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在大灾难中侥幸获救的情侣悄悄离开了,他们没有参加为遇难者举行的追悼会。
祈祷和弥撒,拯救的是活着的人。
而他们,早已被彼此拯救。
萝丝的绳索、小刀、巧克力和生石灰救了杰克,而杰克的出现,拯救了萝丝未来的全部人生。
他们住进了纽约第五大道的一间旅馆里。
“我决定了,杰克,我们不去老气横秋的被上流人士占领的费城,我们就在纽约安家落户,然后在第五大道上发扬光大可可的店铺!”
“决定离开鲁芙女王了吗?”
“按照鲁芙的脾气,她是绝对不会认一个跟穷小子私奔的姑娘做女儿的,她巴不得跟我断绝关系,与此同时还要向我哭穷要钱。”
“……真是一个合格的上流社会母亲。”杰克耸肩。
“无论如何,”萝丝铺开信纸,“我还是要给鲁芙写一封信,寄给她钱,尽一尽做女儿的职责。”
“我能观摩学习一下吗?”
“悉听尊便,先生。”
不久之后,在费城寄人篱下、哭天喊地的鲁芙收到了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
我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不是合乎时宜,正如我不知道这个私奔的女儿到底给您引以为自豪的姓氏蒙羞到什么程度一样(当然,我也毫不关心,因为这一切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可不论您多么痛恨我给这个家族带来的名誉损失,不管您多么想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毕竟您是生了我养了我的人,至少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我就必须对您心怀感激。
虽然从小到大,我并没有感受到您给我的爱。或许是因为我的性格比较封闭,为人处世也处处不合您的心意,以至于阻碍了母女之情的发展吧。
千真万确,亲爱的母亲,我真的非常非常想爱您。如果我能够做到像大多数大家闺秀那样循规蹈矩、温柔听话、把嫁给一个有钱的继承人作为终身的最高成就,或许我们的关系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水火不容。
我试过了,亲爱的母亲,可是不行的,我做不到。
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自我的定位,与我们的阶级所要求的格格不入。我始终坚信,在家庭和社会中,女人应该更加自由的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我一次又一次的试着逃出女性的宿命,我不愿意缩减为“母亲”这个符号,只懂得或者迫使自己只懂得温柔、体贴和谦让,我不愿意过着墨守成规的生活,不愿意委身于坚如磐石的荒诞现实,更不愿意放弃自我。
我们的时代,我们的阶级,对女性本能的压抑和蔑视可谓空前绝后。一切都为我们准备好了,却从来没有人问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们不仅无权追求幸福,而且一旦有这个苗头就会被说成自私和不负责任,于是我们还不得不拼命掩饰对生活的热爱和渴望。
生活!多么美好、多么广阔的字眼!生活原本有那么多可能,我为什么非要沿着这条路走不可?这条路上铺满了从古至今的女性的尸体,她们在这条路的路口拥有如花的美丽和青春,却在这条路上被消磨成行尸走肉,这条路看不到希望,也没有尽头。
眼看着我也要被推上这条没有尽头、万劫不复的路——或许您认为这是唯一一条正确的道路——我必须及时逃生。
当然了,我十分清楚,叛逆绝非轻而易举之事,要知道,试图动摇整个社会的观念将是多么艰难。
可是我坚信时代终将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我的叛逆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所以,亲爱的妈妈,原谅女儿的任□。她一定要获得自由,非要不可,尽管获得自由意味着某种决裂——与家庭,与传统,与朋友。我会被上流社会和平民阶级视为异类,并且为整个圈子所不容。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每个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我已经承担了选择的代价,我也足够强壮去承担它。
我不想继续演戏,不愿忸怩作态,不愿再虚情假意的客套寒暄,总之,不愿每时每刻去否定一个真正的自我。
很可笑是吗,亲爱的母亲?
尽管在我十七年的生命中,并没有给您带来多少欢乐和幸福,我仍旧不想让“钱”这个您从不提起的低俗字眼,毁了我们之间仅剩的情谊,如果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话。
随信附上三千美元支票,我会一直寄钱给您的。
一直试图爱您的
萝丝·道森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今天早上去世了,终于不再痛苦了。想到奶奶临终前几个月都坐在床上不能起也不能躺,睡觉都要坐着,从一开始每天一针杜冷丁到每天六针,到吗啡,到昏迷,到去世……
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只愿那个世界没有痛苦。
只是从今以后,世界上疼我爱我、真心对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泪眼朦胧,不知所言。
☆、命中注定的成名
Chapter32 命中注定的成名
当萝丝租下店铺雇了员工准备放手大干一场时,她忽然病倒了。
杰克又照顾生病的爱人,又要负责店铺的事务,彻底忙的焦头烂额。
病好后,她的模样彻底改变了。
曾经,萝丝的皮肤宛如最无暇的瓷器,白皙却缺乏光泽和血色,与她鲜艳饱满的唇色形成令人难忘的对比,如今她的皮肤却变成了半透明的软玉,柔嫩的表皮下潜藏着微光。她瘦了,瘦了许多,丰满圆润的下巴突了出来,变得削尖。手臂、腰肢、臀部、大腿……总之,一切曾经被脂肪严密包裹的地方都变了模样。
希腊女神式的丰满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时髦的匀称苗条。萝丝望着镜中的大眼睛、尖下巴、锁骨突出的女郎,险些以为自己穿越回了母星。
那双碧绿眼睛中的疏离感和隔绝感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喜悦和安宁的平静。她终于真真正正的参与到生活中,她比曾经的她更迷人了。
这种魅力已经不是十七岁少女的青春逼人,而是历经变故沧桑后,流露出的那一抹难以形容却亲切温和的微笑。在时光、岁月和经历的打磨之下,所有浮华层层剥落,剩下波澜不惊的淡然。
萝丝常常梦到泰坦尼克号,悔恨又欣慰的梦到这座梦幻之舟。
梦诚实清楚的宣告了她内心深处的矛盾。
上帝,请你原谅我,在明知道泰坦尼克号会沉没的前提下,仍然没能全力阻止悲剧的发生,使得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于飞来横祸,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是,泰坦尼克号,我又感谢你的沉没。你的沉没成全了我们,也让这个滚烫的、急功近利的、不可一世的时代,开始了反思。尽管这种成全太过悲情,这种反思太过残酷。
很快,她与杰克有了一个家。尽管他们忙得没时间操办婚礼,两个人还是自愿自觉的住在了一起。
美国是个相对自由的国度,这个国家的人民比他们的祖先之一——古板顽固的英国人宽容许多,因此尽管萝丝是个与穷画家私奔的贵族小姐,却几乎没有遭遇不可忍受的非议和责难,相反,她勇敢的行为甚至赢得了不少羡慕与喝彩。
凭着上流社会的背景、令人惊叹的美貌、使人倾倒的魅力和别出心裁的设计,萝丝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可可·香奈儿了——霸气、顽固、绝不听从客户的意见——她感到自己变成了挥着皮鞭的女王。
再说杰克。
杰克像那个年代所有的美国青年一样,怀着发财致富的梦想,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全部努力。
萝丝常常惊讶,在又要照顾生病的自己、又要忙于店铺的业务、又要打理二人的小窝的夹缝中,杰克是怎么抽出时间画画的。
轰动全球的沉船事件发生三个月之后,不同国家发来慰问吊唁之词之后,费城的名流举办了一场画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泰坦尼克号幸存者对那次“梦幻之旅”,或者说,“梦魇之旅”的独特解读。
展厅的中央,陈列着杰克的画作。很难想象,在短短的三个月里,这位幸存的画家创作了如此数量众多的作品。
他的画风不讨巧,不创新,不特立独行,是最传统的素描,可观看者却能从每一抹阴影、每一笔线条中,看出画家饱含的深情。
比摄影还要精确的笔触,描绘了北大西洋般的深情。
参观者的目光被延伸的画卷牵引着,重温那恍若隔世的梦境。
虽然是黑白的单色,可那线条的舒展,光影的变幻,让人会心一笑,又黯然泪下。
第一幅。
巨大的船身,将阳光隔绝在身后。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海上宫殿,海神也会为之汗颜。欢呼的人群,欢送的家人,满脸喜悦的乘客,满怀梦想的旅者,浓烟滚滚的塔一般的烟囱……静止的画面,将人生生拉入那个场景,耳边仿佛沸腾着喧嚣,有海的气息擦着鼻翼溜过。
第二幅。
只能算一张速写。裹着呢子大衣、头戴呢帽、工人模样的父亲,还有父亲怀中不安分地女孩。女孩的小手放在父亲宽大的手上,在炭笔的涂抹勾勒下,几乎化作实质的细腻和粗糙。女孩嘴唇微微张开,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惊奇喜悦的东西,也许是跟在泰坦尼克号后面准备分一杯羹的海豚,也许是不知名的飞速掠过的海鸟。她的卷发乐此不疲地翻卷着,大眼睛仿佛在转动,像池塘里两尾活泼的金鱼。
第三幅。
头等舱餐厅。到处都是银光闪闪的瓷器和玻璃器皿,一尘不染的洁白桌布,还有神态高贵优雅的淑女绅士。看到这幅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呼吸稍微粗重了就是对这些上流社会的天之骄子们的不敬。整幅画的目光聚焦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小姐,她的姿态可以作为礼仪教科书的封皮,玫瑰花,藤椅和落地窗释放进来的阳光碎片勾勒出她的娇艳动人。可是,这位有教养的上流社会的淑女,居然把头发剪得像男孩一样短,还穿着男装。女郎眼中是不易辨认的高傲,自尊,反抗和不屑,整幅画隐隐掀起躁动不安的漩涡。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
倒数第二幅,是正在下沉的船头。无数模糊处理、仅用色彩渲染的逃难的人群,裹挟着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惊慌失措。他们包围着几个乐师。乐师们闭着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身畔滔天的、灭顶的海浪仿佛消失不见。大衣有些褶皱,看上去是被风吹动着。他们的恐惧和不安早已融化在乐声里,他们笔挺的身体和平静的脸上,升华出绝对的超脱、坦然和骄傲。
最后一幅,整整一块画布上,盛着外溢的蓝色。涌动着透明的湖色和浓郁的黑暗。参观者的呼吸被掐断了,仿佛巨大的水压压向胸口。他们反应过来,这是海面以下的场景。画面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一串气泡,也许是某个登记在死神名册上的可怜人呼出的最后一口气。那时的相机还没有水下拍摄的功能,这幅画带来的震撼,仿佛不是颜料压在画布上,而是沉重的海水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画面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几个小字蜷缩着,仿佛也被海水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波塞冬的安魂曲。
就在参观者们离开上一幅画,庆幸地深深喘息的时候,就在他们以为到达尽头的时候,转过一个弯,一幅大得像壁画的油画,一改前面黑与白的单薄旋律和蓝色的独奏曲,裹挟着舞动的色彩,给所有人一个永生难忘的震撼。
画面很空阔,甚至是空荡的。这是泰坦尼克号沉没后的清晨。晨光本该是清淡的,画中却仿佛多了什么,低低地匍匐在海面上,氤氲在空气中,压向每个人心里。这幅画名叫“沉船”,却不见船的踪影。破晓的金色光线,倾斜着点亮了漂浮的木板,看上去是一块护墙板,映衬着原木的纹理和清漆的油润光泽。一条条光柱里,飞旋着细小的尘埃。木板上,栖息着一只海鸟,它偏着圆圆的脑袋,飞羽上溅了泡沫,仿佛刚刚与暴风雨搏击过。它蜷缩着身子,蜷缩着脚爪,躲避着清晨海水的冰寒。海鸟微弯的喙上,叼着一枚镶嵌宝石的硕大戒指。在窄窄的光带里,这圈光环是那样珠光宝气,水光粼粼。也许,它曾佩戴在某位名门淑媛白皙的无名指上,引来歆羡的叹息;也许,它是某个年轻男子准备送给心上人的定婚信物,见证了恋人的喁喁私语和相守终生的誓言;也许,它差点随着主人一起永远迷醉在波塞冬的怀抱;也许,它是海鸟从原本温软如玉、如今僵硬如大理石的青灰色手指上啄下来的……
天空如同一个倒扣的水晶碗,头顶,是催人泪下的蓝。
天,海,光影色块的交织变幻,受印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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