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向前走着,走到了校园门口的樟树下,杜宇飞第一次来接她的时候,就站在那儿。“不知道,只是想去北方。”
“那么念念,再见。”
林念念有些吃惊,还以为顾子安会继续问下去。随即笑笑,握住他的手。每个人都会像过去说再见,无论是美好亦或无奈。
念念从没有注视过城市这样的夜晚。以前在爷爷家,她的卧室只能看见楼底狭小的过道,听见旁边杜宇飞家里传来叮叮当当做饭的声音。现在,她的卧室能看见远处的教堂,听见教堂每日传来圣洁的钟声,来来往往的车辆在高架桥上循环,它们的路途不会停止,她却再也看不见窗台的少年。
分数出来的22号晚上,她试着给一个号码打了无数次电话,依旧忙音。“念念,怎么样?”每隔一分钟就会紧张的过来询问成绩的父亲,还有假装轻松眼睛却不时向门口瞥过来的母亲。念念摇头,“网络繁忙,进不去查分系统。”“这样啊。那你再试试。”其实三分钟前成绩出来了,超过一本线十九分,林念念现在反而平静了。没有了刚结束时的膨胀感,没有了茫然,只剩浓浓的空虚感。手机铃声拉回思绪,“喂,念念,”“喂,顾子安。”“三十一分。”念念一征,“是吗?恭喜你了,我只是高了十九分而已。看起来你回去一个很好的大学呢,文科生考上重本就很不容易,你还考的这么好。”“是啊。”淡淡的两个字听不出喜乐。当天晚上,爸爸激动的没有睡着觉,妈妈在旁边偷偷的抹眼泪,却不敢太大动作惊醒林念念。从没有想过子女于父母的意义,以前总觉得无非是买菜时多费口舌的对象,走亲访友时值得推销的门户,现在,她不确定。
☆、得不到的永远矜贵
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选学校,填志愿。很不幸,林念念考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棘手的紧。她想报考东北师范大学,听说那里有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却遭到了亲友的强烈反对。
“东北?不冻死你啊。你的脚在南方冬天还生冻疮呢。”
“这么远,逢年过节的能抢到车票回家吗,现在春运你们小娃娃不知道,堵死人哦。”
“念念,可不可以不去东北,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百度上说东北师范大学的宿舍很老旧,去了肯定吃亏。”
……
……
……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其实填东北师范很冒险,即使想要固执的去到北方,然而现实的分数却不能允许。纠纠结结,反反复复,终于选择了华中师范大学,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提前批志愿交上去的那一天,距离高考结束已经是十四天,刚好也是杜宇飞失去联系的第十四天。也许很多人会为了爱情放弃美好的前程,但是林念念做不到,她可以打爆无数张电话卡,穿过无数次肮脏的火车站,忍受恋人不在身边的无数次孤独,但是她不能为了一个杜宇飞放弃十年寒窗苦读,放弃人人都在追求的锦绣前程。或许,这就是爱的不够深吧。可是杜宇飞,现在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林念念快疯了,在信息化时代,想要找到一个人有多困难,QQ,微信,微博,电话;MSN?杜宇飞却像是与世界断绝了联系。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她去纹身店找了朱毅。朱毅正在给店里的顾客纹身,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一旁的女生却提醒让她不要说话。朱毅将纹身枪扎进男人的身体里,即使看起来动作很轻,男人仍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接下来是画图。从旁边的图纸可以看出,准备纹一只鹰,还有名字的缩写。伤害自己的理由有那么多,却总有一个是为了爱情。皮肤在针下开始发红,带着欲望的图案慢慢成形,如果是爱,总算把爱的人烙印成心头鲜红的朱砂痣。
结束的时候朱毅用毛巾擦了擦手,叮嘱了几项注意事项。“朱毅,”念念开口。
“哟,林念念啊。大门在左,小心不送。”永远的阴阳怪气。
“朱毅,我们谈谈,我想知道杜宇飞在哪。”
“杜哥?我怎么不记得呢和他认识啊。他为了钱到处发传单的时候你在哪里,发烧快要死在医院的时候你在哪里,红姨割腕自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什么,”耳朵听见了,大脑却拒绝相信。“杜阿姨自杀?”
“死了,”朱毅不顾湿淋淋的手,点燃一根烟,“高考前两个月死的。杜哥没去找你?”
念念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两步,怪不得杜宇飞那天晚上说他什么都没有了,怪不得他消失的这么彻底。经受不住的林念念瘫坐在地上,“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念念抓住朱毅的手,烟灰洒落在虎口处,有灼热的痛感。
“林念念,何必呢,人都走了;”朱毅嘴里吐出白色的烟雾,“杜哥说要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我爱他。”声音颤抖。
“谁都知道,你爱杜哥远没有他爱你深。得不到的永远矜贵。你只有想着他,挂念着他,才不会忘了他。你走吧。”
原来谁都知道,林念念爱杜宇飞,谁都知道,在这段感情里谁爱的不够深。念念一直以为爱情是不需要互相亏欠的,但是,她欠了杜宇飞很多。那段路走了很长,可是念念知道,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录取通知书到了,父母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念念看着烫金的字体,大声哭了出来。
☆、夏天的结束
接下来的一周几乎像是做梦一样,杜宇飞带着林念念游走在石家庄的大街小巷。这是一个建立历史很短却发展迅速的城市。杜宇飞会在赵州桥买下小女孩的玫瑰花,杜宇飞会在苍岩山顶大声喊出林念念的名字,杜宇飞会拉着她的手穿过峡谷。累了就躺在床上,紧紧抱着彼此,就好像抱住了一个世界。他会说出一大堆情话,他会陪她坐上幼稚的摩天轮,更多的时候,他说他爱她。晚上,念念的手指点点杜宇飞胸口的纹身,“杜宇飞,你和我回去好不好?”思索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
“念念,你想我回去的话,我当然,会跟你走。回去复读一年,然后去找你。”
“好。”念念笑出了声,手指开始不安分起来,这里揉揉,那里捏捏,杜宇飞的腰身修长,没有多余的赘肉,念念很是羡慕。
“呵呵,”杜宇飞试图抓住那只动来动去的手,“林念念!”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念念不敢动了。
整个房间是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念念蜷缩在杜宇飞怀里,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初秋的夜晚还带着余热,念念只觉得额头开始沁出薄汗,“林念念,我想我们会结婚。”杜宇飞忽然这样说道。
“好。”念念的声音就像蚊子在咬。
“你说什么?”
“好。”
“什么?”
“我说好,杜宇飞你个混蛋。”
杜宇飞握住念念的手,郑重地亲了下去,他唇的温度滚烫,就像完成了某个神圣的仪式。整个屋子回荡着林念念的心跳声。早起的时候,杜宇飞舍不得叫醒还在熟睡的林念念。亲吻她的额头,杜宇飞准备最后去一趟工地,然后回去。
林念念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单还有压陷下去的痕迹,只是冷冷的失去了温度。“等我。”枕头旁留下纸条。念念卷着被子翻身打了个滚儿,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却又是真实的。她的手背还在发烫,她舍不得起床。上午十点,念念心不在焉的在房间翻阅着杂志,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走秀,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喂?”“喂,请问是林念念小姐吗,这里是河北省第二人民医院,请你马上来医院一趟,杜宇飞先生脑受伤严重需要家属签字。”出租车上的林念念整个人几乎是空白的,脑受伤?怎么会。付钱的手在颤抖,“您好,我是林念念,杜宇飞的家属。他现在在哪,情况怎么样。”“我给你查查,杜宇飞先生是今天上午9点57分入院,在302病房。”来不及说谢谢,林念念急忙走上楼梯,医院楼梯梯度很高,念念到三楼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308,307,306……303,302,”念念看见的是蓝色的担架上,一个人盖着白色的被单。“林念念小姐吗?对不起,关于杜宇飞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念念被鞋子包裹的脚踝开始疼痛,如针扎般密密麻麻,身上的每一处都不曾放过。念念揭开床单,露出了苍白的脸和**的身体,没有血色,却好像天使一样纯洁。大脑有些晕眩,“杜宇飞,你起来好不好。你不是说要跟我回家吗,你起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逝者已往,还请多保重。”“你们走啊,他是杜宇飞,他怎么可能死。你们给我滚啊。”眼泪掉了下来,念念拼命擦去,书上说过,在人尚且没有入土为安的时候流泪,灵魂便不能安葬。捂住嘴巴,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悲伤溢出。不能哭,不能哭。这不是杜宇飞,杜宇飞会说好听的情话,会揉乱她的头发,会牵住她的手,只有点点余温的皮肤没有熟悉的温度。他说会和她回家,他说会和她结婚,他说爱她,她有没有回答,她始终是相信的。她唯独不信这次,他是真的离开她,不是搬家,不是去石家庄,不是陪在她身边。再大的勇气也没能制止眼泪流下。火化遗体的那天,念念迟到了半个小时。她不知道怎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杜宇飞的身体扔进去而不会发疯。她睡的很沉,沉到梦见了离开的少年,沉到分不清现实或者梦境,沉到不愿意苏醒,但她舍不得,舍不得不去见杜宇飞最后一面。火化是林念念决定的,她不曾想过最后她和他的结局是这样,其实她一直都忘了问为什么是石家庄,第一次带她来这儿,第二次离开她也选择了这里,林念念有预感,杜宇飞会想留在这里。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的疯狂,就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夏天的结束。念念将骨灰坛交给住持,这里环境清幽,云雾缭绕,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白瓷上。“铅泪结,如珠颗颗圆;移时验,不曾一颗真。”住持转动佛珠,“施主,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施主何必在苦海幻浮沉灭。”“住持,每个生命是不是都会有转世的机会?”住持没有回答,将骨灰坛放进骨灰龛,那里安息着众多苦难的生灵。“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住持的声音已然飘远,他让众生学会放下。可是,众生皆凡人。“杜宇飞,你要乖乖的走过这一世,然后,下辈子停在1999年的窗台,一定,一定要记得向八楼的林念念招手。”谁的哭泣惊扰了林中的寒鸦,凋零了又一年的盛夏。
☆、番外
番外。四年后,林念念成为了一名地理老师,完全违背了她报这个专业的初衷。或许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曾想过带着一张地图和爱的人四处为家。刘若英说,敢在你的怀里孤独,可能没有你的怀抱,我也一样可以淡然独处。林念念的梦想怕是实现不了了,她在河北师大附中,日子过得平淡无味。其实没有杜宇飞在身边,日子怎么过差别不大。她只是暂时没有习惯失去那个温暖的怀抱。顾子安成为了遥感设计师,计划在石家庄买一套房子,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夜晚城市的霓虹灯特别漂亮,念念每每会流连忘返,街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却再没有一个还是当年模样。有人说,好像这个城市总是风很大,孤独的人总是晚归家。孤独吗?这种情绪已经渐渐被繁忙的生活代替。林念念不会让自己过得差,批改作业,准备教案,上课,下课,她始终相信,杜宇飞会知道她过得好。至于顾子安,每一次生日都会邀请林念念,他说他的愿望永远不变,他说会代替杜宇飞照顾她。念念只是笑笑,嘴唇轻轻吻上手背,没有谁可以替代杜宇飞,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念念心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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