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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熟的人家都接到了丧帖。
不少人唏嘘感叹啊,虎子可还年轻着呢,三十多,正是男人壮年的时候。生意又刚有了起色,就这么走了。真是没有享福的命。
罗平心里有些内疚,他是早就知道虎子病了的,只是心里有些心结,才迟迟没有上门探望去。没想到,竟没有再见一面的机会了。
房檐下挂上了白灯笼,堂上也挂满了白色,空气中飘着香烛味。
江春桃穿着麻衣在灵前跪着,两个孩子陪在她左右,来一个悼念的客人,三人便磕一个头。
“你也节哀。”罗平心里想了好些话要说,到嘴边了,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倒是朱氏拉着江春桃的手,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丧宴朱氏是不乐意带着丫头和罗娇来的,虽然知道没什么,可心里总觉得有些晦气。
白水荡的习俗是人死后,停灵三天。三天之后便会抬棺下葬。
客人都是最后一天才来吊唁的。
早早吃了顿酒席,棺木便得抬去葬了。
能跟着去的只有逝者最亲近之人,罗平和朱氏吃完了饭,便和江春桃说了声,准备回家。
江春桃却说道:“我和哥哥嫂嫂有些话说,能在家里先坐会吗?”
要不是耳边响着哀乐,朱氏差点笑出来。哥哥嫂嫂?江春桃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客气了?
大部分人走了之后,朱氏发现留下的不只是她一家,赖三和袁凤仙也在呢。
袁凤仙在远处看到了朱氏,挥了挥手便拉着赖三到了他们身边。
“我那老姐妹也真是可怜,虎子走了,剩下她们母子三个,日子可怎么过哟。”原凤仙叹道,把朱氏拉近了些,又低声说道:“你可知道,虎子留下来的家产传不传的到他那两个儿子手上还两说呢。”
“怎么说?”朱氏低声问道。
“春桃的哥哥,就是那边那个指挥人洗碗搬凳子的那个。”袁凤仙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
一般人家里很少有备着许多的碗筷和桌椅的,到了办酒席的时候,基本都是同邻里借的。借了再还,要是一不小心把碗磕了碰了,再照原价赔些钱也就是了。
朱氏顺着袁凤仙指着的方向望了去,看上去是个老实人的样子。
“他怎么了?”
“早盯上了虎子的家产,虎子病了的时候,他就说怕他妹子一个人照顾不来,搬了过来。你想想,哪有哥哥这么不避嫌的,肯定是有问题!”袁凤仙一锤定音。
朱氏笑道:“人家也许是另有隐情呢。”
“呵,也许吧。”袁凤仙敷衍道。
这样聊着天,太阳也渐渐的西斜了,出去送棺的人也都回了。
江春桃两眼红肿,哭的狠了。虎子的老母亲,却是在棺入土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本来身子就不怎么硬朗,再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的日子了。
“两位嫂嫂,屋里说话吧。”江春桃让两人进了屋。
“大宝小宝,出去玩去。”
江春桃的两个儿子今年七岁,正是皮的时候,只这两个小子却显得有些文静,见到客人,不免有了些畏畏缩缩的感觉。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
一时无话,怕显得尴尬,袁风仙忙夸道:“春桃,你家两个小子虎头虎脑的真是可爱。”
“是的呢,我那两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皮,哪像你家小子,好文静。”朱氏也笑道。
“是吗?”江春桃问道。
这话头赶的有些奇怪,朱氏也没当回事,便回:“当然了。”
“嫂嫂若是喜欢,便是让大宝小宝也做你的儿子罢。”江春桃说道。
“我可不敢抢你的宝贝心肝。”朱氏说道,只是看江春桃的脸色,竟不像是开玩笑的。
江春桃鼻子一算,眼泪又簌簌的掉了下来:“虎子就这么走了,只留下了我们母子三个。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把大宝小宝拉扯大,再给他们说上媳妇。想想,我这心里就觉得苦啊。”
袁凤仙搂着江春桃的肩,小声安慰道:“虎子和我们家赖三也是好兄弟,我和你也是情同姐妹,总会照应着你的。”
江春桃擦了擦眼泪:“虎子也常说两位哥哥待他好,他也想着能报答两位哥哥呢。只可惜……虎子走之前说,想和罗家哥哥做门亲事。”
“啊?”朱氏吓了一跳,“我们家罗娇还小着呢,太早,太早。”
“不是罗娇,是嫂嫂家的大丫头罗衫。”江春桃说道。
“丫头可是比大宝小宝大了好些个年岁呢。”朱氏说道,竟是奔着丫头去的。
江春桃说:“大些才好哩,大宝不懂事,丫头也可以管着些,我放心。”
你放心,我可不放心,丫头怎能嫁给比她小那么多岁的,而且这性子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呢。
第一百零九章
袁凤仙瞅瞅江春桃,又瞅瞅朱氏,心里很是纠结。
春桃和她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朱氏也是她的好友。一方面,她希望春桃以后的日子能有个着落,另一方面又觉着,就这样把女儿嫁了,她想想都心疼着哩。
“孩子们都小呢,说这些个干什么。等你家大宝小宝长大了,还怕找不着好媳妇?你就别操这份心了。”袁凤仙说道。
江春桃略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成。
“也是,我心急了些,嫂嫂们不要见怪啊。”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袁凤仙和朱氏才告辞回家。
罗平和赖三在外边和男人们聊天,老远就能听到大着嗓子吹着牛皮。
袁凤仙有些尴尬:“赖三就爱到处说瞎话。”
“哪是吹呢,都是实话,我听罗平说啊,赖三最爱说他娶了全村最漂亮的媳妇儿。”朱氏笑道。
袁凤仙羞恼的推了朱氏一下:“你说什么呢,怎么也学的这般坏。”
“哈哈哈,你也会羞啊。”朱氏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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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朱氏闷闷的不说话。
罗平讲了好些个笑话,他自己笑的都快岔气了,朱氏却是一声都没回。
“你怎么了?”罗平没忍住,终于问道。
“还不是你以前认的好兄弟!”朱氏说道。
罗平皱起了眉:“虎子?人都已经走了,你又说他干什么!”
“怎的了,你还凶我?!”朱氏说着,走路的步子快了起来,想和罗平拉开些距离。
罗平快步追上:“我说,你怎么越发的小孩脾气了。虎子已经走了,你不该再说他。”
“我可没说他,我说的是他那个媳妇!”朱氏说道,“她儿子才多大,竟然想着娶咱家丫头!”
“不至于吧,丫头可是比大宝大上五六年哩。”
朱氏点头:“是的呢,也亏她想的出来。我可跟你说,不管她是哭着喊着来求你,你都不许答应!”
“这是自然。”罗平说道。
走了一会儿,朱氏忽然笑了。
“你又乐什么?”罗平问道,女人的脸色变的真快。
“我想啊,我们家丫头那么小就有人惦记了,以后肯定要被媒人踏破门的。我得好好选着,诶,你认识不少人家,有合适的给丫头留着。”朱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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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乞巧节。
天公作美,没有像往年一样阴雨绵绵。
朱氏在院子里支起木架子,把家里的棉被都拿了出来,在大太阳天里好好晒晒也去了霉气。
读书人家还会晒书。
谁家院子里晒着书,是件得意的事。
这一天的读书人还得去拜文曲星,因为据说这一天是魁星爷的生辰。七月初七可真是个好日子,魁星爷在这一天出生,牛郎织女在这一天相会。还能找到那么巧的日子吗。
到了晚上,月明星稀,老人们说七夕天河明显,定是个丰收年,反之,那就可能是灾年,得屯粮。
近十年都风调雨顺,灾年里的苦难,大部分人已经忘了。
魏嫂子教丫头罗娇还有妮子唱起了《乞巧歌》:
“乞手巧,乞容貌,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姐妹千万年。”
白水荡这边是没有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习俗,不过听着倒也挺好听的。
魏嫂子拿一笸箩的丝线,给了每人一根针,让对着月穿线。
“我就不了,也不是小姑娘了。反正横竖也成不了巧手的。”朱氏说道,去年,她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兴致,对着月穿了快一刻钟都没穿进去,觉得在女儿面前挺没面子的。
这穿线啊,一下两下没穿进去,后边便开始急躁了,越急躁越穿不进。
“诶,你的针眼大,我和你换一下。”丫头和妮子说道。
“小姐,这都一样大的。”妮子说着还是把针和丫头对换了一下。
罗娇人小手巧,已经穿了好几根。
恩,最后结果不说也罢。朱氏又坚定了多给女儿攒嫁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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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俊深吸了口气,又是一百两泡了汤,这回可没有人再给他买单了。
心疼钱是一方面,没了面子是另一方面。上次已经被人嘲笑连个黄毛丫头都不如,这次可真真是证明了自己的无能啊。
徐俊很聪明,读书时,先生考问,总能用些小聪明过了关,一开始先生也是很关照他,可后来渐渐发现徐俊心思不在读书上,才放弃了他。
“阿冬,想家了吗?”徐俊问道。
小厮没想到徐俊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没,没有,少爷夫人对我恩重如山,徐府就是我的家。”
溜须拍马谁不会。
徐俊给自己备着的一等扇子还在,拿着扇子敲了阿冬的脑袋:“说实话!”
“哦,有些。”阿冬说道。
“那少爷我准你回家探亲。”徐俊笑着**道。
阿冬敏感的觉得有些不对,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徐俊从包袱里把拿出了十两。
买扇子剩下五十两,徐俊是留着自己个儿用的。
“呐,别说少爷对你不好,这十两拿着。”徐俊说道,拉着阿冬的手,“回家买一亩地,娶上一房媳妇,好好过日子。”
“少爷……”
“别磨叽了,拿上东西就滚!别再在我眼前出现!不然你连这十两都拿不到!”徐俊语气忽的一变。
阿冬知道没有办法,好在也没和徐家签契约,走便走了,也没什么大事。
徐俊找店家要了把剪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剪了个烂,又在身上擦了些灰,发髻弄弄乱。
出客栈的时候,小二看着徐俊,嘴巴里能塞下个蛋!
“看什么看,不知道最近京里流行这样装扮,土包子!”徐俊骂道。
那京里的老爷们最缺的是大夫吧,得好好看看脑子。小二心中想到。
徐俊遮着脸跑回了家,遇到熟人可不好,他心中悔啊,该到家门口再把身上弄狼狈的。
“嘭嘭嘭”砸门。
“谁啊?!”罗二姐问道,打开门吓了一跳,“俊儿,你怎么了?”
“娘……”徐俊虚弱的喊了一声,然后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所以说,演技什么的都是遗传……
第一百一十章
罗二姐心急如焚,忙把大夫请了来。
路上听了些风凉话,当然是卫姨娘说的。
“哟,姐姐,这着急忙慌的哪儿去啊?我怎么瞧见俊儿了呢,俊儿不是去做大生意去了吗?”卫姨娘拦在罗二姐和大夫的前头。
“这背着医箱,看样子是个大夫啊。呀,俊儿不会是得了什么大病吧?”卫姨娘故作惊诧的问道。
罗二姐瞪了她一眼:“妹妹可真不长记性,这不就是你一直取药的济世堂的大夫吗。月月见,居然还不认得。下次去的时候,顺便把眼睛也看看!”
她,她怎么知道的?卫姨娘慌了。
罗二姐把卫姨娘推到边上,和大夫进了徐俊的房间。
“大夫,你快瞧瞧,俊儿到底是怎么了。”罗二姐焦急道。
大夫倒是不急,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也就镇定了。
大夫先是翻了翻徐俊的眼皮,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拿出腕枕,细细的给徐俊把起脉来。
片刻,大夫摇了摇头,身子好着呢,就是肾有些虚,可也不至于晕倒啊。
罗二姐吓得不行:“大夫,俊儿他不会,他不会……”
“哦,不是不是。”大夫忙说道,“令郎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脱力了而已。”
徐俊原是装的,可躺在床上才一会儿便睡意袭来,这会儿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还好他不打呼噜,不然可是要闹笑话了。
“呼。”罗二姐吐出一口气,“谢谢大夫。”
付了诊金,罗二姐把大夫送出了门。
徐俊已是醒了,在罗二姐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他便起身,茫然的问道:“娘。我怎么了?”
“大夫说,你是太累了。”罗二姐说道,“你怎么回来了?就你一人吗。阿冬呢?把你照顾成了这个样?!”
“娘啊……”徐俊突然的嚎啕大哭了起来,“阿冬他抢了我的银子和买来的扇子跑了!”
“什么?!”罗二姐叫道。“阿冬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罗二姐安慰徐俊说道:“好在人没出什么问题,我明儿个就去报官,把那个恶仆抓起来!”
“别!”徐俊出声阻止。
罗二姐疑惑的望着他,徐俊解释道:“娘,现在上衙门,怎么都要打点一二的。若是没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