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地、重重地一点头,白露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顺着脸颊流成蜿蜒悲伤的河流。自一万块始,至一万块终,一摞厚厚的人民币就是她和章铭远这段情缘的起点与终点。最无奈的开始与最无奈的结束。
章铭遥虽然不明就里,但情知这一万块现金的数目肯定于白露有特殊意义。一卡通的时代,她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也得出门去银行取。她原本打算和白露一起离开公寓后再取钱给她。白露却坚持要她先出去取钱:“我在这儿等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间公寓最后呆一会儿吧。”
看看她凄楚的眼神,章铭遥没有坚持:“好,那我先去取钱。”
一个人梦游般地把整间公寓走一遍,白露最后走进主卧室,用留恋的目光把整间屋子徐徐扫视一遍,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烟灰缸中有一截孤零零的香烟头,是章铭远听说晴子出车祸的事后吸剩的。她走过去,轻轻拿起香烟头放在自己双唇之间,然后点燃它。
这是白露第一次吸烟,吸着她心爱的男人吸剩的烟头。烟草的味道原本是她最讨厌的,但是这一刻,她却深爱这种味道,因为它有着爱人留下的残余气息。一边吸,她一边无声落泪,泪水不知不觉淌满一脸。
章铭遥回来时,白露已经擦干眼泪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章遥把那一扎钞票递出时犹带疑虑:“你真的不要这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白露摇摇头,接过那一万块现金后慎而重之地放进手袋中,便拖着行李箱毫不迟疑地朝着房门口走去。她不敢迟疑,怕一迟疑就舍不得离开。脚步又快又急,泪水同样又快又急,一步一行泪,行行重行行。
是夜,白露自然是住在邵蓉那儿,两人秉烛夜话,聊到很晚很晚。
邵蓉得知白露打算尽快离开北京的决心后,倒没怎么挽留:“走了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比较容易。露露,我也在考虑把酒吧转让回家乡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真是太累了,累身也累心。”
事实上,邵蓉自从酒吧被成太太一番蓄意报复后就有些冷了心。一个女人独自在异乡打拼实在太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满盘皆输。虽然那一次凭借白露的关系化险为夷,但她深知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而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对这种风月的生活有些厌倦了。人生漫漫长路,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总得要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打算。金盆洗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诱惑着她。
白露也支持邵蓉的想法:“蓉蓉姐,我也觉得你不要再继续做这一行了。把酒吧结束了回无锡去吧。我们以前上学时,你曾经说过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开一间书店,每天守着几架书过日子。现在你有能力实现这样的理想了,还犹豫什么呢?”
白露的话坚定了邵蓉的信心,她不再犹豫:“那我明天就贴转让启事。露露,要不你等我一起走吧。”
白露却摇摇头:“对不起蓉蓉姐,我不能等你了,我答应了章铭远的姐姐明天就离开北京。我不能再一次说话不算数。再说,我也不会回无锡,你还能回无锡找你妈妈,我回去找谁呢?又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吗?人家不嫌我多余我还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邵蓉也不勉强她,只是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她声音迷惘:“我还不知道,明天去了火车站再说吧。或许到时候我会抛硬币决定买哪一趟火车票。”
邵蓉黯然叹息:“露露,那你答应我,不管你去了哪里,安定下来后都要和我联系,人那个我知道你平安。”
她用力点头:“蓉蓉姐,你放心,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在我心里,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样。”
邵蓉眼睛有些发红了:“要不,你干脆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我现在就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蓉蓉姐,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明白,好,你走吧。记得无论走到哪里也要和我联系。”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白露彻夜未眠。她睁着眼睛他让在床上,一直一直哭,眼泪把一小块枕巾都湿透了。先是小小声的哭,从夜晚到凌晨。直到嗓子哭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夜长久的哭泣后,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白露悄悄爬起床,给邵蓉留下一张纸条,肚子拖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她不想让她送她,当初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如今她也想独自一人离开。
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对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白露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买一张去三亚的火车票。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逃离冬日的北京,投奔温暖如春的南国,去到天之边缘海之尽头的地方,埋葬所有伤心往事重新开始,会不会更简单更容易?她不知道,但她想试试。
持票登上前往三亚的火车时,白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生活过五年多的北京。满眼是泪:再见北京,再见,章铭远。
或许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但无论如何,章铭远这个名字,她想她会用一生去铭记——铭记永远。
飞往英国的航班抵达伦敦机场后,章铭远一下飞机就立即赶往医院。晴子定居加拿大的大姐颖子已经先行赶到了,守在医院寸步不离。晴子虽然苏醒过来了,但因为脊椎受伤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看见他就泪花闪烁:“铭远……”
颖子姐赶紧在一边劝:“好了,别哭了。铭远一听说你出车祸就马上飞过来看你,你看他多紧张你。你的脊椎骨折手术及时,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啊。”
或许是惊骇过度,晴子还是一直看着章铭远哭。他蹲在床边替她擦泪,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慢慢好起来的。”
晴子刚出了车祸,精神还很不好,一激动哭了一场后很快又沉沉睡去。颖子姐让章铭远先回酒店休息:“我已经给你定好房间了,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很累了,回酒店睡一觉好好倒到时差吧。医院这边你放心,我会守着的。”
章铭远没有拒绝,他确实也感觉很累。但住进酒店后他却没有马上睡觉倒时差,而是迫不及待地拨打白露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他姐姐。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先是怔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手机已经不在白露手里,他再也无法用这个号码联系到她了。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手机,他却已经失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
落地长窗外,泰晤士河的河水静静流淌着。章铭远怔立在窗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条河。河的对岸,依稀仿佛有白露的纤细身影。一袭白裙,如梦如幻,在雾渺水蓝的河畔渐行渐远。
下意识地,他前行一步想去追,玻璃窗冷冷静静地隔绝他,提醒他,那只是虚像——此时此刻,在水一方的伊人,只是他心中亦真亦幻的虚像。而最真实的一点是在他的世界中,伊人已经永永远远地在水一方。无论顺流或逆流,他都无法再追寻再靠近,现实不允许。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尾声 惊蛰
两个月后,海南三亚。
阳春三月的海南,正是风光秀丽时节。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海滩……而积翠凝蓝的海水是所有美景的灵魂,那颜色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烟雨中都美得无法形容——但这一切秀丽风光,在白露眼中都是良辰美景空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清晨,曙光才刚刚爬上树梢,白露就醒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睡不好,晚上总是迟迟无法入睡,早晨却总是早早地醒转。一个有心事的人是很难睡好的。虽然已经离开北京来到四季如春的三亚重新开始,但她的心仿佛依然停在北京的冬天,终日冰冰凉凉缺乏热度。只有想念一个名字时才会感到几丝温暖,但温暖过后的冰凉更凉——章铭远,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每次听王菲翻唱的这首;白露总是听得泪光点点。仿佛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代为吟唱的心声。这样的孤单思念,最初的最初,就源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她不知道要多久的时光才能稀释这种想念的浓度。或许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想起他时可以云淡风清地微笑,虽然笑容中难免还带着丝丝惘然与惆怅,却可以惘然惆怅得丰美满足——因为她不会后悔爱过他,他的爱是她生命中一颗闪亮星辰,永远在记忆的天空熠熠生辉。
反正睡不着,白露干脆起床不睡了。撕去一页日历纸,她发现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还记得小时候,年幼的她好奇地问过爸爸什么叫惊蛰?爸爸告诉她,冬天过去了,天气回暖后春雷开始鸣动,惊醒了蛰伏在泥土里冬眠的昆虫。它们高高兴兴地钻出地面叫啊唤啊,叫开了鲜艳的花朵,唤来了美丽的春天——这就叫惊蛰。
看着日历上的惊蛰二字,白露更加伤感。节气一到惊蛰,春天就四面八方地来了,春风春雨春花春草纷纷来赴春的约会。可是,她的世界却犹在冬天,一片冰封雪锁。
不想再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感伤,白露早早地出门去上班。来到三亚后,她依然找了一家十字绣专卖店店员的工作。每天在店里教顾客绣花,也可以代顾客完成绣品。她绣得又快又好,有些顾客没时间自己绣都爱找她代劳。她来者不拒,有多少接多少。老板娘都有些奇怪她如此的高产高质量。谁也不知道,她需要这样的勤绣不辍地忙碌来充实自己空洞的日子,排遣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日在机场送别章铭远时,她一颗心如同万箭穿心,伤得千疮百孔。绣花时细细密密的一针针一线线,仿佛是她在为自己疗伤,一点一点地织补着那颗痕累累的心。
这天白露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店里,打开店门打扫一下卫生后就坐下来绣一幅六尺牡丹的花开富贵图。这幅图中有八花九蕊,牡丹的花与蕾俱形态各异:色彩绚丽。她正低头专注细致地绣着一朵黄牡丹时,绣绷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一怔,复一震,臼露凝视着投在牡丹图上的人影久久不敢抬头。唯恐一抬头,面前空无一入,不过是自己错觉一场。单人影似乎想要证实自己是活物而非错觉,又往前移了移。
难以置信地,她一一点点抬起头,视线范围内先是一双鞋,一双蒙尘带灰的真皮皮鞋显然被主人忽视已久,一一动不动立定着,仿佛两只疲倦的灰鸟。再往上是蓝色牛仔裤和白衬衫,再往上——章铭远轮廓分明眉目深刻的面孔正正地对着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在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深情。
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对她微笑,她还犹恐是幻觉.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以证实,却又犹犹豫豫地顿住。如果这真是幻觉,那她一触之下,他说不定就像七彩泡泡般瞬间消失了。
犹豫的那只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慢慢贴上她想要抚摸的脸顿。掌心贴着的温暖光滑的肌肤提醒她,他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绝非幻觉.
犹恐相逢是梦中,她如梦呓般喃喃低语道: ‘铭远,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找来了.?”
他的声音含情含笑:“虽然你躲得很远,躲到了天涯海角.但我下定决心要找你,总会找到的”。功夫不服游戏心人,爱情也同样不服有心人。
泪花开始在眼中闪烁.她感动又感伤: “你还找我干什么?你很快就要和晴子结婚了。对了,她的伤势怎么样?还好吗?”
他眼眸晶亮:“我和晴子已经解除婚约了。她的伤势也恢复得很好。”
她大吃一惊:“什么?你还是坚持和她解除婚约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不是我坚持要和她解除婚约,而是她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
“为什么?”
“因为晴子出车祸时,车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们学院的一个男同学。那晚他们一起开车前往伦敦共度平安夜。”
她马上明白了,意外之极:“你的意思是……晴子和那个男同学……他们很相爱?”
他点点头:“事实上,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对晴子提出解除婚约时,她也同样在苦恼要不要和我解除婚约。你看,早知道是这样,我根本不必受这场分离之苦。”
章铭远是去了英国快半个月才知道晴子那晚不是一个人出的车祸,当时车里还有另一个男子。驾驶座上的男子伤得很重,现场的刹车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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