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丝记得鲁芙浓密的卷发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盘着,或者做着各种精致的发型,再用花冠、头饰和帽子装饰起来……
她只看了鲁芙一眼,就知道这个女人已经病入膏肓,再也没有生机可言。
真奇怪,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养了她十几年、压制了她十几年的母亲。
她居然一声不吭就病了,而且病得快死了。
鲁芙睁开眼睛,她干瘪紫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做出一个笑容。她鸡爪般的手在床上爬着,好像想要抓住萝丝,却微微一动后就软在床沿边。
她的胳膊像干枯的草束,她的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散发着一股呛人的油腻气息。
一个护士抱着床单进来,说:“请问你们是布克特太太的家属吗?”
萝丝点了点头:“是的,女儿和女婿。”
这个时代的护士与后世的打扮不太相同,她们没有护士帽,头发用白色的头巾包裹起来。
年轻的护士同情的说:“您的母亲上个月住进了医院,之后就一直在恶化。我们给她动了手术,可是仍然没能阻止病魔在她体内蔓延。”她压低声音,“愿上帝保佑这位太太,也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萝丝默默的点点头,她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或者干脆就在梦中。
她虽然不喜欢鲁芙——她从来没有喜欢过鲁芙——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希望鲁芙去死。
尽管萝丝并没有拥有一个宽广如海洋的心胸,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期望任何人死去,当然也不包括鲁芙。
她看了看鲁芙的面色,知道不出一个月,她就成为父母双亡的孩子中的一员了。
“萝丝……”
她听到了鲁芙低哑虚弱的呼唤。
萝丝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么有气无力的声音,居然是鲁芙发出的。
护士同情的说:“这是布克特太太这几天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她一直在承受钻心的痛苦,我们不得不用吗啡给她止痛。”
对了……大量的吗啡会让人神智不清。
“吗啡的用量在不断加大,现在我们过五个小时就要给布克特太太打一针,这大大损害了她的神经系统。”
萝丝梦游似的“嗯”了一声。
萝丝和杰克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旅馆暂时住下,他们每天都去看鲁芙。
鲁芙大多时候是神志不清的,就算偶尔清醒,说上一两句话也不得不停下来喘息和呻^吟。她不认识杰克了,根本记不得这个金发蓝眸的漂亮男孩是谁,有时候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可她还认得萝丝。
有时候,她会柔声说:“要乖乖听家庭教师的话,萝丝。”鲁芙以为萝丝还是个孩子。
有时候,她会喑哑的哀求:“你就嫁给詹姆斯吧,算是我求你了。”鲁芙以为她们还在玫瑰庄园。
有时候,她会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回来!萝丝!回到救生艇上来!”鲁芙以为她们在北大西洋上。
每到这个时候,萝丝就会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然后轻声说:“好的,妈妈。”
“是的,妈妈。”
“我会听您的话,妈妈。”
在鲁芙痛苦的呻^吟和长久的昏迷里,一个同样令人痛苦的念头在萝丝心中越来越清晰:
如果一个人没有按照你期待的方式来爱,并不代表他她不爱你。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早上。
昏迷了好几天的鲁芙终于暂时清醒过来,她灰白的嘴唇上竟然挂着一点点朦胧的笑意。
鲁芙费力的翻了翻眼皮,用力的说:“过来,萝丝。”
萝丝抿着嘴唇坐到了刚换上新床单的病床上。
“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个好母亲……”鲁芙休息了好久才继续说,“如果说,这十七年,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痛苦和不快……那么……那么对不起……宝贝。我不该……不该那么固执。”
萝丝抓紧了床单。
“我不该像个暴君一样管束和干涉你的生活……毕竟,你最终要过自己的生活……你也过来,杰克……对,杰克……既然你被我们家萝丝选中,就要好好的……好好的对待她,不准让萝丝伤心……不准让她难过……你能答应我么,杰克?”
“放心吧,布克特太太,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
“谢谢你,杰克,谢谢你……”
鲁芙走得很安详。
不错,萝丝和鲁芙这对思想毫无共通之处、前世冤家似的母女,在她们的一生中,带给对方的快乐远远少于给对方造成的不满。
鲁芙对女儿的叛逆深恶痛绝,而萝丝觉得她是个又庸俗又固执的女人,她一直瞧不起鲁芙。
如果鲁芙还活着,萝丝肯定会一辈子讨厌她。
可是她死了。
鲁芙的死,让萝丝想了很多,想通了很多。
这对一辈子互相仇视的母女,终于在告别的那一刻,达成了谅解。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一个坏消息……U盘数据损坏,小风的存稿和资料全没了!全没了!没了!
这个本来要写长的文,只能注定还有5章就要结束了5555……
已哭瞎= =哭瞎!
☆、命中注定的萧条
Cahpter35 命中注定的萧条
鲁芙去世后很久,萝丝还处在一种恍惚和茫然的状态。
她照样吃,照样睡,照样工作,照样甜蜜,可是她始终觉得鲁芙还在这个世界上,在费城的上流社会,与同等身份的贵妇人们闲言碎语,对远在纽约的女儿不闻不问。
萝丝觉得鲁芙仍然活着,只不过不在她身边。
虽然有人离开,可他们自己的生活仍要继续。
如果说,泰坦尼克号是这对情侣一生中的最高^潮,那么接下来的生命,终究会归于细水长流的平淡。
只有平淡才能长久,何况经历了那么大那么大的跌宕起伏,他们都意识到了平静的珍贵。
工作和赚钱并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这对情侣赚的美元足够他们花到下辈子了。工作一段时间后,他们会离开纽约,到世界各地旅行。他们把照片、笑容和爱留在了世界的许多地方。
当然啦,每到这对不负责任的设计师离开第五大道的香奈儿服装店,美国的小姐太太们都会咬着手帕做怨念状:我们的衣服又要落伍了。
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黛西·道森。小黛西全盘继承了爸爸天蓝色的眼睛、金灿灿的头发和微微翘起的鼻头,皱巴巴的小脸上找不出与萝丝相似的任何地方。
她与她的父母不同,小黛西一出生,就受到了最好的照顾和父母百般的疼爱。她不像萝丝那样,被母亲不闻不问,从小生活在孤独中,也不像杰克在贫苦家庭长大,要担起本不该承担的重负。
小黛西是个神奇的孩子,从小就对孩子的玩具和游戏不感兴趣,宁愿窝在藏书室看书,而且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的奇谈怪论,一举一动都充满小大人的感觉,让萝丝生出“该不会黛西也是穿越的吧”的错觉。
“黛西你看,爸爸给你买的新布娃娃!”杰克眨巴着湛蓝的眼睛,一脸邀功请赏。
“幼稚。”黛西小包子皱了皱眉鼻子。
“黛西,妈妈明天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萝丝蹂躏着女儿肉鼓鼓圆嘟嘟的脸。
“没意思。”黛西小包子挑了挑眉。
“……”做父母的二位的心中充满了比北大西洋还深的挫败感。
“我去看书了,爸爸妈妈晚安。”黛西小包子立正敬礼,啪嗒啪嗒的跑上了楼,看上去就像一个粉团违背了重力定律滚上去似的。
“我小时候可绝对不是这样的!”杰克面对女儿的行径,张口结舌。
“……我小时候似乎是这样……”萝丝弱弱的回答。
“要不,我们再生一个试试?”杰克心有余悸的凝视着楼梯。
萝丝嗤之以鼻:“别傻了,亲爱的,咱们现在够忙的了,再过几年好不好?我才二十一岁,还没到生孩子的最好年华呢。”
很久以后,萝丝静下心来回首前尘往事时,才蓦然惊觉,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时间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滚滚向前,就像涌入泰坦尼克号密封舱的海水那样,等有所察觉时,一切都物是人非。
一转眼,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过去,经济大萧条的阴影逐渐蔓延。
萝丝曾经在历史课本中重点学过这一章,可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切身感受到这几年的破坏和萧条。
就像在电影院里喝着饮料吃着零食、被生死不渝的爱情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与真正成为故事中的人,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一样。
1929年10月,一场早已埋下隐患的经济大衰退,导致了华尔街股市的恐慌性暴跌。
无数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1929年10月24日。这一天,美国迎来了“黑色星期四”。这一天,美国金融界崩溃了,股票一夜之间从顶巅跌入深渊,下跌之快连股票行情自动显示器都跟不上。短短两个礼拜,300亿美元的财富人间蒸发。许多从前的成功商人,还有意气风发的银行家们被迫流浪街头,靠摆摊为生——摊位总是无人问津,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蜷缩在长长的人群中排队领面包;1500万人到处找工作,可是哪里也没有人雇佣他们……
普通人一生的积蓄都投入了股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在股市崩溃中灰飞烟灭……而对于社会上层的人来说,股票的数字更是他们财富的象征,即使他们出身望族,即使他们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即使他们命中注定是天之骄子,即使他们才华横溢手腕高超,即使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命运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早就把银行中的虚拟数字兑换成硬通货的萝丝决定做一件善事。
她换上衬衫和牛仔裤,外面套上保暖的皮大衣,提着一箱子现金,敲开了卡尔·霍克利家的门。
他们已经整整十七年不曾谋面了。
上一次见面,卡尔还是泰坦尼克号上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继承人,萝丝还是青春逼人的十七岁少女。
1929年某个寒风瑟瑟的冬夜,白雪掩盖了北方的土地,也掩埋了无数人的希望。
现在是流浪汉饿死冻死、商人们跳楼上吊的高发期。
破产的卡尔蜷缩在匹兹堡一间廉价的小旅馆里,每天靠几块钱度日。他甚至在这间旅馆里见到了好几个熟人——1929年以前,他们通常都在最高级的餐厅、沙龙和俱乐部里开怀畅饮、谈笑风生。
当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满眼红血丝的卡尔听到敲门声时,他正在把一颗子弹塞进枪膛。
卡尔犹豫了一秒钟,手扶着床站起来,他像破旧的铁板床一样摇摇欲坠。
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平静、美艳、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如果你再把客人晾在风雪冒烟的屋外,就太失礼了,霍克利先生。”女人粲然一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不是吗?”
“如果你不是来羞辱我的话,萝……道森太太。”卡尔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
“怎么会呢,霍克利先生?你是个出色的生意人,我今天来找你,只不过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可惜你来迟了十个月。”卡尔颓然坐下,用手捂住凹陷下去的脸庞,“请回吧,太太。”
“这么斩钉截铁的拒绝一位女士的请求可不是绅士所为。”萝丝微微一笑,“你只是暂时遇上了麻烦,霍克利先生,我认为对你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契机。”
眼前的女人比十七年前还要美丽,却洗脱了年轻时的傲气和固执,变得像东方的花朵那样优雅沉静……卡尔看了看自己肮脏破旧的外套和很久都没擦过的鞋子,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我仍然认为,道森太太,离开我,离开这里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在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一把不错的手枪。”她把玩着红木的枪托和镶嵌的象牙,“如果你不打算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的话。”
“我……”卡尔张口结舌。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卡尔。”萝丝的口气忽然变得严厉,“收起你愚蠢的念头,别管其他人怎么样,总之一切都会变好的。”
“可是我破产了,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妻子离开了我,把我所有的钱都带走了……我现在一无所有,穷途末路……我不需要你的怜悯,道森太太。”
“怜悯?我从来不认为有人需要这个。别傻了,卡尔,你什么都没有失去,因为那些让你光鲜亮丽、让你看上去高人一等的东西,从来就不属于你。”萝丝站起来,像个居高临下的审判天使,“你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宇宙的中心,你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事事称心如意,注定是一个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