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手感不一样。”
“每次来之前都会腹痛,不知道是不是生病。”
“不是,别胡思乱想。”
每次听到这种淡然而笃定的回答,闻人玥的心就会立刻安宁下来,但这次却多了一丝怅然:“聂今要回家了。”
“嗯。”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可以不给她开门。”
这笑话真是太难笑了,她一抬腿压住他的肚子:“怎么可以不给小师叔的妹妹开门呢?”
他突然捉住她的下巴,不许再蹭来蹭去。聂未冷哼一声,乌沉沉的眼睛在夜里也会发光:“我是你的什么?”
她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又或者是故意不予作答,嘻嘻笑着扑在他的胸膛上:“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所以我是你的小田螺。”
“我不需要你做小田螺。”发丝被抚摸得十分舒服,心下安宁的她听见一把低沉的声音从胸膛发出:“我要你做聂太太。”
什么都可以双手奉上,但她偏偏不要。他的东西,她好像一样也不需要、不喜欢。他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才能令她展颜:“阿玥,我们结婚吧。”
小耳朵覆在赤裸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底下一颗心正在剧烈搏动。闻人玥的心猛地一颤,又一缩,好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一样,晕头转向,说不出的难受。这是她从十二岁时就梦寐以求的邀请,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在梦中都做好准备的动作。可事到临头,才发现灰心大于激动,悲哀大于欣喜。
凭什么做聂太太呢?她什么都不会,她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不好。正如桑叶子所说——何必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闻人玥拨开手指,将头发捋到耳后,勉强地笑笑:“别扫兴。”
什么都可以双手奉上,但她偏偏不要。他的东西,她真的一样也不需要、不喜欢。
聂未的手僵在半空中,声音变得极轻极淡:“好,我不扫兴。”他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闻人玥的手机尖锐响起。她“哎呀”一声打了个寒战,眼睛瞪得铜铃般。聂未也醒了,见她受惊,便立刻按成静音。那人一直打,他准备关掉,闻人玥将被子卷过头顶:“你接。”
一接起来,是一把嘶哑女声:“闻人玥,你敢不敢……”
聂未低声道:“阿玥还在睡,你哪位?”
沉默数秒,桑叶子口气幽然:“很好。聂未,我就找你。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不来。”
不想听胡言乱语,聂未欲挂掉电话。
桑叶子承受不了,带着哭腔质问:“你没收到我的短信吗?就是铁石心肠,看了我的短信也会感动吧?即使不来,总要给个回复吧?还是——”
“这就是我们的回复。”聂未挂了电话。
闻人玥从被底露出半张脸来,眼睛是盈盈的,盛着一点初生的日光。
“我删掉了她发给你的短信。那短信我看了都很感动,所以绝不可以给你看。”
她又浅薄又轻佻,就连妒忌也那么赤裸裸。聂未重新躺下:“没关系。”为了要感动他而做的事情,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么大的床,为什么要抱着她?她热,于是一挣肩膀,松脱出来。可他坚持要把她搂进来。她不知道哪来的恨意,又挣脱。有人暗恋,有人表白,害人空等,芳心错付,统统都是你的错。
两人角力了好一会儿,聂未突然把她的脸扳过来:“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不对劲,闻人玥,你说我们这算什么?你到底要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怒气。
她一时间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她惶然,他又不忍。情侣之间因为彼此的态度而生气很正常,但绝不应该为第三方争执:“还能睡一会儿,别闹了。”
她老老实实地躺好。但他知道她也没睡着,她的呼吸,每一声都在倒数,果不其然,她开口了:“小师叔,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是最好的。”
度完蜜月的聂今哼着歌儿回到娘家。
“咦,为什么变难开了?”她嘟囔着使劲打开大门,走进客厅。
虽然只离开了一个多月,感觉却有点怪,觉得这个家陌生了:“好像被谁用过了一样。”
聂今对所有物非常敏感,一旦被人动过,即使放回原位也会敏锐地察觉,怀着这样别扭的心思,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衣帽间里有无数美丽的华裳与鞋,可以确定的是,没有被人动过。
“哎呀,你们还是属于这里。”人妻心满意足地检阅一遍,对所有的高跟鞋笑眯眯告别:“重新买,要符合我的新身份。”不过那两大盒收藏得带回去,聂今拿出钥匙,款款走至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咦,不对,锁被扯坏了!
她花容失色,赶紧整个屉筒抽出来。什么都不缺,就是安全套少了两盒!她当即踉跄倒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回过神来,她立即飞奔下楼,不一会儿又折返,念念有词:“聂今,镇定,深呼吸,不是客厅的垃圾,是聂未房间的垃圾。”
空空如也,真失望。她再仔细打量哥哥的闺房——这么热,却没有换上藤席?哥哥不是最喜欢睡冰凉的藤席吗?这叫我怎么想?不甘心的她猛地扑到床上去,一寸寸的检查。
除了数根长发之外,枕头下面放着一枚粉红色的蝴蝶结。她整个人处于极度兴奋中,拈着那枚蝴蝶结呱呱地笑了半天,脑海中疯狂旋转着的只有“哥哥长大了”这一个毫无逻辑的字。继续!不可能只有这一点线索!
衣柜初始毫无破绽,但在翻内衣抽屉的时候,一条丁字裤掉了出来。够了,再搜下去就变态了。聂今洗了个冷水脸,然后打电话给老公:“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聂未回来时已经八点钟,他还在玄关换鞋子,聂今已经激动得直从沙发上跳起来,不顾被茶几磕着了小腿,劈头就嚷:“哥,你带女人回家!”
聂未看了一眼如同打了鸡血的妹妹,淡淡道:“你回来了。”
“你不是带女人回来喝茶聊天!你是带女人回来过夜!”
“是。”聂今没想到他会痛快承认,准备好的软硬兼施都用不上了:“你用了我放在抽屉里的东西!我上了锁你还强行拉开!”
他倒把这个给忘了:“我会叫人来修。”
见他径直上楼,聂今赶紧拉住:“等一下,不赔也可以。你回答我,是谁?我认不认识?做什么的?”最重要的是,“人呢?”
聂未被绊了个趔趄,继续上楼:“走了。”
“什么时候再来?”
“不会再来。”
什么?聂今抱着聂未的大腿被拖行了几级台阶,才悻悻松开。找到聂未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应该抱紧大腿,十级台风也不松手吗?她满腹疑窦,只听见砰的一声,哥哥的心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聂今又来了,聂未一下楼,就看见她正襟危坐于客厅:“今天我什么都不干,就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休想摆脱我。”她戒备又激动,就差将狗绳叼来送到哥哥手里。
“随便你。”聂未戴上口罩出门。
聂今跟上。他今天叫了出租车,聂今跟上:“你是不是发烧?车都不开了?”
聂未避开她的手。聂今悻悻地“哼”了一声,将视线投向窗外。
妹妹跟了哥哥一天,一无所获。再跟一天,还是一无所获。聂未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上班,开会,查房,门诊,下班,睡觉。他的生活就是一本流水账,平铺直叙,乏善可陈。怪不得那女人会走掉,和这种男人在一起太没趣了。
素来在医院范围内,能近聂未身的只有林沛白和沈最两位。多了个聂今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沈麻醉师看她那眼神:“聂未,你妹这是怎么了?还问我喜欢什么款式的内衣。一个身为就够了!不要再来个聂今夹攻我。”
“不用理她。”聂未的口气还是那样淡淡的。沈最和林沛白对视两秒,就又低下头各做各事去了。
接连几天没有进展,准备晚饭时,一筹莫展的聂今伤心极了:“度了个蜜月回来,娘家就翻脸不认人了吗?虽然家具都没移动,却磕碰了好几次!上下楼梯都要小心翼翼!最过分的是,出去倒个垃圾而已,居然给我摔上门!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吗?”
聂未关上煮着面的火:“不吃了。”
“哥,你怎么了?啊呀!”这玻璃擦得也太干净了吧!揉着额头的聂今火气更大了,“阿玥也真是的!有本事把玻璃擦得这么干净,居然对你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聂未扶在料理台边的一双手渐渐冒出青筋来。
“我想她照顾你的时候说不定察觉到了什么。”聂今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何方妖孽,竟敢玩弄她到了三十六岁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哥哥,“最好别叫我知道她是谁。我要杀了她!”
“阿今。”聂未鲜少这样温柔地称呼妹妹。
聂今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对我而言,太难得。所以我不想勉强。”淡淡说完,他迅速离开厨房。
聂今震惊着追至客厅,声音都变了调:“你要是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呀!什么面子、尊严,统统一钱不值!不在格陵,就坐飞机去找她!西伯利亚也去!别有那种什么‘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思想!只有在你身边,她才能幸福!必须抱着这种信心去纠缠她!也别又那种‘就保留这一瞬间的美好’的思想!爱她,就是要和她黏在一起,吃饭,睡觉,玩乐,吵架,再幼稚也觉得有道理,再平淡也觉得有趣!爱从来不是伟大、无私,爱就是庸俗又小气!什么叫太难得?既然难得那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聂今喊得嗓子都哑掉,四面墙传来嗡嗡的回声。站在餐桌旁,聂未就那么沉静地看着聂今,一句话也不说。良久,眉骨跳了一下。
“真没想到,某一天,在某一方面我也可以居高临下地对你说教。”聂今疲惫地长舒口浊气,“言尽于此。我要回家了。”她怅然又心酸,“这里不是我的家了,连你都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正要出门时,聂未又叫住了她:“你带回来的礼物呢?”
瞧这口气!是哪个自大自私自恋的聂未回来了:“在家里。”这几天都跟着他,没机会送人。
“拿来我看看。”
第二天聂今将一行李箱的礼物都拖了过来:“这些是朋友已经定下的,这些是我自己要珍藏的,这些是随便买来送人的,你从这里面挑……不许……我说的话是耳旁风吗?你就不能自己买礼物送人吗?每次都拿我的。”
看聂未将礼物珍重地放进公事包,突然一个念头跃进聂今脑海——难道,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女孩子嘛?
“阿玥,你男朋友来了。”同事拍了拍闻人玥的肩膀,又指了指门口。
闻人玥抬起头来,在看到门口的高大人影时,不由得双肩一紧,条件反射地想起他今天下午有大国手例会,下班早。聂未主动开口:“你几点下班?”
“七点半。”同事们的挑眉弄眼令闻人玥不知该说啥才好,期期艾艾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等你。”聂未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本杂志来看,翻了两页,回看封面,发现是编织刊物,放下,又去拿报纸。渐渐地,大国手被叽叽喳喳讨论针法和花样的中年女性顾客逼到了角落。
闻人玥心慌意乱,眼角频瞄。同事们欺聂未不懂手语,一双双手翻飞着取笑和起哄。聂未起身:“我出去转转。”待闻人玥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他又出现了,“去百帝园吃饭。”
柴可夫斯基不止大国手一人,亦有同事的男友来接,很自然接过女友花里胡哨的蕾丝拎包,没有任何经验的聂未瞥见了,迟疑着手指一动,闻人玥却已经挎上海洋风船锚包,兼用手肘夹住,匆匆走出店去。
她离开聂家,所有的随身物品正好装满一直放在卧室门边的运动拎包。聂未表现得沉默而克制,只是在她交代冰箱里还有哪些食材时,突然厉声:“你从来——”他猛然住了口。从来什么?从来就只知道吃?闻人玥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从来太永恒,不适用于敏感多变的她。
她也不知道他今天来找她吃饭是要怎样。聂今打过电话给她,她什么也没说,现在她也什么都不想说。
“馄炖吃完了。”以此作为他的开场白也太俗气了。
“嗯。”闻人玥无意给它加上更俗气的走向。她觉得有点闷,降下车窗,让这句汇报带着长长的沉默尾巴随风飘出,飞过交通状况良好的长街。共和上次不同,没有车辆逆行。红绿灯也很识趣,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就到了百帝园。
落座后,聂未点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菜,除了——
“小师叔,你忘了点素面。”她敲敲菜谱。
“和你一样就很好。”等待上菜时他拿出礼盒,“这是聂今带给你的礼物。”
闻人玥道谢接过:“可……这包装纸是我们隔壁精品店最受欢迎的那款。”
“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拆开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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