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单惟一戛地屏住了呼吸,像个秘密被出卖的孩子,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后果。
单惟天扭头看惟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外人这些话,哥早免疫了,当阵风吹过。哥只在意惟一怎么看哥,讨厌么?”
成功冷冷哼了声,血源是隔不断的,哪怕单惟天杀人放火,也永远是单惟一的哥哥,偏偏要说出这么模糊恶心的话,男人的伎俩!
单惟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力的讪笑。
成功狭长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薄薄的唇角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是不是有天单惟一嫁了人,你也奢望在她心里你排第一?”
“这不是奢望,而是必然!”单惟天明显不悦,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危险的味道。 “哦,水快凉了,我们来擦身子。衣服放在哪。。。。。。你想干什么,成医生?”单惟天举手欲拉布帘,布帘被成功一把抓住。
“单惟一虽然是你妹妹,你没意识到她已成年,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孩了。”成功咄咄瞪过去。“你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单惟天愤怒了,“惟一伤成这样,哪来的这些陈规陋习。成医生难道看病时要挑选性别,对女人非礼勿视。”
单惟一惊恐地捂住嘴,明显地感觉到病床四周的空气被短暂的沉寂充斥了,她真的没有向哥哥说过成功的职业。
其实成功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目光再度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轻描淡写地移开了:“医生是救死扶伤,眼里的病人没有性别之分。”
“哦,那是成医生想为我妹妹来擦洗喽?”单惟天嘲讽道。
单惟一无助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头又晕了,她弱弱地插了句话:“我能忍,过几天伤口结疤,我再换衣服。”她不知哥哥和成医生为什么争执。哥哥为她擦洗,只是把毛巾挤干递给她,她躲在被子里自己擦,自己换衣,这没什么的呀!
“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成功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边,按了下电铃,值班护士很快过来了。“麻烦帮她擦洗下身子,别让伤口沾着水,衣服送洗衣工那边。”
值班护士被成功命令式的语气吓了一跳,没多问,只点了下头。
成功哗地拉上布帘,同时,把单惟天攥了出来。两人如同侍卫,一左一右地立着,互不理睬。护士擦洗得很干净,换了两盆热水。布帘再次拉开时,成功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俊挺的背影半秒没停,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单惟一的视线里。
他找到单惟一的主治医生询问了下病情。单惟一是陪维修工工作时受伤的。那是一家夜店,没用中央空调,每个包间的空调机都是独立的。有一台搁置空调的框架不知怎么松动了,因为楼层不高,维修工大意了,腰间没系保护绳,直接上了梯子,手刚抓住,人和空调、框架一起向后倒去,单惟一下意识地去接维修工。维修工就蹭破了点皮,单惟一头磕在水泥路面,头、后背、手肘擦伤严重,幸好脑内没出血,只是中度脑震荡。
先是为这份工作闹出了胃病,现在差点丢了小命,不知这家公司是不是该颁给单惟一“荣誉职工”的称号。成功握着病历的手因为怒火而颤抖着。
“成理事,那位病人是你什么人?”值班护士笑嘻嘻地进了医生办公室。
“你对她再再好点,肯定能如愿钓到精灵王子。”成功眼都没抬。
护士脸一红,娇嗔道:“成理事真坏,答非所问。成医生对哪个病人都没这么好过。”
“哪个病人都没她笨。”笨到他想跳想吼,想骂人,想打架;笨得他不敢乱呼吸;笨得他。。。。。。心提着,怎么都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穿过薄雾的光线从遥远的云端照射过来,温和得犹如浅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气中细碎转动。
成功先去了骆家良的病房。诸盈在喂骆家良喝粥,稠稠的浓汤,没有一粒米。
“昨晚没睡好么?”诸盈关心地问。或许是角度的问题,成功一双眼睛下面的青色显露无遗。
成功摸住下巴,不让诸盈看到他早晨刮胡子时不小心碰破的小伤口,“今天有两台手术,想着事,没怎么睡。大姐,借我篮花去看个人。”成功发现病房里又多了几篮花,大概昨晚又有人来看望骆家良的,心中一动。
“别拿花,拿个果篮吧,新鲜着呢!”诸盈搁下碗,挑了个果篮。
“姐夫,不好意思抢你的啦,等你好了,我请你喝酒。”成功没推却,接过。
骆家良微笑地摆了摆手。
医生刚查完房,病房内很干净,病人们安静地等着护士派药、输液。单惟一的床头柜上空荡荡的,没有营养品没有鲜花没有水果,床边也没人陪护,她孤伶伶地半躺在床上看书。
成功心里面又是一堵,单惟一明明是因为工作受的伤,领导们没来慰问,同事没来看望,朋友呢,同学呢,眼镜男呢?这只单细胞做人真不是一般失败。
成功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单惟一抬起头,笑了,“成医生,早!”
成功本来很平静,想说几句柔和的探病之语,眼角的余光斜了书一眼,他突地又无法淡定了,单惟一竟然在看公务员国考的书。那么厚的一本书,像块砖似的,字密密麻麻。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砸伤,这下终于名正言顺在家拿着薪水看着书准备迎考。”成功暴跳如雷。
单惟一眼睛慢慢红了,眼眶里缓缓泛出一层水雾,“我从没这样想过。。。。。。那天,我已经写了辞职书,一个月后离开公司。这真是意外。。。。。。”第一次,在成功面前,她义无反顾地把头扭过去,不再看成功。
侧面的伤口不深,长长的一道,已经结了疤,脱落之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看着真的很慑人。成功无力地叹了口气,音量低下来,“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既然是意外,就应该好好休息。考试有那么重要?”
“这几天在报名,下月底考试,时间不多,我必须抓紧。”单惟一吸了吸鼻子,把夺眶的泪水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契机,我不能放弃。我和他报考的是同一个城市。”
“哪里?”
“他老家杭州。”
这个社会,“二”的人比较多,像单惟一这么“二”的也算是达到最高极限,像只飞蛾,迎着火光,用尽全力扑了上去。 “如果没考上,工作又丢了,你该怎么办?如果你考上,他却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办?做任何事别太绝,要给自己留点余地。”要学会保护自己。成功真想找根神杖,一棒敲醒她。
单惟一转过头来了,“这样谨慎着算计着,不是真的喜欢。没有付出,先去想结果。付出了,斤斤计较谁多谁少,害怕自己吃了亏,更害怕自己会被欺骗。哪有那么多的骗子,何况用感情去欺骗一个人,自己也不算赢。世界上那么多人,不是谁都可以让你喜欢并遇到,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我舍不得计较那么多。如果没有结果,也没什么,他有不爱我的权利。但是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被泪水浸过的双眸,在明朗的晨光里,灼灼生辉,成功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注视,缓缓闭上了眼睛。真想好好地夸奖她几句,学会反驳了,还一套一套的。说来说去,无非是我爱你,和你没关系。
“成医生,当初你和你妻子,是谁先喜欢上谁的?”单惟一突然八卦起来。
“谁告诉你我结婚了?”成功有掐死单惟一的冲动。
“上次,我们。。。。。。”
“那是你自己编的,好不好。我没妻子,没女朋友,听清楚没有,下次再坏我名声,我告你诽谤。”果篮啪地摔在了地上,一只苹果跳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墙角。
单惟一羞愧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单惟天训斥她到半夜,让她离成功远点。他说成功一看就不是善类,她没本事驾驭住。她觉得哥哥的脑子也被摔坏了,成医生是有妇之夫。单惟天冷笑,他告诉你的?哼,这是他怕负责编的说词吧。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会对我发那么一通火的。
她不明白,成医生怎么会没结婚呢,那么英俊,那么成熟,那么温和,那么友善,那么。。。。。。
“成理事,终于找到你了。”手术室护士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拽住成功就往外跑,“病人都快进手术室啦,你还在这逗女生,恶习难改。”
“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受伤了。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不给别人机会,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呢!”眼镜男估计和单惟一是同属被动、迟钝型的,也许还没感觉到单惟一对他那份滚烫的心情。
出病房时,成功又回了下头,莫名地想再看单惟一一眼。就一眼。看清了,包着纱布的小脸,一双小鹿样羞怯的眼睛,澄净得什么都藏不住。
傍晚再来看单惟一,眼镜男来了,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单惟一坐在床上,被子上是打开的厚砖样的国考书,两人认真的神情,很像两个好学生在课后讨论课题。成功最受不了好学生,转身走了。不知道帆帆今晚会不会来看外公,不来,也没关系,那只猪来了就行,陪他闹闹,再坏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诸航没来,和帆帆一块吃披萨去了。卓绍华陪欧灿过来的。欧灿是礼节性的看望,代卓明问候骆家良,她待了不过十分钟,说还有事,走了。从来到去,脸上尤如挂着面具,肌肉没有一丝波动。卓绍华多待了会,他明天要去广州出差,半个月。
成功和卓绍华一起去的停车场,路过花园,两人停下抽了根烟。“能赶上帆帆生日回京吗?”
“争取能赶上。有时,时间不听自己支配。”卓绍华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圈烟雾,“最近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是家庭还是工作?”成功问道。
卓绍华浅笑,“我希望可以分得清,但目前工作严重威胁到了家庭,家庭也影响了工作。”
“平衡不了时,你会对诸航撒谎么?”
卓绍华没有着急回答,把烟吸完,摁灭了烟头,“如果有必要,我会。”
“婚姻里的谎言像滚雪球,你会无法收拾残局的。”
“有一天,你结婚了,就会明白我撒谎的心情。”
“少在我面前显摆。绍华,你知道被一个人傻傻爱上是什么滋味吗,那种不求回报、不给对方压力、一眼可以看到八十岁的爱。”成功问道。
“爱一个人不想和她在一起,那为什么要去爱?”爱情,应该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呵,所以说傻呀!”
“如果有人这样爱着你,你千万要抓住,挺适合你的。”
成功瞪了卓绍华一眼,“好像多了解我似的,快走,诸航和帆帆还在等你呢!”
卓绍华走后,成功又点燃了一枝烟。夜空昏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天有雨么,一下雨,秋便深了,天气变冷。北京的秋很短暂,因为太美。美好的东西是让人回味,让人向往,而不是拥有。也许是拥有不得。真心觉得眼镜男不值得单惟一的付出,成功却不得不承认眼镜男的好运。
被人傻傻地爱着,很羡慕!
47
47,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五)
日子伴着渐渐下降的气温,一天天翻过去。
阳光很好,天空蓝得干净、透亮。诸盈说,这么好的天气,在如今的北京很难得见到。
骆家良半躺在病床上,一个多月的卧床,头发长了许多,脸瘦了不少。“真想出去吹吹风!”他觉得再躺下去,就像一枝枯竭的老树干,说不定会长出小蘑菇来。
“明天再做个全身检查,后天我们出院,我们去公园散步。”
他坐在轮椅上,她在后面推,骆家良想到那画面,就内疚。幸好这是暂时的,不久,他就能康复。“后天,帆帆二周岁啦。”第一眼见到那小不点是在酒店,一半惊吓,一半惊喜。自来熟地,对着他和诸盈咪咪笑,让他们想气都气不起来。
“嗯!航航今天上街给你和帆帆买礼物去了。”
“我要什么礼物?”
诸盈笑着在床边蹲下,“妈妈打电话来,说出院的病人要穿一身崭新的衣服,把霉气扔在医院里。”
骆家良笑了,“这挺为难航航的。”
“我给了她尺寸,让她直接买套棉睡衣,颜色喜庆一点。”诸盈看看墙上的挂钟,“该回来了,一早就出门,这都快下午了。”
“嗯,后天绍华该从广州回北京了吧,不然,爸爸不陪自己过生日,帆帆小嘴撅得要挂油瓶了。”
“说是明天晚上的航班。”
心说小就小,说大也大。一旦精神松弛,突地,心,像多出了许多许多空间,这样那样的事,像水泡泡,沽沽冒了出来。
诸航捧着一束白菊花,在一棵木槿树边站了很久很久。
木槿,喜阳光也能耐半阴,耐寒,南北都适合栽种,不挑地。木槿是韩国的国花,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朝开暮落,每一次凋谢,都为下一次绚丽的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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