
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些人的弱点很明显,有些人的弱点隐藏的很深。
朝堂上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如马士英这样见风使舵者往往能活得更久。
五年前,朱大典在凤阳总督任上时,以贪婪闻名江南,今日他坐上首辅之位,仍然摆脱不了这个毛病。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他不知道翟哲为何会算计自己,他们不是同出浙东吗?
走进王府的大门,朱大典的步伐迈的很大,看不出一点怯意。
至少,现在他还是当朝首辅。
翟哲站在院子门口迎接,脸庞微红,在西湖畔休养了一个月,他的气色很不错。
两人径直走进诺大的会客厅。隆武帝赐给翟哲这座王府后,这是他首次入住,商盟在南京城有很多产业,若不是必须如此,翟哲绝不会选择住进这座宅子。
“大同王”算什么东西,大同还是在清廷的治下,唐王朱聿键没能让他在心里满意。
仆从上茶后匆匆退下,这座王府里没有女眷,更像是一座兵营,朱大典有些不喜欢。
“王爷!”
“朱阁部!”
朱大典一脸正气,说话理直气壮,先告状说:“京营萧总兵擅自插手朝政之事,把新科探花抓入牢中,引起士子不满闹事,还请王爷管理好下属。”
“是吗?”翟哲轻笑,“我听到的怎么和朱阁部说的不一样啊?”
朱大典放缓语气,说:“王爷还记得你我共守于潜县城的场景吗?”他的声音很低沉,似乎想起了城头的累累死尸。
“当然记得,朱阁部的勇猛让我汗颜!”
“我有什么对不起王爷的吗?”
“没有!”
真是虎倒犹有三分威,从朱大典脸上看不见半点认输或者是谄媚的表情,“那请王爷命萧总兵把胡进才交给我!”
翟哲的脸冷下来,问:“朱阁部知道此次开科取士的意义吗?大明收复江南,正是收拾民心之时,朱阁部难道不知道科考舞弊的恶果吗?”
“王爷此言重了!”朱大典努力掩饰心中那一丝慌张,“开科取士这么大的事,怎会有人敢舞弊?”
他知道翟哲不会放过自己了。翟哲为什么要把自己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朱大典怎么也想不通。
翟哲毫不客气,冷声说:“我会上奏圣上,要彻查此事!等圣上确定主查人选后,我会把胡进才交出来。”
既然翟哲不给面子,朱大典也不用再假惺惺了,喝斥道:“平虏将军,你不要太嚣张!”他从来就没畏惧过翟哲。
“明日朝堂见吧!”
两位王爷从镇江来到南京后,士子们不再闹事,等待朝廷的处置结果。
翟哲与郑芝龙联名上奏本,要求朝廷彻查科考舞弊案。内阁首辅朱大典上奏,弹劾京营总兵萧之言擅自捕捉新科探花胡进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聿键恨不得抽朱大典几记耳光,首辅的位置都给他了,就管不了自己的手,贪墨那几两银子。以朱大典的名声,这件事十有**错不了,而且很可能是被人下了套。
朝堂中连续议论数日,在这件案子没有结果之前,朱聿键不敢处置萧之言,以免引起士子更大的失望。
翟哲再上奏本,“朝廷开科取士,关系国家基石。黄道周德高望重,张国维声名远扬,马士英为精通政事,请以此三人为主审官,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他选的三个人很微妙,黄道周算是朱聿键的心腹,马士英是现任内阁大学士,看起来谁也不得罪。张国维曾经是浙东鲁王的首辅,在江南声望很高,自唐王即位后一直闲置在家中,此时复出,恰逢其时。
正月十一日,朱聿键下旨,召黄道周从湖广回南京,同时命马士英为主官,张国维为辅彻查此案。
这个案子没想象中复杂,胡进才到大堂上,棍子都没打,立刻招的明明白白。他给朱大典送了五万两银子,当初是想买个状元,没想到变成了探花。何时送的银子,找何人换的卷子,一路供的明明白白。以他的水平是写不出那样的卷子。
黄道周还不知在哪里,马士英只审了两天,再查阅试卷底根,立刻清清楚楚。
朝野一片哗然,朱大典内阁首辅的位置岌岌可危。
内阁吏部尚书张肯堂等人联名弹劾朱大典,墙倒众人推。
朱大典这个首辅的位置得来的容易。当初朱聿键迫切希望翟哲放弃鲁王,黄道周又受战败所累,因此从浙东内阁大学士中选出他作为首辅,但从福建同来的内阁大学士并不认同他,现在浙东的平虏将军翟哲带头反对他。
唯有朱聿键不愿意放弃他。
因为他再难找到一个比朱大典还合适的首辅。纵观朝堂,有声望担任首辅也只有翟哲推荐当主审官的那三人。
黄道周冥顽不化,马士英在弘光朝时在江南留下重重恶名,张国维?那绝对不可以,听说他最反对鲁王退位。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皇帝迟迟不下旨,想等黄道周回南京再做计较。
浙江、南直隶各地骂声四起,朱大典就像当初的马士英,坐在千夫所指的位子上。但他还怀有一丝侥幸,每日照常上朝。
这个人有着强大的内心!让翟哲十分佩服。但他只想换一个听话的首辅。一山不容二虎。
黄道周迟迟没能回来,正月二十日,从湖广传来噩梦般的消息。何腾蛟重兵把守的岳州不战失守,堵胤锡在荆州城下久攻不下,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清兵偷袭了后路,溃败退回长沙。
金声桓迟迟没有动静,南昌城墙上仍然挂着清廷的旗帜,
翟哲上奏,请命率军驰援湖广,并清剿盘踞在江西的金声桓部。江南各地兵马纷纷北上,南京城内风雨欲来。
士子汹汹,军镇汹汹。
朱大典还站在朝堂上,马士英和张肯堂等人几乎与其撕破了脸皮,朝议也无法进行。
朝廷的威望跌落到极点。朱聿键不得不下令,贬朱大典回金华老家,升马士英为兵部尚书并内阁首辅,张国维为户部尚书。
翟哲与郑芝龙联袂上朝,表示对新任内阁的支持。他二人联手,朝堂上再没有敢开口得罪。郑芝龙在福州连兵部尚书何楷的鼻子都敢割掉,相对而言,翟哲的行径要缓和的多。
时隔一年,马士英又坐上了首辅的位置,仍然是依靠军镇的支持。江南各地不满意的人很多,复社子弟又开始唾骂阉党。马士英的心的强大不逊于朱大典。
湖广的战败和金声桓的默然让江南重新归于生存危机中。
马士英任首辅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启战事。
传旨从广东、广西和福建调集兵马进入赣南,由延平王郑芝龙为提督,集合江西总督万元吉的兵马攻江西的金声桓。
命平虏将军大同王翟哲提督南直隶及浙江,率师北伐荆襄,统管江南战事。
这些命令均不是朱聿键真实的想法,但何腾蛟战败后,他已经失去了与翟哲和郑芝龙博弈的本钱,现在的内阁也只是那二人的提线木偶。
郑芝龙来与翟哲辞别,他将带走一万兵马,留两万士卒给郑森守卫南京,一万水军监视镇江和南京对面的江面。
两人从去年十月见面,相处了三个月,算不上是好朋友,但对彼此都有了一些了解。
一直以来,两人见面一直以茶会友,今日临别之际,终于以酒饯行。
郑森执壶为父亲倒酒,他好像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身上一尘不染。
翟哲很久没喝酒了,他甚至想不起来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此去延平王若能击败金声桓,广东总兵的位置唾手可得,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多谢平虏将军,清虏不好对付,若需要我水师出力,尽管开口。”
两人都很满意,他们都得到了联盟前彼此想要的东西。
赣南夹在福建和广东当中,郑芝龙统领征讨对金声桓的大军,是给他进入广东开了一条门径,他若能击败金声桓,再封赏担任广东总兵或者广东提督,将是顺理成章。
至于翟哲自己,他想要南直隶江北几府,也只能亲手去夺取。
郑森为两人斟酒,每一个动作都很稳,神情专注,不会有一滴酒洒落在桌面上,但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翟哲。
翟哲的手与他一样粗糙,翟哲挂的腰刀黯淡无光,翟哲的酒量似乎很不错,那个人未来也许会成为郑氏最大的对手。
他原本很反对父亲去取广东,他少年时曾经跟在钱谦益后面学习,知道江南的富庶和南京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