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从刚开始的义愤填膺到散伙时的其乐融融,朝阳很满意,别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下班时,朝阳照例延后稍许,然后上楼找陆湛澄一起回家,从见到陆湛澄开始,这人就不停偷偷拿眼看她,如此明显的欲言又止,倒好像是把朝阳当傻瓜了。
朝阳气笑了,双手环胸,开始肆无忌惮耍横,“哎哎哎!风水轮流转,想当初,我对着某人,也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一句话要在脑子山路十八弯地转,临出口还要犹豫半晌,真是可怜。”
陆湛澄笑道:“是吗?我当初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
朝阳抖脚,小流氓似的,“那是你眼瞎啊。”
陆湛澄从椅子上站起身,作势要去逮她,吓得朝阳立马退后数步,抵着办公室大门让他别过来。
陆湛澄笑,“古代文人子弟落榜,也没见你这么嚣张的。”
朝阳也笑,“我心大。”
陆湛澄起身下班,人间四月天,正是芳菲时,尽管天气暖和,这位先生依旧西装笔挺周正,一年四季,每天都一丝不苟,看上去就像从时装广告片里偷偷出走的画报人物,“你心大就好,这事对我来说是无关痛痒的。”
“真是冷漠。”朝阳笑,在他搂过来时习惯靠上去,“除去易逢,大概也没多少人真正在意。”
“他太急功近利,不会理解的。”陆湛澄笑,“很多时候,人生走得慢一点,未尝不是好事。”
☆、第76章 他来了吗
第七十六章他来了吗
朝阳现在已经越发习惯回到陆湛澄这儿,小区外喊她朝小姐的年轻门卫,单元楼下晒太阳的邻居大爷,鞋架上搁着附近超市买菜附赠的零钱筐,甚至厨房砧板上被她不小心剁开的细缝,所有一切都叫她安心熟识,比起朝云安的家,比起曲休的家,甚至比起被寄养了十多年的外公外婆家,这儿似乎更像她的家。
她自己的家。
回到家后,陆远海的电话恰好打进座机,陆湛澄一接,便听到为老不尊的父亲在那边压低嗓子问:“教师大赛,阳阳出局了吧?”
陆湛澄瞥了朝阳一眼,应道:“嗯,输了,没戏。”
正在脱外套的朝阳一个眼刀砍来,忿忿不平,“不就是输了场比赛嘛?至于弄得人尽皆知!”
陆湛澄对陆远海说:“听到了吗?此事不宜再过问。”
陆远海立即答应,“好好!我不提了!但是,你们俩究竟什么时候去把证领了?”
陆湛澄略一回忆,发现这事当真被耽搁得太久了,“我……”
他本想说明天就去领了,谁知刚起了个头,那边陆远海已经哇啦啦一通乱叫。
“什么毛病?”陆湛澄翻白眼。
陆远海嘿嘿笑,“你别说你什么时候去,隔墙有耳,这电话被窃听了也不一定,你自己计划好后就去,快准狠!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远海表面不在意,但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上回陆湛澄人身被控制,到底让他心有余悸。
陆湛澄哭笑不得,末了说道:“放心,这事很快解决。”
挂断电话,朝阳已经脱下套装,换了身舒适家居服,“陆叔叔说什么?”
陆湛澄单手解领带,“老头正惆怅你什么时候改口呢。”
“我会叫的。”朝阳脸颊微红,“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太顺口。”
爸爸这个称谓,她这辈子也没叫出几声。
第二天是周一,陆湛澄早早去了公司,朝阳却是休息日,呆在家里上网看电影。临近中午时,大门保安处打来电话,说是大门外有位年纪不小的男人,自称是朝阳亲人,想要进入小区。
朝阳脑袋咣当一声响,懵了。
年纪不小的男人,她的亲人。
曲休已经联系朝云星,前几日就该为了艾伦回国,如果一切按照陆湛澄的计划,这几日说不定朝云星已经安排曲休和朝云安相见,昔日夫妻,久别重逢,朝云安是否真如陆湛澄所期望,通过曲休,想起她这个先被自己遗弃后遭家族觊觎的女儿?
他是否会来找朝阳?
朝阳机械地挂断保安电话,连室内拖鞋都忘记换,搭乘电梯时甚至因为魂不守舍被电梯夹了一下。
是爸爸吗?
是不是爸爸?
是他来见我了吗?
他会说什么?
我应该说什么?
他现在如何?身体健康吗?
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应该已有皱纹了吧?
朝阳一通胡思乱想,神经紧张,手脚发凉,越往大门走心里越忐忑,到最后,连呼吸都小小地不顺畅起来。
大门保安室前的老槐树下确实站着一个男人,只不过,朝阳远远便认出了他。
“外公?”朝阳惊呼,笨拙的身体一下子恢复力气,背上像插了对翅膀,扑棱棱带着她一气飞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外公穿了件老旧格子衬衣,站在树荫下的身形微微佝偻,面容疲惫,却暗藏希望,“阳阳,我见到你爸爸了。”
“爸爸?”朝阳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放松的喉咙又被扼住了。
“嗯,是你爸爸。”外公额上有汗,也顾不上擦,“他来咱们家,要走了你从小到大所有照片。这几天的新闻我们都看见了,我和你外婆担心你这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端,一定要来亲眼瞧瞧才好。你看上去很好,这我们就放心了!”
“你们打电话,让我回去就行了,何苦亲自跑一趟。”朝阳心疼道:“快去家里坐坐!”
“不了,我要回去了,家里就你外婆一个人,我不放心。”外公手里捏着张汽车票,笑道:“这会儿去车站,等等就发车了。”
朝阳立即道:“我开车送你回去!”
外公捏着汽车票的手指忽而轻颤,“不用了,你只有今天休息,来回奔波不好。”
朝阳没有争论什么,只让外公等等,自己飞快跑回家,拿了陆湛澄那辆奥迪车钥匙,换好鞋子,加了件外套,又马不停蹄去车库,开车来到门口槐树下。
外公小心翼翼坐上车,眉眼很是不自在,“阳阳,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我送你。”朝阳坚定道:“倒是外公你难得来一趟,真不上楼坐坐?”
“不了,来日方长。”外公轻轻摇头,看向窗外,双手一直捏着那张汽车票,局促不安地放在膝盖上。
朝阳市区内给陆湛澄打了个电话,解释了下情况,让他放心,之后便开上高架,直接进了高速。
很快,朝阳将车停在县城外公家楼下。
“外婆很担心我吧?”朝阳俯身帮外公解安全带,笑道:“是我不对,应该早点回来,让她安心。”
外公下了车,眼见朝阳蹦蹦跳跳往楼上走,不由自主唤道:“阳阳。”
朝阳回头,“怎么了?”
外公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外婆这会儿应该在市场,我去找她,你自己上楼,钥匙带了吧?”
朝阳扬起手中钥匙,总觉得外公有些古怪,但她没有多问,在外公返身离开后,径直上楼,开锁,进屋。
外婆果然不在。
朝阳转着手中钥匙,漫不经心往自己卧室走去。
门是虚掩的,朝阳手指抵着门板尚未用力,门却朝里自行打开了。
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朝阳见过无数面,本该是全世界最亲密的女人,站在了门后。
“你回来了。”多少年过去了,曲休对着朝阳,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朝阳定在原处,抬起的手甚至忘记缩回,但她很快醒悟过来。
外公在骗她,外婆也在骗她。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曲休淡淡开口,似是猜着朝阳心中所想,“因为我告诉他们,我想和你重归于好,但我怕你不肯见我。”
如果是很久以前,曲休能把话直接接到朝阳心里,朝阳会无比幸福,因为这让她以为母女连心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朝阳已经长大了,被一个人放在遥远的家乡孤独长大,对曲休,她早已绝望。
“是吗?”朝阳垂下手,身姿挺拔,和同样高挑的曲休静静对峙,“你如今骗起自己父母,都是如此得心应手了吗?”
重归于好?
朝阳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不,我是认真的。”曲休却正经道:“难道你不希望?”
朝阳简直要被她这副情深意重的模样逗笑了,“和我重归于好,并不能帮你救出艾伦。你去打听打听,就在不久前,我和我的朋友刚刚冲撞了大姑姑,甚至打伤了表哥,别说朝家了,元家也不会卖我面子。”
“艾伦的事,我会通过别的方法来解决。”曲休说道:“我来找你,只是因为你。”
朝阳不喜欢也不接受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皱眉转移话题,“你见到艾伦了吗?”
曲休摇头,“还没。”
朝阳眉头更深,“你不担心他?”
“吃一堑长一智。”曲休神色很淡,“他吃的苦还不够多。”
“kloss呢?”朝阳又问:“他那么疼爱孩子,应该很担心吧。”
“嗯。”曲休点头。
朝阳忽然不知还能和这位母亲说什么,许久未见,她们之间依旧只是三言两语的关系,淡的像隔夜凉白开,身心无益。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要说不沮丧,那是假话,朝阳摆摆手,有些失意,“我本来打算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你多年没回来,偶尔一次,好好尽尽孝道,多留几日吧。”
这话自然而然说出口,听在朝阳自己耳里,又是好笑又是凉薄。
什么时候,她这个子女却要教育母亲为人孝道?
多说无益,朝阳转身要走,曲休却忽然伸手抱住她。
曲休是模特出身,年轻时候是享誉盛名的超模,身材管理严苛,哪怕生下朝阳,身材也绝不走样,这些年,她老了,矮了,也愈发瘦了,试图抱住朝阳的时候,更是因为生疏,竟然直接撞了朝阳一下。
朝阳愣住。
曲休身上很香,这她是知道的,从小就知道,但是曲休身上居然还很暖,这她就完全记不起来了。
☆、第77章 曲休何人
第七十七章曲休何人
曲休喜欢香水,这些年身上香味从不间断,朝阳曾在杂志上见过曲休一篇关于女人与香的专访,曲休对着记者侃侃而谈,说了很多,可是这些东西,她一句也不会对朝阳说。
她甚少和朝阳说话,更别说任何亲密举动。
平心而论,曲休对谁都是如此,哪怕是现任丈夫和三个儿子,也不过多了两分必要的嘘寒问暖,周围人客气时称她高高在山犹如谪仙,不客气时直骂她薄情寡义。
对曲休而言,这些都无关痛痒。
“阳阳,你是我的女儿。”曲休抱着朝阳,唤她的小名,“就算离婚,我也没有把你抛弃,不是吗?”
这倒是实话,朝云安不要她,曲休便将她带走,哪怕不在身边日夜照看,至少给她寻了个稳妥归宿,这些年,在金钱上从未亏待她,也从不隐瞒她的身份,比起国内,国外反倒更多人认识朝阳。
朝阳被曲休抱着,比被街边任何一位陌生人抱着还要别扭,她想伸手推开这渴望了十多年的怀抱,不想要,又舍不得。
纠结良久,朝阳最后默默推开曲休,无奈道:“我要的东西,比一个身份贵重多了。”
曲休听懂了这句话,一时无话可说。
朝阳倒也不急着走了,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掂了个苹果放在手上慢慢削,“说吧,辛苦把我骗回来,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曲休站在她身前,“因为你。”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艾伦出事的时候想起我。”朝阳勾起嘴角,冷笑,“你如果还当我是小孩,扔颗糖,三言两语就能骗走,不仅小看我,也小看了你自己。”
曲休依旧站着,神情天生寡淡般,“要如何你才相信?”
谁知这话出口,坐着的朝阳蓦然大笑,“哈哈哈哈!你若这样,我才是真不能相信你了。人说无利不起早,过去十多年你可从未在乎过我信不信呢,妈妈。”朝阳神情突转,手中水果刀噗地没入削开一半的苹果里,冷冰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曲休盯着那把刀,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正在衡量。
朝阳从骤然重逢的惊讶到被抱住的不知所措,再到如今看透猜透,反倒没了任何牵挂与悸动,只冷淡地坐在位置上,无趣地切着那个无辜的苹果。
许久后,曲休忽然开口,“艾伦如果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落到陆湛澄手中,闯下大祸。
kloss的三个孩子,都不及你。”
朝阳没有接话。
对于同母异父感情又不和的弟弟们,朝阳向来没有讨论的兴趣。
“但是,有一点你和你男朋友算错了。”曲休说道:“即使没有艾伦的事,我近期也是打算回国找你的。”
“为什么?”朝阳问。
“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