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酸麻也不起身,旨在表明他意已决。
没有这样闹的,沈父到底心疼儿子,拉他起来看见一张同亡妻如出一辙的面孔,心若刀剜。
颤声问,“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去抛家舍业,赴汤蹈火?”
沈喻然不答,全因那是一个谨记的身份。
沈父叹气,“明日约他来家里。半大的小人,说走便走,我这个当父亲的,好歹得知道是谁拐去的他。”这会儿只恨不能捶胸顿足。
隔天许伟棠登门拜访。
在沈父眼中倒也称得上仪表堂堂。言谈举止稳重得体,全然不像是市井登徒子。读书人看重这些。
几日后沈父亲自送行,登机前直说,“万事当心。”
沈喻然挽着父亲手臂,俏皮道,“当心什么?”
“你还小。”老父不禁叹气。
数十年前,这份年纪的男子,成家立业也不少见,甚至有人已然承欢膝下。转到而今,十七岁还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许伟棠没去打扰父子俩,站在不远处看一份报纸。
沈父亲自过来,“喻然自幼为我娇惯,十分任性,日后还请许先生多有担待。”如同嫁女,殷殷切切。后来他自己同人说起沈喻然也是如此说辞,爱一个人,他在你心里永不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前半生(二)
沈喻然回国三五日即走马上任。
接过许氏才发觉,这桩庞大的家族产业实则早已满身疮痍。拨来弄去,大至高管,小到办公间叫不上名头的伙计,皆是沾亲带故,盘根错节。无人用心工作,各个打足心思浑水摸鱼,捞上一笔拍干净屁股即刻走人。
沈喻然同许伟棠商量换血,由着他们拖垮,天大的壮志雄心也迟早跌落高墙,摔得粉身碎骨。
许伟棠亦早有此打算,只是当初病在表里,无关乎痛痒之时,给人左右,无法痛下决心。如今已然病入膏肓,由不得那些不爱受这刀切肤之痛的人。
沈喻然在人后大刀阔斧,许伟棠自人前充铁面包公。
一众长辈皆来哭闹,只恨不能亲自提刀上前除去余孽。许老太也亲自上阵,拉许伟棠跪在许氏宗亲灵前,双眼带泪。许伟棠咬牙,一言不发。
老太太问儿子,“听凭一个外姓,鱼肉自家骨肉?”
许伟棠冷笑,“三年前为多分一杯羹抢得头破血流之时,无人识得你我是自己骨肉。”
许老太哑口无言。她
未必当真怜惜那些叔伯子侄,只恨如今凭空有外人在她眼前呼风唤雨。
她哀哀叹,“你到底年轻,怕你错信了人。”
这位人人口诛笔伐的副总不满十七岁,论及年龄外貌,实在无法服众。
可不足一个月,许氏俨然峰回路转。这位小小少年的决策力洞察力同执行力样样令人瞠目。
不知用了什么铁腕,竟有金融大鳄肯为许氏注资,政府亦打通人脉,久批不落的一头黄金地皮破天荒为许氏拔得头筹。偌大办公间如今也是一片清气新风,再无人趁工作时间饮茶读报打毛衣,过去一本漏洞百出的黑账如今亦悉数洗底。如今上上下下人人谈论这位清秀俊美的新上司,有人暗地里揣测他的来头,并因此寻获一些蛛丝马迹。
可成功并非全凭借天资,此中辛苦并非三言两语讲得尽。
常有人见沈喻然加班至深夜,有时干脆睡在办公室。司机清早来接人回去补眠,时常撞见他在私人盥洗室里咬一根牙刷,半闭双眼,忍者瞌睡摇摇晃晃。
敢这样舍生忘死倒也全仰仗年轻,回到家里躺在房中倒头就睡,不须辗转反侧,连一片梦也没有。若要任由睡到自然醒,恐怕十天半月不够,所以订闹钟,每次哗一响便霍地做起,困意犹在,疲惫犹在,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会儿会觉得委屈,时常掉下泪来。许伟棠坐在床头手足无措的哄,转个身又见他在董事会上张牙舞爪,唬得一众元老汗涔涔。许伟棠笑他活脱脱人格分裂。
有时两人同在办公室,各自对住一部电脑忙碌,偶尔抬头对上彼此的目光,许伟棠眼神如若盯住稀世珍宝,沈喻然忽觉天大疲累都眨眼散去,为他受些苦,他一早甘之如饴。有相熟的朋友说他两人是患难夫妻,他喜欢这个说法。
可人到底不是机械,撑至两个月许氏已咸鱼翻身,沈喻然却发觉身体日渐衰弱。一日傍晚同几位董事开会,忽然发起烧来,头晕目眩,金星四冒,他强挨到结束,站起身来双膝绵软,若不是秘书眼疾手快及时扯住,他恐怕撞到桌角,头破血流。
忙送至路俊辉处医治。
亦医亦友的路俊辉不由大呼,“如今已不是封建社会,谁还敢剥削他连日做苦工。”
检查才知,盲肠炎。须即刻手术。
推他出影像室,他悠悠醒转过来。
分辨许久认清了状况,霍地爬起来去剥手腕处的针头。
路医生忙按住。
他推人,有气无力,“晚间有极重要的应酬,耽误不得。”
不足二十岁的男孩肩膀瘦弱,面色青白,十根手指细若无骨,乍看起来简直可怜。
“要拼命不须急这一时,再不手术,你会死。”
路俊辉不是吓他,发烧至三十九度半,由着他去他也走不出十步远。
秘书打许伟棠电话,他去内地谈生意,辗转赶来,已是半夜。
沈喻然手术后仍在监护室,皮肉不合,险些不能关腹,折腾得死去活来。
两个男人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吸烟,一时间烟雾缭绕。
路俊辉开口,“你给他多少让他恨不能为你舍生忘死?”
许伟棠心若刀剜,当初信誓旦旦允诺,给他安稳静好的日子过,如今兵临城下,却将他推上阵前。
路俊辉拍拍老友肩膀,“若能,日后不要给他委屈,也不枉他的全心全意。”
许伟棠明白此中深意。
修养一星期后沈喻然才勉强能下床,他生来不足,比常人须花得更多时间去恢复创伤。嚷着要出院,医生好歹多留他三日。一回家便挣扎着换上工作装,伤口仍然隐痛,路俊辉开镇痛药给他,合着酒喝,十分奏效,眨眼便见他坐在办公室里低头读文件。从前不屑他的人这会儿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为着这间公司,倾尽心血。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前半生(三)
不过说起可笑,堂堂许氏副总,到如今仍有一篇毕业论文未完成,他得偷来几日安心学业,否则无法完成毕业答辩。许伟棠跟他同走这一趟,他如今愈发离不得他。
临行前头一晚,司机接沈喻然回家晚饭,许伟棠近来应酬多,时常不在,偌大餐厅只得他一个,他看经济新闻打发时间。
忽然门铃叮咚响,佣人去开,一叠声喊二少。
沈喻然初来乍到,涉水不深,许家三姑六婆刚刚掰扯明白,这一位的名字他倒是一早听说。可他照旧吃饭,舀一匙甜汤送到嘴边呵气。
佣人给许伟伦递茶,赔笑,“大少还未回来。”
许伟伦眼皮子不抬一下,将车钥匙朝茶几上一掷,“我找另一位。”
佣人十分识趣,“沈少还在用晚饭,请二少稍候片刻。”谁发薪水,谁是家主,下人心里头十分有数。
许伟伦登时怒道,“在我跟前端架子?”
却不觉一片衣香鬓影施施然飘到眼前来,一双大眼闪烁,笑盈盈,“二少莫编排我。”
这位许家少爷昨日才自美国打道回府,早些日子许氏艰难,上天入地寻不到他人影,而今忽然现身,必是在外头欠一屁股赌债。许伟棠是一听这位不长进的弟弟的名字气不打一处来,恨得咬牙切齿。但在许太太眼里,幺儿自然不是这样难堪的人,哪有什么错处,无非是任性收不住性子,喜好玩乐,过过总会好。天下母亲待子女都一早练就闭目塞听的能力。
许伟伦是半点不通经商之道的,公司的事他一概懒得参与。但不参与不代表不在意,刚一返港便有爱挑唆的人在二少耳朵边吹风——许氏有新主,长一副狐媚样,似男非女,专通惑人之术,二少再不插手,只怕三五年不过,这个家便没你的位置。
许伟伦知道大哥的兴趣,早年在国外,也是风流韵事一叠,可说到底无非是消遣玩乐,而今轮他做主这个家,他倒大大方方把小情人往正位上推,这还了得,遂旅途疲累他也顾不上,拈起外套冲过来兴师问罪。
在许伟棠跟前,他自然不敢兴什么风浪,是问好了的,今晚这位副总一人在家。
可此刻眼前人却叫这位阅人无数的纨绔公子呆了半晌,原不知这世上当真有美少年一说。个子小小,一张小脸孔白若凝脂,额发略长,盖住半片额头,举手投足却毫不造作,一颦一笑都端庄矜贵,背地里嚼他舌根说他狐媚气的人简直有眼无珠。
坐在沙发上半晌找不到半句质问的话,许久二少才有动作,他略显突然地站起身来,伸手过来恭恭敬敬,“敝姓许,名伟伦,是伟棠家弟。”
沈喻然并不回握,“二少大名,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会儿忽然登门,有何贵干。“
许伟伦讪讪收手,“听说有人两月间救许氏于水火,想来拜会这位商界娇子。”他眼珠一转,换了托词。
“能力所及,便来帮伟棠的忙。何况许氏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否则,凭谁也无力回天。”
许伟伦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这儿倒像个刚出社会的毛小子般手足无措起来,他十二分笨拙,“不知沈少可有空,容我请杯清茶道谢。”
“伟棠就快回来。”他一句不多说,逐客。
这份高傲的姿态看得许伟伦心热眼热,恨不得当即将他衔近嘴里。
“那便改日,随时恭迎。”
沈喻然头都不点,“天不早了,六姐,帮我送送二少。”
许伟棠回来时已不早,见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一叠文件,将衣服交给佣人自背后抱住他,
“明天一早就飞,还不睡?”
沈喻然皱鼻子,“还不是你那不轻省的弟弟!”
许伟棠诧异,松开手坐在他一旁,“怎么,他来过?”
“跟我示威呢。”他笑起来,“架势天大。”
“何必理他?”
“他自然同我无干,只是此人我稍一看也知,人品十分下作,你要提放他,莫叫许氏在他这浅滩处翻船。”
许伟棠伸手捏他鼻子,“你这双眼,穿肠破肚!”
沈喻然不高兴,“我跟你说正经事!”
“眼看要答辩,好好温书别叫导师问住哭鼻子才是正经事。”
看他不依不饶还要争辩,许伟棠夺过文件一把丢出去,转身将他抱起来,“睡觉!睡眠不足当心变成小傻瓜。”
十八岁的小少年回去买过埋头用功几日,毕业答辩顺利得超乎想象。对于导师接二连三的刁钻问题,他都一一从容解说,答毕赢得满堂喝彩。事后听说他要回国,他的导师亲自送出来,再三挽留,知道无用,啧啧惋惜。
许伟棠一直在校门外等他,见他跑过来忙问,“结果怎样?“
沈喻然哭丧脸,“惨了,恐怕还须再来一次。”
“之前不是有好好准备?”
“所以我十题全中啊。”说罢他大笑起来,唬得过许伟棠,比之令他九天揽月更有成就感。
许伟棠知道被骗,佯装咬牙切齿,一把将他塞进车里摩拳擦掌,“想被生煎还是清炖,说!”
“不如干脆来个快炒。”小少年扯领口,毫不畏惧。
许伟棠猛踩油门,“好好好,十分钟后悉听尊便。”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前半生(四)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没写完 今天补全
结局皆大欢喜。
沈喻然心无旁骛同许伟棠回国,名正言顺做牢许氏副总的位子。如今再有人敢反对便是不识趣,许氏少了沈总,玩得转玩不转,他们在心里掂量厉害关系。
工作照旧忙。
难得休息日,却有人清早将门板拍的咚咚响,他睡在二楼,也被扰了清梦。许伟棠不在,他披了件晨缕下楼去看。
门开着,女佣站在门口惊叫,“二少。”
怎么又是他?
他走过去,许伟伦倚在门框上,那面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嘴角破了,殷着血,眼角裂开,面颊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必问,他挨了顿打。
沈喻然闪身叫他进来,“谁做的?”
许伟伦用衣袖抹了下唇角的血迹,只问“有烟吗?”
沈喻然摇头,许伟棠从不在家里吸烟,他亦无次嗜好。他回头去吩咐佣人,叫家里的医生来帮他看伤。
许伟伦拦住,“这点小伤,不必。给人看了,反而丢人。”他倒顾及起颜面来。
沈喻然抱住肩,“那么大清早登门有何贵干?”
“我大哥呢?”
“他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