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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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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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芝回山上去,一颗心沉得似要从胸口坠落脚跟,她气喘吁吁。
  走进大门,看见厅堂中几片人影。
  许先生在,还有一位着装体面的男子,茶几上放一只药箱。
  厨娘见是她,摊摊手,“不得了,自在今早忽然死了。”她说那只鸟,“喻然正伤心。”
  “是尾脂腺炎。”男子说,约莫应是一位兽医。“发现得太迟了。”他说这话,丝毫不带惋惜。
  沈喻然怔住,呆呆看空去的鸟笼。许先生怕死鸟身上带病菌,一早令人提到外头去。
  “改日叫人再捉一只给你,并非难事。”他安慰爱人。尹芝看他的背影,肩膀宽厚,语气温柔,这是多么令人能够依傍的男子,可他却投下一片暗影,在午后澄明的阳光下。
  沈喻然不语,并不因此欢欣。
  “明日,不,就现在,我打电话到澳洲去。”他即刻站起身来。
  “别去。”沈喻然拉住他,“捉来一万只也逃不脱一死的下场,当初就不该将它关进笼中的。”
  尹芝心头一颤,这话有弦外之音,似要一语成谶。房中暖气十足,她却倏地打一阵冷战。
  许伟棠将他小小肩膀收进怀中,“都是我错。”
  趁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在山中溪水旁,择一块清幽的厚土,将这只荆棘鸟埋葬。坟头插一支槐花枝作为标识。紫霞漫天,晚风乍起,尹芝知道的,迟早一日,这花枝也会寻它不见。
  晚饭未能见到沈喻然,许先生一个人坐书房,对住电脑凝神。尹芝拿煮好的咖啡给他,现磨的咖啡豆,十分醇香。
  他抬起头,随即说,“多谢你。”口气谦和。
  自那日停车场之后,尹芝一直逃避同他照面。今天却又专程来见他,她实在想多看这男人几眼,好生分辨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她在他的话语间败下阵来。恐怕再给她廿多年,她亦猜不中他的真面目。
  “喻然正独自伤心,他最见不得死这回事。”许伟棠忽然开口,“小孩子总是心软得很。”
  他已年届而立,他仍旧当他是个孩子。尹芝心头百般滋味。
  “他一个人,总很落寞,需要您多陪一陪。”
  “我方才吃了他的闭门羹呢。”他笑起来,摇一摇头。他说起他来总是温柔宠溺,不大像是爱人,像父兄多些。
  尹芝不再说话。
  “由他去吧。”许伟棠抽出一叠公文,哗哗翻几页。尹芝知道自己该告退了。
  “您早些休息。”
  他点头,“他要静一静,就别去打扰他。”
  尹芝还是去敲了沈喻然的门。
  夜很深了,他正靠在长窗,灯也未开,看窗外一轮满月。
  “死者已矣,生者节哀。”尹芝将一件外套挂在他肩上。
  他转过头,莞尔,“倒也不至于为个禽鸟肝肠寸断去。”
  “那么,何亦不辞风露立中宵?”
  “鸟该翱翔青天,不该锁在笼中。”
  尹芝心头一颤,她长久注视着他,终于说,“你呢,你可有想过离开这里?”
  “去到哪里?”他愕然。
  “海角天涯,自由自在。这世上除去这座山头,还有许多乐土。”
  沈喻然摇头,“我不走,我答应伟棠,永不离开这。”
  这里也是一只囚笼,他亦无非是那只奇鸟。这是上苍多么惊人的暗示,若不早日破笼而出……尹芝心里惴惴不安。
  “活在此处,你当真快乐?”
  他想一想,答,“也许并不,但,我爱伟棠。”
  “离开此处,你照旧可以爱许伟棠。”她一鼓作气,“打开笼门,飞到天上去,做回自己,以真正的沈喻然去爱许伟棠。”
  他面色一变,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一早忘记,真正的沈喻然究竟为何物。”
  他是为了他深爱的男人,造化成今天这副样子。尹芝在心里头为他哀戚。
  “若未结识先生,你会过怎样的人生?”
  “呵,留在美国,在研究所上班,朝九晚五至今,有个或爱我或不爱我的妻子,时有争吵,同床异梦,养育一双子女,整日送他们读书上学。”他说罢笑起来,“有些可怕;那必然不是我。”
  那将会是一位堕为凡胎的他,人到中年,会因幸福与麻木日渐发福,头发掉去一半,眼梢都松懈下来,可他一定安然自在。
  “不,不。”他又改口,“若依我自己,何苦读到博士去,就去夜店里日日跳舞,或是干脆乘热气球穿越热带雨林上空。”
  “我就知你是天字第一号潇洒人物。”她鼓励他,“不如明日当真就去这样做做看。”
  “别说玩笑。”沈喻然揉揉眼,隐忍了一个哈欠。“为何忽然同我讲这些?”他不解。
  尹芝说不出话来,她比他识得更多现实,却没有勇气一一去告诉他。
  “好了,小姐,我很累,想睡了,不同你痴人说梦。”他面上却又倦容,于是逐客。
  “喻然。”她站在门口蓦然转身。
  他看住她,“有事?”
  她冲口而出,“方才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但求你考虑。”
  “你今天十足奇怪。”
  她笑一笑,“我走了,好梦。”
  隔日,她擅做主张未拿HG3给沈喻然。
  至中午,他蜷在床头,面若死灰,冷汗直流。尹芝心咚咚跳,打电话给路俊辉。
  “你私自减少了HG3的药量?”
  “我一颗也未拿给他。”尹芝毫不掩饰。
  “可否不再干预此事!”
  “难道我眼睁睁见他被残害致死!”
  “他此刻已有戒断反应,容不得你回头去。”
  “刽子手!”尹芝失声。
  对方良久沉默,“我知道我该下地狱的。”
  她不想听他做无谓检讨,“他此刻十分难过,可有方法救他!”
  “拿出药瓶,给他服药。”
  她紧紧攥住听筒,几乎握碎。她想到许伟棠,他平日待他多么好,可暗地里却不惜抽去他的精魂,挖空他的内里,将他变成一幅风干的躯壳。他当真能永世存放他吗?
  她悲哀地跪在他床头,斟一杯水,将两粒绿色药片放进沈喻然的口中,无路可退。一个钟头过去,他面色好转,又成完人。
  他睡着,她到厅堂中枯坐,日垂西山也未动一下。
  电话铃就是那时忽然响起的,哗地一声,震得她汗毛都炸开。
  大宅中的电话是个无谓装饰,似乎意在证明这座山头还未曾被现代文明彻底孤绝,但它绝少响起过。
  他拾起听筒,彼端传来一段暗哑的男声。
  “请沈少听电话。”
  尹芝愕然,“请问您是……”她回头找管家,可此刻他不在四周。
  男子不答,静默一阵又重复,“请沈少听电话。”
  尹芝只得去叫沈喻然。
  他足过一刻钟才施施然下楼来,对方并未挂线。
  尹芝站在一旁,听沈喻然只答嗯或者好这样的字眼,两分钟便结束了。
  她试探问,“谁?”
  她不该过问他的事,只恐他为人所欺。
  沈喻然猛然转过头来,尹芝发现他脸孔青白如鬼魅,无一丝血色。他抓着她伸过来的手臂,“让我坐下来。”
  大厅里只得他们两,她在他跟前蹲下来,“可以告诉我?”
  他闭上眼,用力喘息,半晌摇头,“不,并没什么事。”
  他显然说谎,但说话仅止于此。
  他在沙发上一坐好久,天色渐暗,满屋幽蓝。尹芝想去扭开灯,却被他按住。
  “别令我见光。”
  她在他跟前坐下来,发觉他周身汗湿,冷似冰冻。“医生嘱你好好休息,我扶你上楼去。”
  他借着她的手臂勉强起身,却又跌回去,他双腿不住打颤,似乎软得厉害。那时尹芝只断定是HG3带来的副作用,时隔多年,真相大白,每逢记起此时,她都忍不住要落泪。他那时一定被疼痛扼住心魂,肉身都已凌乱,是勉力整合完整,留在她面前的。

  ☆、一晌贪欢(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章节的名要改一改 内容没有改变
  尹芝蹑脚去到书房,时间仅是凌晨,她再睡不着。昨夜冬雷滚滚,此时天空却已露白,房中微冷,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发觉这房间实在大,有大片不可填充的空白在她四周。
  她在书架上找书看,忽然发现那只明黄色珐琅彩花瓶,就在触手可得的地方。它不再束之高阁,有人将它放在近旁,也许看了又看,是许伟棠还是沈喻然,她不知。
  果然有巧手的工匠,将支离破碎的一只瓶拼贴整齐,若非细作端详,已看大不出裂痕。尹芝拿它下来,放在手中婆娑,数百日的光阴就在触感间静默流淌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门被打开,尹芝吓一跳,竟是沈喻然。
  他像是自外头回来,外套上有一重水汽,一脚是泥。
  “你到哪去了?”尹芝紧张起来。
  “睡不着,去到外面走走。”
  尹芝走到他跟前,他周身笼满清冷,好似整个冬天都落在他肩上。
  “感冒就好玩了?”她教训他。
  喻然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尹芝无奈摇头笑,她利落地打开暖气,关好门,让房中尽快暖一些。
  回身看他,他已脱去大衣,坐下来将身体伏在书桌上。
  沉默半晌,他忽然开口,“阿芝,可以请你为我做件事?”
  莫说一件,十件百件她都肯。
  她点头,等他说下去。他却望着窗外重重叠叠的树影。
  “你有心事?”
  “我须得下山一次。”他忽然说。
  “今天?”
  “是。”
  尹芝沉默,这不好办,自上次出逃,山中地库中已没有车子。
  “我又令你为难。”
  这话又勾起尹芝的难过,去到山下,去到都会,去到南极同月球,都该是他的自由。他的人生不该举步维艰,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负累。
  “容我想一想。”她说。
  “不问我去做什么?”
  “你没有义务告诉我。”
  她拨电话给路俊辉,别无他法。
  “喻然有事?”他十分警醒。
  “不,此刻他很好。”
  路俊辉松弛下来,“小姐,天还未亮足。”
  “我有事相托。”
  “急这一时?”
  “请你放弃美妙睡眠,即刻起身驾车来山中。”
  “喻然到底怎么了?”他反复问。
  “他很好,但他需要出门去。”
  “去到哪里?”
  “我同你均无权过问。”
  路俊辉气结,“恕难从命,上次教训还未令你记取?”
  尹芝沉默,“上次,我欠你人情,可这一生,你欠喻然尤多。”
  路俊辉开不了口,这已成他的软肋。
  “七时整,我们等你。”
  “这山中还有几双眼睛!”
  “托词由你去想。”
  路俊辉狠狠拍头,“我为何时时败给你,由得你摆布。”
  尹芝挂断电话,她无力去想这个问题。
  七点钟,路俊辉十分守时。
  “喻然没起床?”他问郑伯。
  老人家讶异,“这么早?”
  “今天接他去医院检查。”
  “大少临走前未曾提过有由安排。”管家纳罕。
  “近来服食新药,却反应强烈,昨日还有不良征兆。”
  管家不敢质疑医生,“容老奴稍微收拾。”
  “不必。”路俊辉拦住,“只需阿芝一人。”
  “这……”管家为难。“人多可有照应。”
  “今天我无视,全程陪同。”
  郑伯无可辩驳,只得答允。尹芝在一旁,松下一口气。
  于是三人光明正大下山去。
  路俊辉踩足油门,暗蓝色跑车一路飞驰,他抱怨,“今天我有台重要手术!”
  “脱下白袍,就把它同工作一起留在医院。”沈喻然道。
  “病人是财政司司长夫人。”
  “管他什么达官显贵,你该仰天大笑出门去。”
  两人都给他这句话逗笑。
  路俊辉专心看路,“祖宗,到哪去?”
  “人最多的地方!”
  于是三人去逛一条南洋人聚集的小街。
  有人做玉石生意,他们凑上去跟着瞧。并非什么高端新奇,尹芝同路俊辉一早看惯这些街头营生,哪来什么和田软玉,唬人掏钱时真。小贩称可给玉牌刻字,交付定金,晌午左右便可来取。沈喻然低头观看玻璃橱中的成品,其中一块用瘦体镌——此心永在。字当真是好字,有肩有脊,古香古色。他非要买下来。
  路俊辉啼笑皆非,“堂堂沈少喜欢这种货色。”
  “买一块送伟棠。”
  “我担保他不会喜欢。”
  沈喻然不理,伸手向路俊辉的口袋。
  “还要我买单?”
  沈喻然笑,一脸无辜,掏出皮夹来抖一抖,里头一叠卡片,一张现钞也无。
  路俊辉咬牙,“下月叫许伟棠付我双倍薪水。”
  玩至中午,肚饿,找一间风味小店吃中饭。叫满满一桌小吃,芒果糯米饭,炸猪皮,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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