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歉意,大概也被当做砝码,放在了与朝云安交易的秤杆上。
“如今,我女儿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并且不管午夜钟声敲响多少次,这个愿望都不会消失,我虽然不是促成这件事的仙女,但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这一次,我为艾伦回来,或许,也是时候为我女儿而离开。”曲休坐正身体,接着说道:“请在座媒体朋友见证,在与朝云安先生以及我女儿本人商量后,我们做出如下决定,从今往后,我曲休生老病死,荣辱福祸,都与我女儿无关,母女情分,到此为止。”
满座哗然。
中国法律并不允许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解除亲属关系,因此,要断绝父子母女关系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其他法律来限定二者相关利益归属,并通过公开信息取得一定程度上的证明。
若非罪孽深重,何至于恩断义绝?
不断有人在问,何苦?何必?
朝阳站在墙后,看着旁边律师递来一系列公证材料,又亲眼见到曲休一一签字盖章,整个人如坠云雾,脑袋沉重非常。
是了,从今往后,她与曲休,当真再无瓜葛。
她生下她,却从未爱她,只将她当成工具,价值连城。
她爱她二十年,却从来得不到回应,人心肉长,会痛,会绝望。
这样也好,也好。
记者会还未结束,曲休签订一系列材料后,目光终于定在了朝云安身上,似有所指。朝云安却是看也不看她,只侧头示意主持人进入下一环节。
本来明亮辉煌的大厅忽然暗下,台子左侧天花板降下白幕,一张张照片在嘈杂的人声里相继出现在屏幕上。
照片里孩子的脸被特意处理过,模糊,辨不清面目,只能从她的穿着打扮与体态上清楚分辨这是个女孩子。
照片展示的过程里没有任何背景音乐,平淡空白,毫无情感,因此,底下人声切切,人人都肆无忌惮地议论着照片里的女孩子。
可是,越到后面,人们讨论的声音越小,在没有任何人阻止的情况下,厅里熙熙攘攘坐着的百来位记者,竟然全都沉默了。
因为人们发现,前后一百多张的照片绝无重复,从一个孩子的出生到二十多岁穿着学士服毕业,她始终都是一个人,孤零零,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照片播放过程里越是枯燥,观看的人们越是清楚感受到了压抑与寂寞。
直到照片播放完毕,朝云安终于开口,“你们看到的,是我女儿。”
谁都明白的事实,从他口里淡淡说出口,更加令人唏嘘。
“十几年前,我和曲休小姐离婚,当时,我抛弃了我的女儿。”朝云安说道:“我和曲小姐一样,在女儿成长过程里从未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帮助,我想论起自私,全世界的父母都不及我们分毫,我们的女儿曾经有多爱我们,我们的丑态便有多残酷,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爱应该是相互维系,我和曲小姐都不懂爱,却偏偏用自以为是的爱折磨着全世界最爱我们的人。”
朝云安的语调很平静,只有他说话时不自然轻抓裤缝的手悄悄暴露他的那点不平静,“有人愿意以朝家全部基业换我女儿回来,也有人用爱情与婚姻来威逼利诱她,但是,当我问她想要什么时,她痛苦万分,只说了一句话。她说她今生不愿再做曲休的女儿,不愿再做朝云安的女儿,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要把一个深爱过父母的孩子逼到什么境地,她才会说出这样绝望的话。我始终记得,她刚出生那会儿,我对自己发誓,这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是她愿意拿的,抛头颅洒热血,我也一定实现,可是我却食言了,并且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不闻不问。”
朝云安不再说话,示意旁边等候的律师递来材料。
和曲休刚刚签署的材料一模一样。
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前,朝云安落笔签字盖章,已成定局。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有朝阳知道,朝云安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满座的记者再也按捺不住,集体站了起来。
按照曲休刚才展示的公证材料,朝云安签下的材料里必然也有一份遗嘱材料。
朝云安的遗嘱,那就是朝家王朝的未来!
一片混乱中,朝云安轻声道:“不做曲休的女儿,不做朝云安的女儿……今生,我总算实现了你的一个心愿。”
朝阳站在玻璃窗后,看着曲休,看着朝云安,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声。
十几年前,朝云安不要她,曲休便将她带到外公外婆家,留下一笔钱,从此再嫁生子,十年不归。
她被抛弃,成了无父无母的小孩,可她依旧爱着他们,每日每夜盼望父母归来,重新相见。
十多年过去,她已经不爱他们,这一次,是她主动抛弃他们,父亲与母亲,本来就只是成长痕迹里的两道虚影,如今,真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朝阳不知道自己哭了许久,玻璃窗外,记者会渐渐散去,大厅里的灯自熄灭后再未亮起,没有人进入过她的小房间,直到很久之后,有人轻轻推开那扇门,轻轻走到她面前,将她温柔抱进怀里。
“朝阳,他让我来带你走。”陆湛澄亲吻朝阳湿漉漉的脸颊,“他说,一切都结束了,你是自由的。”
朝阳抬起头,她哭得太久,脑子里钝钝地疼,却依然清晰地听见了这些话。
“朝云安用整个内地市场换来曲休与你的离别,就在刚刚,她已经带着艾伦坐上飞机,离开了。”陆湛澄柔声道:“全世界都知道朝云安与你再无利益上的关系,他们的争斗不会再牵扯你,你只要安心做回你的朝阳,普通人朝阳,因为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朝阳点点头,扶着陆湛澄的手站起身。
陆湛澄想起一事,“他还说,你身上穿的这条裙子不如你今早见他时好看,总有一天,他会给你送去最合适的裙子,让你如果愿意,等等他。”
朝阳破涕为笑,用袖子不停揉眼睛。
陆湛澄看着她,微笑,“朝阳,走出这扇门后,做我的陆太太,好不好?”
朝阳捂住通红的双眼,笑着重重点头,“好。”
————————《我心朝阳》正文完结于2015年7月8日晚1点50分
☆、第82章 番外一
番外一:曲休
朝阳和陆湛澄带着女儿去给朝云安扫墓时,途中遇到了曲休。
十八岁的女儿远远认出了曲休,挽住朝阳的手警惕万分,“妈妈,咱们就当看不见。”
朝阳早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拍拍女儿的手,笑道:“就算只是陌生人,尊老爱幼,咱们也不能视而不见。”
女儿又蹿到陆湛澄身边,摇晃父亲胳膊,撒娇道:“爸爸,你把妈妈扛起来,咱们快跑吧。”
陆湛澄呵呵笑,竟然当真作势要去抱朝阳,吓得朝阳直往女儿身后躲,不忘推他肩膀,“你疯了吗?光天化日的!”
朝家墓园里远远近近各站了十多人,元至一直盯着他们,这时已经笑着喊道:“妹妹!妹夫!这是墓园,胡乱秀恩爱,小心夜半祖宗敲门!”
话刚说完,旁边朝云星已经用拐杖狠狠敲了他胳膊,骂道:“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
元至也是将近五十的人了,笑起来却还像二十多岁时,百无禁忌。
吵闹间,曲休已经和朝阳狭路相逢,整整二十年未见,她已经老得需要旁人搀扶,脸上浓妆遮盖不住的疲态与老气,枯灯残卷一般。
旁边搀扶的助理似乎不认识朝阳,扶着曲休就想离开,曲休接连打了两个手势,她都没有看见,还是陆湛澄看不过去,提醒道:“你老板有话要说。”
那助理这才停下来,神情间的不耐呼之欲出,就连搀着曲休的手都直接放开了。
朝阳将一切看在眼里,唏嘘。
当年的曲休何等风光,在欧美时尚圈享尽天之骄女待遇,后来她与朝家解冻,内地市场全面解禁,一时间,风头无人能及,算是登上人生顶峰。
所有媒体将朝云安的大度当成昔日恋人旧情复燃,甚至连陆湛澄都一度怀疑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唤回的不是朝云安对朝阳的爱,而是他对曲休的爱。
只有朝阳明白,在曲休答应和朝云月合作起,朝云安便已终结了他的爱,他对曲休,已无半点怜悯。
果不其然,曲休的品牌进入内地不到半年,她名下品牌服装频频被爆劣质,更有曲休设计稿被曝抄袭,被抄袭的国内设计师一场维权官司打得风生水起,响彻海内外,胜诉后重创曲休品牌,逼得她自动下架回购系列全部产品,所有门店门可罗雀。
从进驻国内商场到全国亏损负债,曲休品牌元气大伤全线撤离,辉煌鼎盛到萧索灰败,曲休只用了短短两年。
外人只猜曲休久居国外不懂内地行业以至经商失败,朝阳却知道,朝云安之所以要把曲休弄进国,为的不过是杀起来方便而已。
一个男人,一旦不再怜惜一个女人,当真杀无赦。
曲休灰溜溜逃回国外,小心翼翼经营自己的事业,试图恢复元气,可惜两年后,噩耗再次传回国内,kloss向曲休提出离婚。
离婚的理由是,他觉得曲休并不爱他,这些年不过是为了生意才选择他作为伴侣,对三个孩子也非发自内心的关爱。
kloss当年初见曲休,为她身上东方气韵着迷,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可曲休再神秘,那冷漠自私也是与身俱来,相处越久,越是无法忍受,因此,曲休几乎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的曲休在kloss单方面发出离婚声明时毫无招架之力,kloss的亲朋好友纷纷指责曲休道德败坏,影迷们不知受了谁的鼓动,在社交网络上发起罢买曲休衣服的活动。
曾经的女王早已陷入泥淖,国内媒体落井下石,说她是扶不起的阿斗,一切都是报应。
朝阳一度认真关注过曲休的新闻,但随着下一波新鲜消息汹涌而至,曲休从人们视野里逐渐淡化,朝阳只知道曲休离婚了,三个孩子全都主动要求跟随父亲。
哪怕最小的孩子也不愿意多看曲休一眼。
到底不曾亲近过,何来留恋。
“阳阳……”面前的曲休老态龙钟,看上去竟似与外婆一般年纪,说话时气息短促,显然身体不适,“这些年……可好?”
旁边,女儿始终气势汹汹挽着朝阳胳膊,陆湛澄则站在另一边,见日头渐起,替她们母女俩仔细撑起黑色阳伞。
朝阳微笑,“再好不过。”
话音刚落,女儿伸长脖子补充道:“不劳惦记!”
陆湛澄立即提了女儿耳朵,教育道:“再这样,你思修老师可要惦记上你了!”
“妈妈妈妈妈妈!”女儿一叠声地求救,“耳朵快没了!”
朝阳笑骂:“活该。”
女儿转身扑进陆湛澄怀里,笑嘻嘻告罪,陆湛澄趁机带她离开,父女俩有说有笑朝前走去。
“女儿……”曲休轻声道:“很好。”
朝阳早听朝云星说过,曲休两年前便回国养老,孤零零一人住着,身旁只有一位助理,她的两个儿子倒是来看过一回,目标明确,是要曲休趁着意识清楚赶紧重拟遗嘱。
十几年前,曲休当着全国媒体签下的遗嘱里,是将遗产平分给了丈夫和三个儿子,但是艾伦早年吸毒去世,老二照顾过他,认为遗嘱里艾伦的财产应该划分给自己,老三坚决不同意,争执不断甚至大打出手。
只是为了利,便可罔顾亲情。
陆湛澄后来说,幸好朝阳不在曲休身边长大,幸好。
曲休还想多说两句,旁边助理等得不耐烦,粗鲁搭上曲休胳膊,催促道:“再不回去,药又没得吃了。”
曲休干瘪枯瘦的两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其他,低下头,步履蹒跚跟着走。
“你根本没有必要来看他!”朝阳忽然高声说道,“你凭什么来看他?”
曲休停下脚步,七十多岁的人了,颤巍巍回头的模样,瘦的就像一具骷髅。
半个月后,警察敲响朝阳家门,客客气气请她协助调查。
朝阳不解,问清楚缘由后,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相隔甚远的另一座城市里出了件命案,一处房子起火,独居其中的老太太被烧死在床铺上,法医验尸时并没有在她鼻腔咽喉里提取烧伤痕迹,断定是死后烧尸灭迹,再一细查,果然发现老太太是被闷死的。
尸体已经被烧得不辨真容,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件或已遗失或已烧毁,最后,警察在老太太的抽屉里发现两张剪报,其中一张登着份简短喜讯——某年某月某日,陆湛澄先生和朝阳小姐喜结连理,;另一张则登了份讣告——某年某月某日,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