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确实没有女子为将的先例,不过,你的性子也确实不适合闷在后宅。这样吧,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就谋个外任。以后,你可以嫁给我呀,我肯定不会把你关在家里,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你想骑马就骑马,想射箭就射箭,小时候你保护我,长大了我保护你,好不好?”他温柔的凝视着她。
李红樱趴在窗台上,下颚抵在白玉般的胳膊上,静静地与他对视着。时光滴答流转,树上的槐花飘落,掉在他乌黑的发顶,既沉默又温柔。
“嗯,”她轻轻点头:“那你要好好读书啊。”
谭士礼眉开眼笑,郑重点头:“我会努力的。”
从那以后,李红樱每天早上起来,跑到侧面的窗户一看,就能看到谭士礼正在院子里背书。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书房的灯光还是亮着的。有时候风向合适时,他会看到一只红色的纸鹤飘过来,里面会是一首小诗,或是让他保重身体不要彻夜苦读。每当他读书累了,只要看一眼绣楼的方向,就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后来,她也听家里长辈们夸赞谭士礼是谭家最有希望的孩子,只可惜他不是谭尚书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庶出的侄子。
李红樱明白,以他的出身,若是来自己家里提亲,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考取功名当了官,及笄以后家里给她安排相亲,都被她撒娇耍赖地混过去了。只等着秋闱,他能金榜题名。
可是好事多磨,谭士礼却在秋闱的前两天病倒了,许是他太重视这次科举,心理压力过大,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起早贪黑磨搓了身子。这一病有如山倒,他挣扎着要去考试,踉跄着走到院子里就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贡院的大门已经落锁。母亲坐在床边,哭着求他不要去考了,家里不缺钱,考不上功名照样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也说,不需要他光宗耀祖,没必要非得争这口气。
可是他知道,他需要,她也需要。
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冬天,多年的期许一朝破灭,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春日晴暖之后,他站在小院子里看到了她,她瘦了,一见他就掉了泪。从小长到大,哪怕被别的孩子打的鼻青脸肿,也没见她掉过泪,这一次,却是为了他掉了泪。
后来,听说突厥来犯,圣上要御驾亲征,他看到了自己最后一丝成功的希望。恳求伯父为自己谋了一个小小的副尉,要去军中拼一拼运气。
一个多年读书的书生,突然要上战场,谭家全都震惊了,众人苦劝都留不住他,最终只能挑了两个得力的侍卫费强和马辉护送他去。不求他建功立业,只要能保住自己,活着回来就行。
他走的那天晚上,李红樱哭了一夜,她知道,他这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拿命去拼了。他连命都能舍了,她还有什么不能舍得呢?
她拒绝了一切相亲,坚决不嫁。母亲拗不过她,只好在她十七岁这年,由父母做主定下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她得知以后,没哭也没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个月之后,就叫上几个闺中密友去逛庙会了。庙会上有不少算卦的摊子,她挑了一个旗子上写着“赛神仙”的人,当着大家的面算了一卦。
这一卦可不得了,说她福运深厚但命格奇特,非得十全十美、鸿运当头之人才能娶她为妻,否则,必遭厄运,克夫丧命。
这密友之中,便有未婚夫的亲妹妹,这件事当即传扬开去,夫家退亲,从此再无人登门提亲,李红樱的日子一下子就清净了。
转眼到了十九岁,李夫人愁得整日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李红樱静静等着,倒是不急不躁。
朝廷大军得胜归来之日,长安城沸腾雀跃,听说有人砍下了颉撷可汗的人头,圣上特许他紧跟圣驾进京,众人都涌到街上争相目睹英雄风采。
李红樱看到了,是他,三年没见,黑了但是壮实了,他骑着高大的汗血宝马,跟在圣驾之后,红色的斗篷飘扬,一副英雄姿态。她终于笑了,心里踏实了。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谭士礼请冰人到李府提亲,刚从战场归来的李将军自然知道皇上对他的赏识器重,正愁闺女嫁不出去的李夫人如释重负,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两家一合计,就把这事麻利地办了。
洞房花烛夜,他们紧紧相拥,抱头痛哭,互相擦泪却擦不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诉说这三年的相思之苦。
他告诉她,在军中有一个好兄弟叫顾青山,和他一样为了心爱的姑娘去拼杀,是他亲手砍下颉撷可汗的人头却交给自己去领赏。因为青山知道,自己需要这个功劳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终成眷属。而青山兄弟,不想做官,只想回到自己的村子里和喜欢的姑娘相伴到老。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李红樱泪眼朦胧的说道。
“已经三更天了,咱们只顾着说话,该办正事了。”谭士礼笑道。
☆、尾声:七十大寿
七月初七; 宁家庄村东一片热闹景象,有演杂耍的; 有卖糖人的; 更有那高搭的彩棚、流水的席面,男女老少尽开颜。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全村庆祝七夕节呢; 其实呢; 是里正顾青山的七十大寿。
顾家大门上张贴着大红洒金的对联,上联是七月初七贺七十大寿; 下联是福星寿星捧福寿双喜,横批是子孙满堂。这对联于对仗上讲不算高明; 难得的是老爷子亲手所书; 体现的是一份心情; 没人敢说不好。因为人家的长孙顾承谦是曾经的文状元,次孙顾承毓是新科武状元,两位状元爷都齐声喝彩; 谁敢不服?不服你站出来试试?
顾青山长子顾修文和年近四十才得的幺子顾家乐整整相隔十五岁,所以长子家的长孙和幺子家的幼子同龄; 两个四岁的娃娃在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
“你得跟我叫叔叔。”顾承楠背着小手满脸骄傲。
“凭什么呀?你跟我一般高。”顾念祖满脸不服气。
“因为我和你爹爹一样是承字辈的,而你是念字辈的。”顾承楠鬼精的小脑袋已经把人们之间的关系弄清楚了。
顾念祖知道自己的父亲名字叫什么,所以大概也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只是心里很不服气,就跑到顾青山身边去,趴在他腿上,委屈哒哒地问道:“祖爷爷; 您为什么不给我取承字辈的名字呀,这样我就不用跟他叫叔叔了。”
顾青山哈哈大笑:“傻孩子,不论我给你取什么名字你也得跟他叫叔叔呀,因为他本来就是你叔叔。你看,你有妹妹,他没有,你跟妹妹念晴一起玩吧。”
长着一双大眼睛,像瓷娃娃一样的妹妹顾念晴正窝在宁馨怀里吃糖,见祖爷爷提到自己就好奇地看了过来。宁馨温柔地哄着她叫哥哥,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哥哥。”
顾念祖马上就高兴了:“过年的时候我见过你,那时候你还不会叫哥哥呢,这么快就会啦!你下来,我带你去玩。”
念晴是顾修武的长孙女,平时见不着住在京城的顾念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到。虽是有些陌生,却也见过几次,不是特别见外,被大人一劝就乖乖地从祖奶奶膝头爬下来,拉着哥哥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去玩耍。
顾承楠落了单,就不计较什么叫不叫叔叔之类的,厚着脸皮主动凑过去跟他们一起玩,小孩子哪有隔夜仇,只一会儿工夫,几个小孩就开心地追逐嬉闹了。
宁喜的孙子宁昌托着一只喷香的烤乳猪进来,高声贺道:“给老寿星贺寿啦,宴席备齐,是否开席呀?”
顾青山大手一挥:“开席。”
“好嘞!开席啦!”宁昌把披着红花的头菜放到了厅堂正中的桌子上,回头大声唱和道。
“爷爷,我去点头炮吧。”文质彬彬的状元郎顾承谦起身,行了一礼。
“诶,大哥,点炮这种活是我们粗人干的,你就坐着等着做贺寿诗就行了。”武状元顾承毓大步跑了出去,飞快的跑到大门口。
“我是长孙,这种活儿怎么能落后?”顾承谦走的也不慢,虽是文采一流,但是身体也不差。
二人同时点燃了门口悬挂的鞭炮,门外聚集的亲朋齐声鼓掌喝彩,司礼的宁浩站在台阶上让人铺好了厚厚的红色毯子:“儿子们给老寿星拜寿!”
顾修文、顾修武、顾家乐站成一排,齐声贺道:“儿子们给父亲拜寿,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村里人都挤在门口瞧着,那是京中的大官,边关的大将,还有涞水县最有钱的大财主,这三个人一起给老爹拜寿,场面还真是震撼。
宁浩再喊:“孙子们给老寿星拜寿!”
九个年轻的小伙子和少年郎齐刷刷站了出来,正在院子里跑着玩的顾承楠被九哥拉了过来:“承字辈的要拜寿啦,你这小叔叔不想当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看着小承楠像模像样的跟在哥哥们后头给爷爷拜寿,却在起身的时候被八哥碰了一下,小小的身子一歪,倒向了前方的四哥,却被眼疾手快的二哥一把抢了过去,举起他就扛在了肩上。
小家伙一下子被举高,开心地咯咯笑:“爷爷、爷爷,看我多厉害。”
顾青山挑起大拇指:“好,好小子。”
接下来重孙子拜寿,儿媳们、孙媳们拜寿、闺女、姑爷、外孙、外孙女、外重孙都一一拜寿。热闹欢腾的气氛持续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顾家的子孙都拜完了寿。只见院门外鱼贯而入一大群中年和青年的男人,绵长壮观的队伍一直绵延到大门外,为首的是任保定知府的宁峰:“姑父,自从您从边关回来,给咱们村带来了鸿饮书院,我们这些穷孩子才读上了书,走出大山,为国效力、光宗耀祖。如果没有您,就没有我们这些识字的孩子,我们今天一起给您拜寿来了。”
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齐齐地跪倒在地,齐声呼喊给老寿星拜寿的场面着实震撼,宁家庄的晚辈们肃然起敬,做人就该做顾青山这样的人,虽然不是高官,没有厚禄,但是他造福了子孙后代,造福了整个村子的人。
白胡子的王连喜带领几个当了太爷爷的老头们走上前来,含着热泪一起鞠了一个躬:“青山哪,我姐夫长水走得早,没能来给你拜寿,我替他说句心里话,我们这些家里穷的汉子们,跟着你都过上了好日子,这一辈子,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过什么样的日子。今天高兴,咱们不说以前的艰难事了,你给咱们大家说几句吧。”
顾青山走下台阶,拍着王连喜的肩膀笑道:“四喜丸子,你呀你呀,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是没有我,你也一样还是好日子。我当年不也是个穷小子吗,看上宁馨了,却娶不上,你知道我当时难受的呀……后来服完兵役回来,日子一点一点好起来,也娶了宁馨回家,日子就过得有意思了。这一转眼就五十年过去了,人过七十古来稀,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不管几年吧,这一辈子我算是活得值了,没有遗憾。”
“好……”大家齐声喝彩,宁馨却暗暗抹了抹泪。正要开席吃饭,就见人群后方忽然闪开一条通道,无数穿着金甲的御林军冲了进来。
顾家的子孙有不少是见过世面的,当即涌到顾青山身边,面色凛然地看着前方。
就见谭士礼带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衫、器宇轩昂的老人进来,顾修文一见来人带头跪了下去,口呼万岁。顾青山这才知道,来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众人行完大礼,皇上坐在了主座,笑呵呵看着顾青山道:“你可还记得朕?朕记得你。”
顾青山一头雾水:“草民并没有见过皇上呀。”
谭士礼在一旁笑道:“青山哪,你别紧张,近日圣上微服出游,正好我要请假来给你过寿。圣上高兴,想见见以前的故人,就同路来了。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见过贵人。”
顾青山努力地想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虽然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挺有出息,姻亲们也十分显赫,可是他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皇上了。
皇上不想再为难他,笑道:“当年在军中,你活捉了颉撷可汗,砍下他的人头,却不肯自己去领功,让自己的义兄去领,关键是你还说的蛮有道理,连朕都觉得他去领功合适,而你呢,竟然跑回家当了个种地的,后来你的子孙入朝为官,朕都予以重用。不为别的,就因为朕当年看到了你的忠义之心。”
顾青山这才知道,原来那一晚跟自己蹲守在小树林里的白袍小将竟然是当年的皇子,如今的帝王。他从没想到过自己还有这样的奇遇,难怪子孙们官运亨通,竟是有皇上的偏爱之心。
热闹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晚上,各自回房休息,顾青山拉着老伴的手来到院子里的葡萄架底下,焚上香案,和她一起跪了下去。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