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把我的皮磨破了。”她龇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乱地收起棉签和思绪,“我重新拿一支。”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说。
我手上的棉签被人拿了过去,我回头才发现是姚琳女士,她此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笨手笨脚的,原本没什么事都要让你弄伤!”我讪讪地挪了挪,看着我妈用棉签帮许宝桐擦去手背的血珠。妈妈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在我家生活了二十几年,我打都没打过你一下,现在你出去搞成这样子回来?说你是我姚琳的女儿有人相信吗?两人都一样,只知道窝里横,出去就给人欺负!”她的话语虽凶恶,可语气却是软绵绵,像是被拔去利爪的凶兽,我看着她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她重新把棉签塞进我手里,“许宝榛,帮你姐姐洗伤口,小心一点!”
她背过身子去的时候,我看见她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处理好伤口后,我忍不住问许宝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神情是严肃的:“没有什么为什么,这是我家,这是他们欠我们的。可能你觉得我虚伪,比起丢弃我的人,我更愿意把这儿当家。”
“可是我们对你不好。”我看着她的眼,企图从里面找出一点怨恨的痕迹,“不仅是我,还有妈,我们对你一点都不好,她表面对你无微不至,却在背后骂着你,而我,从小到大把你当成敌人,你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我怨恨过,也哭过,那又怎样?我始终不是亲生的,比起把我丢掉的人,这里好太多。人不能太贪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何苦把自己塞进死胡同。而且爸爸,他一直对我很好,即使比不上疼你,但他也是疼我的。”她讥诮道,“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我明明讨厌你,讨厌妈,明明讨厌这个家,可我不愿意看着你哭,看着你绝望,看着这个家倒塌。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不,我是相信的。
姐,我相信你,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许宝桐和我爸在书房和祝老将军说了什么,他又在背后做了什么,总之,从那一天开始,那些人再也没有出现。我不知道这个交易是如何完成,家里的两个知情人士都没有告知我内幕。
不知道祝老将军和祝参谋费了多大的力气,总之,那个姓赵的女人在许宝桐开学后的第一周后被扭送回博陵,可惜,她带走的钱被挥霍了大半,已所剩无几。九月中旬,杰瑞投资公司被封了,所有东西被送去拍卖,做了破产清偿。事实上,那里也不剩多少东西了,值钱的东西都被拿不到工资的员工瓜分干净。这个结果这比我们原先设想的,要好得太多了。
我们家的所有资产都被用来还债,我爸还和他的战友借了许多钱,我妈毫无异议。自从这事发生后,她的话少了很多,连门也不出了,每天都窝在家中。
好在,那些可怕的灾难都过去了,或者应该说,暂时过去了。
楼道里的油漆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被清洗干净,对门的邻居也回来了,不会再有人杵在我们家门口愤怒地咆哮不肯离去,一切恢复正常,和以前毫无差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许宝桐依旧半工半学,搞文化的人还是比较善良,将近一个月没去上课少年宫的老师们得知我们家的情况后表示了同情。但我爸没有那个好运气,他被超市炒了鱿鱼,短时间内家里附近还没有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单位,因为我们家的事上了电视,传得人尽皆知,谁也不愿冒险让一个倒闭的投资公司老板的老公来做安保工作。他一直没有放弃,不愿赋闲在家,每天东奔西走。
至于我,我又回到了研究所,副所长是李教授的学生,得知此事后偷偷给我加了工资,虽不多,却让我感动。
后来我想,这件事于我们家是灾难,却也是福荫。
若不是这事的发生,可能我和许宝桐还是针锋相对。虽然我们还是不能像同学和她姐姐一样牵手逛街睡同一个被窝和对方分享秘密,我们还是陌生,偶尔四目相对还是尴尬,但至少我们像一对真正的姐妹,不再冷言热语,不再绵里藏针,也至少,我从心里真正地把她当成了姐姐,她是属于这个家的人,而不是一个不应该的存在。
若不是这事的发生,妈妈依旧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让我厌倦和畏惧。而今,虽然她没有出去工作,把大多的时间都耗费在电视上,虽然她总是很容易受到惊吓,偶尔也有些神经质,可我却更喜欢现在的她,像只温顺的动物,依赖爸爸姐姐和我。
我衷心地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噩梦请永远地消失。
03。
这一年博陵的台风来得特别晚,在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风雨才猛然袭击来。
雨一直下了许多天,整个城市几乎都要被淹没,在街上走的时候我总有种在河里淌着的感觉。那几天妈妈非常的不安,我和许宝桐晚一些回家她就非常紧张地给我们打电话,然后再让我爸去小区门口等我们。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那场变故已经使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有个晚上半夜停了电,我听见她在房间大呼小叫:“许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片漆黑!”
“没事,没什么事,就是停电,床头灯灭了。”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睡意逐渐侵袭了我。
停电的第二天是周末,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许宝桐回少年宫上课,我独自在家上网。大概是傍晚时分,我接到了易扬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在我家楼下。
我才恍然想起,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们见面,大概就在事情收梢后给他和李缪缪打了电话说我换了手机号码,寥寥数语后挂断—是的,从前那个号码已经不能用了,我甚至不敢开机,一打开各种电话和信息便纷至沓来。
我下楼时易扬已经等在那儿了,他的红色跑车在这个昏暗的雨天里还是那么显眼,我看到他从驾驶座露出脸:“许宝宝,你可真狠心,我们这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许久不见,他瘦了一些,脸上的黑眼圈昭示着他最近也不轻松。
我用干巴巴的笑代替了回答,收了伞钻进后座,然后,我愣了,因为我发现祝融也在。往常他总是喜欢坐在副驾驶,当我从楼梯口望见副驾驶是空的我才心安理得坐进车里,我完全没有想到祝融会在这里,我甚至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想不到吧!”他的嘴角噙着笑,像是抓住偷腥的猫一般得意洋洋。
“什么想不到,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狡辩。
他却不笑了,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我,让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许宝榛,有没有人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眨眼睛!”
我急忙别开脸,却又听见他说:“其实我骗你的,你没有眨眼睛。”车窗已经被关上,狭隘的车厢里有淡淡的雨水味道,剩下的是来自祝融身上好闻的、类似海水一般的清凉薄荷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也不见我?”他问。与此同时,开车的易扬突然打开了音乐,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脸上明白地写着“你们有话就说吧我听不见呢”。
“我问你话呢,许宝榛!”他拔高了声音,我听出他生气了。
是的,这些天我始终没有和祝融见面。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他来找我,我就假装不在家,有几次他找到实验室去,我就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直到他走掉。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他的妈妈不止一次给我打电话,让我和许宝桐远离祝融,别再缠着她的宝贝儿子。若是她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骂我可能毫不动容,可她不是,她是在电话里哭着求我,说许宝榛,你就不要再缠着祝融了,说我求你了。
她给我打电话时,许知同志就站在我身边,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答应了她。
我低头看着脚下,鞋子上的雨水将易扬车里的进口毛毯打湿了一大块,还留下了黄色的泥土印记。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宝榛,你抬头看我!”
他的睫毛很长,车厢里昏黄的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落在他眼下那片阴影上。
我说,祝融你妈妈让我不要再缠着你了,让我和我姐都远离你,一开始接到电话我是气愤的,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她说得其实没错。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从未觉得自己和你站在一起有什么不合适,但现在我开始觉得自己是错的,我不能带给你什么,我只能拖累你。
我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我不敢看祝融的脸色,我知道他生气了,因为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指关节微微发白,我几乎以为他要将拳头挥在我脸上。
他也的确出手了,却是抓住我的肩膀,让我直视他的目光:“许宝榛,你去哪里了?那个莽莽撞撞无所畏惧的许宝榛怎么变得缩头缩脑了?被谁偷走了?快,快把她还回来!”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连讲笑话的人也没有笑。
“宝榛,我并不需要你带给我什么,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因为想要的我都会自己去争取,去得到。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去听,即使说话的人是你我爸妈,你都不要听,不要去害怕,稳稳地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他。
“你答应我,宝榛!”他说。
“好,我答应你!”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平稳剧烈的心跳。我终于知道这些日子我在惶恐什么了,我并不是真的不想与祝融在一起,我也不是退缩,我只是害怕,害怕他会不坚定。而现在得到了答案,我终于放心了。
我真是个狡猾的人,我在内心对自己做了评价。
离诺澜公寓还有一段距离,我微微阖上眼,有些疲惫地靠在祝融身上,结果也不知自己何时就睡着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才过了一会儿,车终于停下来,我睡眼惺忪地下车,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李缪缪已经等在那里了。
走进诺澜公寓,许久没来,这里变了一个模样,客厅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墙上还贴了墙贴,装扮得像幼儿园过六一节。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要知道,易扬一直都讨厌这种装扮,觉得太俗气拉低了他的档次。
而现在,他却置身其中。
“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生日啊,你忘记啦!”
是了,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记得了,就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桌子上摆的都是我喜欢的零食,还有酒店送来的外卖,簇拥着最中央的木糠蛋糕,上面丑陋地写着“许宝宝,生日快乐”,一看就知道不是蛋糕师的杰作。
他们没有数落我最近的离群,也没有提起那些不愉快,我们像以往的每一次吃饱喝足后打起了麻将,再一次次争得面红耳赤。
中途,我上了一次厕所。
谁也不知道,我躲在洗手间偷偷地哭了一场。
因为我发现,他们都在偷偷让牌给我,不动声色地使着眼色,让我赢了一把又一把,嘴上骂着今天手气可真差,可眉眼间却有得意。我们打牌总是打很小,赢得并不多,他们却默契地为了使我高兴而弄虚作假。不是难过也不是快乐,总之我很难形容此时心里的感受,酸酸胀胀,像喝了太多的碳酸饮料,它们不停在我身体里沸腾,冒着气泡。
我往脸上泼了一把水,门突然传来了声响。
“宝榛。”李缪缪在门外喊我,“你快出来,钱要给易扬输光了!祝融大杀三方呀!”
“来了!”我用纸巾抹了一把脸,打开洗手间的门。
站在门外的却是祝融。
我看他,他也在看我,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的脸上,像厕所那盏橘黄色的灯。我手上还攥着一团纸巾,我估摸着他已经看到我还发红的眼,却没揭穿我,只是把手搭在我肩膀。
“以后不要一个人偷偷地哭,想哭就大声地哭,这没什么丢人。”他说话很慢,抑扬顿挫宛如一台老式留声机,“没有人要求你要坚强,要无坚不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怕,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客厅还在喧闹,我莫名的悲观:“可是,我还是怕。”
“没有什么好怕!”他严肃地截断了我的话,“过去的这么多年我都在,以后也会这样,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
“所以,不要再一个人哭了!”
他又一次抱住了我。
我又闻到那种他独有的、清新却浓烈的味道,它矛盾地在我心上游移,流窜。
04。
这个夜晚我们都喝多了,最后在诺澜公寓住下。依旧是祝融和易扬睡主卧,我和李缪缪住在侧卧。
半夜我被渴醒了,翻了身却发现李缪缪不知所踪。
我光着脚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她,也不知她到底去哪里了,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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