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丝毫没有理会，泛着泪光的眼冷冷瞄了一眼那透明的墙，又看向那人，道：“把这结界撤了。”
那人终于睁眼，望着九尾灵狐，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够撤开它，我是罪人。”
“罪人？”阿九似是气怔，而黑衣人则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你是什么罪人？”阿九火起，怒道，“你有什么罪过？是你那古板的师父不好，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是罪人，”那人开口继续道，“我明明知道人妖殊途，却仍旧不改痴念……本应顺应师父之意，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却因为儿女私情而宁愿弃天下苍生不顾……明明知晓师弟待我如亲人般，却狠心将他拒之千里之外……我不忠、不孝、不义，自古忠孝义必有一成，我却三者皆散……如此，怎不算一个罪人？！”
“你……”灵狐纵然修炼千年，也不能够知晓人类的“忠孝义”。她当下不再多言，只是忽地伸出手去，众人甚至还来不及阻止，她一双白玉般的手已瞬间变作利爪，对着那面透明的墙壁，狠狠一击！
“轰！”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阵响声，那面“流动”的墙壁如同凝固了般静止了，不多时——
“咔！咔！咔！”
犹如冰块碎裂，方才能够将黑衣人击伤、灵力强大的结界，已经在瞬间被九尾灵狐破解！
“你……”那人脸色微变，“你竟能……”
“怎么？”九尾灵狐半是讥讽道，“你忘了不成，我是个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精啊，你一介凡人，就算是有些稍许的修为，不过是几百年的功力，又怎么能够和我相比？
冷笑着，阿九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她咬着牙，走近那人。
站定，看他，无话。
而那人，此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转瞬变幻，抬起头来，静静地与她对视。
一样无话！
“你们……”黑衣人此时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介入他的师兄和阿九此刻的世界，他们对他，未曾有任何反应。
一时间，在这个天地间灵力浓厚的黑风山，在这个两百年前古老的庙堂里，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了。
暗黑宫殿。
乌发白衣的女子站于未知名的树下，树上开满淡粉色的花，不时有些许飘然落下，女子仰首看着，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柔软的花瓣无声落入掌心，及其微小的触感，却也触动了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终究是……因为回到这里了么……”这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感觉，有多久不曾拥有如此的宁静？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又何谈多久。
看来，打杀的江湖生活，果真不适合自己。
就这样下去吧，这样就好了。
“净灵……”
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木净灵眼中笑意闪现：“师父。”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因为整个暗黑宫殿，也就是她从来没有与那些黑暗使者正面打过招呼了。
真是奇怪而好笑啊。木净灵心里这么想过，可是她宁愿如此。
一旦有事，是木夕照来通知她。
虽然不过寥寥几次，屈指可数。
“你看什么，这么入迷？”
“落花……”木净灵没有多想，脱口应道。
“哦……”男子淡淡一笑，“净灵，你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么？”
“这……”木净灵被问倒了，“净灵不知道，这棵树花的外形，倒是有些像桃花。”
木夕照摇头：“桃花未免过于应人心情，可这棵树，就算你不去注意它，它也一样能够绽放如画。”
“……与它相处一道，总能感到，平日里的纷繁之事无法再入心中；可有时，又反而注意不到它，这也便是它的怪异之处。”
木净灵颔首，紧接着问：“那么，这棵树叫做什么？”
木夕照的手抚上树干，沉吟了下，才答道：“它叫离木。”
“离木？”
温润如水的男子微微笑着：“相传，离木可为天神制造法宝所用，所以人间本不会有此等树；只不过源出偶然，月神不慎掉落几颗树种，便在人间生长了。”
“那么它是有灵性的了？”木净灵不知为何，心下对这棵树产生了一种微微的敬意。
“嗯。整个暗黑宫殿，也就是这棵离木盛开得最为繁盛了。”
“……”木净灵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打断。
一身黑纱的冷如冰走近：
“宫主，黑暗幽使有事禀告，现下正在正殿等候。”
“哦。”木夕照向木净灵微一示意，转身离去。
见师父离开，自己在树下出神也已好久，木净灵便打算回自己的屋子，却听得冷如水一声唤：
“你……等等。”
她便停住脚步：“有事吗。”
“宫主是否跟你说过，火云镇的事情？”
木净灵点头：“是。”
冷如冰眉头一凝：“难道你不明白这件事与你的关系？”
木净灵看向她，道：“那些人是被下咒驱使的，口中所言必是胡言乱语，我不必理会。”
“不理会么？”冷如冰眼中怒意闪现，“你是清净了，置之不理。难道你要让无数百姓为你白白遭罪吗？这件事本就因你而起，你不觉得你应该为它负责吗？！”
木净灵一愣，袖中的手紧紧握起，但她口中却仍是淡淡地应着：“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多谢你提醒。”
说罢，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冷如冰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粉白色的落花中，她的身影，竟不显突兀，反而有些朦胧。
看着那棵树，黑纱女子微微垂首，低低的声音从她口中溢出：
“……离木么……为何……”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飘然落花。
第四十五章 谢罪
黑风山。
古老的庙堂。
许久，许久，在这群人中，没有一个人出声。
几个派中弟子已然九尾灵狐与黑衣人的师兄周身所散发出的寒冷气息所震慑，不知多久了，这两人只是默然凝视，然而他们之间的气氛却犹如三尺冰冻，叫人心里畏惧退缩。
“……”黑衣人也是一声不吭，静静地看向那两人。
明明人在，却是空空荡荡。
缘，交织不休。
“终究……还是要我先开口么？”
最终，阿九咬住嘴唇，幽幽地问出这么一句。
“为何，为何你要这样？”眼中掩饰不住的是悲凉与哀怨，“为何你这样无情？为何要抛开我？你和我说过的话，都忘了么……”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已变得哽咽。
女子的身躯缓缓跌坐在地，极力克制却掩盖不了抑制不住的哭泣。
那人垂首，不忍般望向她。
“你何苦……”他却是不再说下去了，因为突然之间，这些话似乎异常的单薄。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去，试图抚去阿九脸上的泪水，女子此刻却狠狠推开他的手：
“不用你可怜！”呜咽声中埋藏着明显的抗拒。
深深叹了口气，那人将丝帕伸到她面前：“你看。”
“有什么好看的？”阿九含着泪水的媚眼瞪向他，“只当做是我犯傻犯痴做的蠢事！你大可把它撕了，毁了，随你！”
那人苦笑摇头：“我怎么可能撕毁了它，只是，我不能让你认为自己始终是独自一人，你也该明白我的……”他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另一方丝帕来。色泽早已黯淡下去，却是完好无损。
“你看，”那人继续道，“我一直带着。就算……就算是在此地忏悔，也不会丢开它。”
“你……！”阿九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化，她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真的，真的？”声声急促。
“当然。”那人微微笑着，带着浓浓的苦涩，“我几时骗过你？”
他随即看着她，认真却极艰难地说：“就算是会遭天谴，我也不能欺骗你。这话……早在许久之前，就该与你说了，可是，我原想，你毕竟不是凡人，不会理解凡人所解的情，以为……时间久了，你该忘记的……”
“你说的什么鬼话！”阿九怒了，“我是妖，就不能对凡人有爱慕之心么？我是妖，就会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你所想的，就一定符合我么？成~清~舞！你未免小看了我！”
听闻此言，黑衣人浑身一震，而那人也是愣怔片刻，竟是“呵呵”低笑几声：
“多久没听到人唤我的名字，没想到，如今有人用如此口气喊出来……
“可惜……竟是在……”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并不假。”
“那你这么多年，守着这个破地方，不让我寻到你又是什么意思？你让我苦等这么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比妖的任何手段都来得残忍？！你……你……我恨你！”她手收紧，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胸前。
“唔……”显然被伤到的人捂住胸口，略显踉跄地站起来，“……我知道。”唤作成清舞的他，艰难笑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还不是一个罪人吗。我多年清修，却仍旧敌不过你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这，或许是天意……哈，哈哈哈哈……”他忽地再次仰天大笑，笑声中透着无尽怅然与悲凉！
没有人发现，他的眼中，闪现的，是一股决绝，毫不留情！
也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已悄悄捏成了法诀状，包括九尾灵狐。
“哈哈哈哈！……”成清舞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他微一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溅丝帕，点滴刺眼。
“师兄！”黑衣人大惊，扑过来扶住他，“你怎样？！”
“……！”阿九也在瞬间惊住，站起恐慌地抓住他的衣袖道，“不！……你，我不会伤你至此！”她似是要扶他，却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双手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衣衫。
“师兄！师兄！”黑衣人眼睁睁看着成清舞软下身去，不由吼道，“你为什么？你还是要一意孤行？！难道说，要你从此与她相伴终老，你也不愿么？”
“……咳咳……”成清舞并未回应，只是微笑看向阿九，“你那一拳，自然是不会伤我致命……可是，却给了我最好的指点……唯有如此，咳咳……我才能对得起苍生……”
阿九眼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你混账！”然而她却是被眼前人瞬间咳出的更多的血和迅速苍白的面容震得讲不出话来，眼中也只剩下了惊恐。
“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师兄……”
成清舞转向黑衣人，淡淡笑道：“起影……你可曾……恨我？”
黑衣人一滞，原本愤怒的眼神瞬间黯然下去，他低哑着声：“师兄，起影……从未怨过你……只是为师兄不值……”
“呵呵……”成清舞低低笑出声来，“是太过不值了……咳咳……”他伸出手去，紧握住黑衣人的手，艰涩道：
“师兄自知不该待你如此冷漠，你既然继承了师父衣钵，就该一心造福百姓……我怎能让你如同我一般，执迷不悟，苦于如此孽海？”
“怎可让你因我而失了自己的使命……起影，你心中所想，万不可现行！”
“人最怕的，不是妖兽鬼怪，而是自己的心，走不出痴迷啊……”
“师兄！”黑衣人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那你又何苦如此……”
“这就是我最怕的了。”成清舞惨然一笑，“我此生犯下的罪过，怕是再不能够还清了……唯有一死以谢罪！只是，不曾再见她一面，如何甘心？……现在好了……而师弟……你又明白了我的心思，我便可安心而去……”
“不！”阿九惊恐地喊道。他怎可如此？好不容易再见之后，他便要以死来报答她这么多年的思念之情？
“成清舞，你不许死！你休想抛下我一人，你敢死，你敢！”
面对灵狐的连声呼唤，成清舞的回答却只是：“对不起……怕是此生，再无缘吹笛与你听……这个……”
一支翡翠色笛子自那人手中递出：
“这个……你且收着罢……”
“我不要！”阿九哭道，“我要它何用？没有你，我要它何用？”口中如此，双手却颤抖着接过了那支笛子。
看着她，成清舞苍白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清明的双眼却在慢慢黯淡下去：“我已足矣……大半生，都在潜心修行……不知……上天是否允我……来世做妖……”
低喃声渐渐沉下去，那人的手中，紧紧抓着，带血的丝帕……
血痕尚未冷……
清魂已然逝。
就这样了吧……
愿来生，能和你并肩走遍天下，再无牵挂！
“不——！”
悲怆的狐吟，回荡在萧瑟的黑风山。
第四十六章 过往忆
无语凝噎，奈何独立苍茫。
“好，好……”
“你，很好……”
“成清舞……我没有想到你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