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一时失手推杨柚滚下楼梯,导致她死亡。”
“是你——”
嘶哑的声音,尖锐的叫喊。
“为此,我付出了七年自由为代价。”
“是你!”
杨柚毫不犹豫,双手掐住周霁燃的脖子死死地用力。
她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杨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清醒下来后,第一时间找到施祈睿的办公室。
施祈睿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示意她坐下来说。
“你知道周霁燃就是凶手?”
施祈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冷漠地说道:“一开始我不知道。当年你一声不响地判了我死刑,接下来我就出国了。不过当时周霁燃的案子在桑大非常轰动,也有传到我耳朵里。后来你带周霁燃来公司,我想起这件事,就派人查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就是杨柚一案的凶手。”
“是你告诉周霁燃的?”
“姜弋,杨柚已经死了很久了。”施祈睿漠然地说,“你再怎么执着下去,她也不会活过来。”
“姜曳也是。”施祈睿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她们都不在了,你活成她们的样子也无事无补。”
“施祈睿,”杨柚忽然冷静下来,姜曳的特质还没有从她的身上全部褪去,“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吻了我的第二天,去了哪里?”
那个有始无终的初吻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杨柚虽然听说过,但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去了几千公里之外的一个小镇,镇上资源匮乏,信号不稳。我试过给你打电话,打了几次不通,后来是姜阿姨接的。她批评我纵容你,自己跟着闯祸。她告诉我如果想让你在我爸妈那里留个好印象,就少陪着你胡闹。”
加之他当时去了那样恶劣的环境,每天焦头烂额,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杨柚。
他没想到轻信了这番话后,别说陪着她胡闹,连陪着她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的小姑娘早已被命运逼得快速长大,与他背道而驰。
施祈睿曾经数百次地想过,杨柚听到这番话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杨柚只是平静微笑:“谢谢你。”
她一抬眼,对上施祈睿诧异的眸子,解释道:“施祈睿,是我对你太苛刻了。”
对一个年仅十六岁的、骄纵又骄傲的女孩子而言,收到了多大的打击,就会施以同样力度的伤害给身边亲近的人。
时至今日,杨柚终于承认自己的过错,但一切已不可能挽回。
施祈睿有自己的骄傲,他没有任何理由在原地等着谁。
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互相伤害,是该做一个了结。
“施祈睿,我原谅你的不告而别。”杨柚看不清逆光中施祈睿的表情,微微笑道,“也希望你能释怀我的咄咄逼人。”
施祈睿淡淡开口:“如果我做不到呢?”
杨柚只是笑:“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能这样。”
杨柚走后,施祈睿无声地低笑,笑到够,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从杨柚的少女时代开始,哪一次他不是败给了她的坚持?
哪有她希望他就要做到的道理,每一次的要求,不过是仗着他爱她。
但是这一次施祈睿知道,那个恃爱而骄的小姑娘,这一次是真正离开他了。
那些小心翼翼微不可察的亲和与温柔,再也没有人可以交付。
杨柚走出施祈睿的办公室,离少女时代那个高冷毒舌却总是暗地里宠着她的大哥哥越来越远。
她卸下了这段回忆,她这次终于释怀。
***
茶楼偏僻的角落里,气氛是冷凝的,唯有茶壶里冒出袅袅的热气与茶香。
杨柚与周霁燃对坐在桌子的两旁,杨柚想了想,先开口道:“这茶挺香的,不喝浪费了。”
她随口扯了一句与谈话主题毫不相关的事,周霁燃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自如,便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杨柚又给他倒了一杯,周霁燃再次喝下。
几次来回,他这一番牛饮耗掉了半壶茶,杨柚面前的那杯却始终没有动。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最初的惊怒过后,她想她应该来听听周霁燃的解释。
“杨柚的母亲是我的老师。”周霁燃直视着她,把她想要知道的东西一一告知,“我一个人从镇上跑到桑城,没人照料,连老师看我可怜,总是对我额外关照。那天我去了面试的公司,回学校的路上碰上了连老师。许久不见,连老师很热情,让我跟她回家吃饭。”
在那七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的最初,周霁燃曾经想过,如果那天的自己没有因为不好推却她的热情而答应她就好了。
如此一来,也不会害了连老师,也害了自己。
“那天连老师把我带回家后,一个人去了附近的市场买菜,让我待在家里等她。”他似乎陷在回忆里,“她出去之后没多久,杨柚就回来了。”
改变他一生的那一天的记忆如此清晰,丝毫没有在他的脑海中褪色。
“我没见过杨柚,听说连老师离婚后,她是由奶奶抚养的,在我高中毕业后她才搬过来跟连老师一起住。”
杨柚点点头,道:“没错,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她父母离婚时,她被判给了杨叔叔。后来杨叔叔酗酒赌博,和一个舞女跑到国外去了,把女儿丢给年事已高的母亲。后来我们一起考上了另外一所高中,离妈——连阿姨的学校很近,她有的时候会回那个家。”
周霁燃听了她的说法,又继续说道:“她进来之后态度很……不好。”
周霁燃顿了顿,不想说一个已逝之人的不是,斟酌着用词:“她一口咬定我是小偷,那个时候我年少气盛,总之——我们吵了起来。”
周霁燃苦笑:“接下来的事你应该想象得到,我失手把她推下去了。“
杨柚脸色发白,是那一天,她们闹得非常不愉快的一天。
“就是这样。”周霁燃声音平静,“她是我害死的,一尸两命,我不冤枉。”
***
七年前,桑城高中一年六班有一个学生,名叫杨柚。她来自于一个单亲家庭,母亲连雅琴是一名高中老师,努力抚养她长大。杨柚叛逆、骄纵,她有一个好朋友,她们形影不离。
这个女孩,就是姜弋。
姜弋和杨柚情同姐妹,有些不能跟姜曳分享的事情,她都会跟杨柚讲。
比如她那时候对施祈睿那点微妙的情愫,比如施祈睿不告而别后的气恼。
杨柚戳着她的脑袋,笑她没出息,说自己不会为所谓的爱情牵绊住。
可是杨柚还是义无反顾地去爱了,像飞蛾扑了火。
姜弋每天和她在一起,却没有发现她在恋爱。
她还记得那个飞扬跋扈的杨柚收敛了气焰,羞答答地对她说:“姜弋,我喜欢上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还满不在乎地想,杨柚一定只是玩一玩,以她的性格,肯定是三分钟热度。这种喜欢,怎么也比不上她对方景钰的喜爱。
一定是因为她的轻视,杨柚才把命搭了进去。
姜弋得知杨柚死讯的那一刻,她刚刚带着和方景钰单独游玩的喜乐回到桑城。
灼灼的艳阳下,她仿佛觉得有一股寒流从头流至脚,再掉了个头,一路冲回大脑,炸得她五感具灭。
汗水一瞬间湿透衣衫,姜弋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指尖,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记。
没有破皮,没有流血、这些因为挤压而凹进去的边缘终究会恢复如初。
而杨柚已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她不能让杨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姜韵之不同意,她的血是冷的,不能理解这种荒谬的想法。
姜弋的眼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冷的,每每和人对视,都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她不再听话,变得骄纵、跋扈,抽烟、化浓妆、染头发、打耳洞,穿热裤露脐装,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她活成了另外一个杨柚。
她模仿杨柚的性格,将那些尖锐和棱角学了个十成十。
抛去这些部分,她跟杨柚骨子里的烈是相似的。
谁也劝不动她。
姜弋变成一个不良少女的模样,最心痛的人是施祈睿。
但姜弋恨他,看着他的眼里全是恨意。
施祈睿找到比较疼爱女儿的姜礼岩,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如了姜弋的愿。
姜弋变成了杨柚。
她想要欺骗这世上所有的人,杨柚没有消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是姜弋。
没有什么事能敌得过时间,七年时光不长不短,几乎没有人记得那个张扬的女高中生杨柚是怎么意外死亡的。
而那个继承了她名字的姜弋,却在年复一年的自我折磨中,越来越像她的模样。
☆、第46章 防盗已换
周霁燃回到家,漆黑的环境,还有未清理干净的水渍和脏污。
他躺在杨柚的那张沙发上,一抬眼就能望见窗外的夜空。
接连而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是杨柚。
周霁燃闭上眼,什么都看不到。周围太静了,他能听到轻微的电波声与杨柚的呼吸声。
杨柚说:“关于我们——”
周霁燃打断她:“我对杨柚有愧疚,我隐瞒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也是我的错。”
“周霁燃,我恨你,我没法面对,我想断。”杨柚顿了顿,“但是,我没有立场恨你,我用她的名字,学她的模样,可我毕竟不是她,也不可能代替她原谅你。”
“我断不了。”周霁燃说到这,似乎还逼出了那么点无可奈何的笑意,“杨柚,我知道你跟我一样。”
他还是喜欢叫她杨柚,他爱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名字,也是符合这个名字的模样。
在她的身上,集中了少女姜弋灵动狡黠的真与少女杨柚明媚飞扬的美。
那是周霁燃最爱的模样。
他所有的歉疚,存在着,跃动着,这些情绪无处释放,因为人已经不在了,他再怎样,也无济于事。
但是姜弋选择了代替杨柚活下去,她的执着让杨柚重新活了过来。
他的补偿有了去向。
电话那端静了一瞬,杨柚欲言又止,突兀地掐断了电话。
周霁燃把手机扔到一边,他明白她需要考虑的时间。
这对杨柚来讲并不容易,但是充满希望。
世界拆分重组,新架构出来的那方天地,一定比之前的更加牢固。
***
杨柚回想起相识之初,周霁燃之所以对她百般纵容,怕是因为意识到了她与那个令他歉疚一生的女孩的关系。
杨柚这一考虑就是几天,期间两人照常上班,装作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杨柚和周霁燃的工位挨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对视一眼都得回避,却谁也没有要求调组。
为什么会有这般无谓的坚持?
是怕率先认输,还是赌气报复?
都不是,他们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旦在工作上没了交集,他们就真正断了。
如果没有人主观地维系,那能有藕断丝连的奇迹?
如果爱与恨就此泯灭,那么从今往后,他们就是陌路人了。
周霁燃把选择权交了出去,结果如何,全凭杨柚的判断。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周霁燃:“阿俊明天出院,你要不要去?”
杨柚没看他,好似没听见一样,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俊本打算拄着拐出院,没想到托杨柚的福,还有了个轮椅可以坐。
他摆了一个姿势,问杨柚:“杨姐,我有型吗?”
杨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嗯,很有型。”
阿俊嘻嘻哈哈,没心没肺,问完杨柚又问周霁燃,再次得到肯定答复后,转头看向杨柚:“杨姐,我帅还是燃哥帅?”
陈昭宇没客气,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老实点。”
阿俊莫名其妙被他打了,嘟着嘴喊:“陈哥,你打我干什么?”
陈昭宇瞪他一眼:“长嘴不是让你瞎说话的。”
阿俊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自言自语:“我乱说什么了?”
陈昭宇无奈地看了周霁燃一眼,周霁燃对他笑笑,以口型告诉他没关系。
这几个人的动作杨柚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
杨柚问阿俊想吃什么,阿俊想了想,答道:“烤肉!”
住院期间一直吃得清汤寡水,年轻的阿俊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对肉的渴望。
陈昭宇拧着他的耳朵,训道:“就你嘴馋,就你爱吃——”
“疼疼疼——陈哥你别用力啊!”阿俊说着抬手抢救自己的耳朵。
“不能吃油腻的!”陈昭宇凶巴巴地说。
阿俊:“……”
泪奔。
杨柚笑了笑:“那就去樱吹雪吧。”
天气渐冷,北风狂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