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举杯相碰,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世态安康,一切都那么平静祥和。
“大学时光,令人留恋!”孙晋州颇为感慨地说,“彼时还不知道人间疾苦,更不知道寂寞为何物,成天埋首书中,要么与同伴嬉闹,连睡觉都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里。不知多热闹!”
“是啊,渐渐长大,到了三十,总觉得有一头叫做时间的怪兽在身后追着你,你不拼命往前跑,它便会一口吞没你,让你瞬间成为白发老妪!于是,努力工作似乎成为生活中唯一的目标,有时候连自己的兴趣爱好都得牺牲。”我忍不住欷殻А�
“对,三十岁以后,总觉得时间不多,尝试让生命变得更有宽度。但是我们往往认为在工作上做出成绩,获得认同感,就能实现人生的价值,却反而错过了许多人生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我忍不住连连点头,心有戚戚焉,“有时候,工作会令你迷失自己,让你不知道什么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
孙晋州说:“所以现在,我停下工作,尝试体会生活中更多微妙的感受。”
我苦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就没这个福气,我明天便得找工作,否则连生存都有问题。”
“那你就学会享受工作!”他颇为真挚地说。
“也只得如此!”我摊开手,“人类的一切情感问题,在生存危机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来,再喝一杯,这种酒很清淡,就算多贪几杯,都没关系!”说着他又替我将酒添满。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
没想到,我同孙晋州这样投契,那样多相同爱好,单挑其中一样嗜好,便可聊足一整晚。
我从未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多话!
我更没想到,这沉默寡言的孙晋州,居然如此妙语连珠,见识深广,爱好庞杂。
我们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仿佛有一肚子话,放了几十年,就等着今日说给对方听。
结果,我们一共喝了五壶米酒,直到天际发白,才各自摇摇晃晃,醉意朦胧地回家。
打开房门,点亮灯,再看见这些静默的家具,之前那种窒息的孤独感也浅淡了许多。
看到松软的大床,我就猛扑上去,根本不及多想,便睡死过去了。
有时候,人胡思乱想、伤春悲秋、自怜自哀,完全是因为太闲,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这年头,除了总统,谁还能比广告人更忙?
况且我比谁都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2 寂寞人的夜谈会(4)
可是年末,是最难找工作的时候。
要找一份薪水和职务都好的工作,大概要等到明年了。
不久之后,珊珊考到理想的托儿所,子晴也到本市一家甲级医院,担任皮肤科主任。
我投出了几份简历,却始终音讯全无。
我明白以我的资历,迟早找到工作。可是现在时机不对,需耐心等待。
晚上,我心浮气躁,又摸到“浮生”去找孙晋州聊天。
这几天,我同他,已经涉猎了十几个话题。他完全是个聊天的好对手,你说什么他都知道。
其实,单看看他搜集的那些博杂的书,就已经很骇人了。
不过,好在为了做一名出色的广告人,我也曾猛扎书海,很多领域,都有所涉猎。
所以,我们聊起来,正好棋逢对手。每次道别,都觉得意犹未尽。
忽然之间,我成为了“浮生”的首席贵宾。
这不,我大摇大摆走进“浮生”,直接坐到孙晋州的专属位置上。
招呼我的人,已经由以前的小马变成了老板。
“吃什么?”此时的老板完全变身伙计,脸上也不复昔日的疏远神情。
“吃你推荐的!”我完全信任他对食物的品位。
“一份蜜汁烧鹅饭,外加一碟鲜芦笋,再来一碗青红萝卜莲藕花胶汤。”孙晋州流利地替我点了餐。
不知为何,走进“浮生”,我整个人就会放松许多。
吃过饭,孙晋州照例过来同我聊天。
他拿了几本东野圭吾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给我,“借给你晚上失眠时候看!”
“每晚来同你聊聊。”我笑,“比吃安眠药还管用。”
“那我要收治疗费!”他开玩笑,嘴角缀着一丝笑意,“按小时计费。”
我们开着玩笑,把话题扯开。
之后的时间里,我们惊奇地发现,彼此都是标准的爵士乐迷,把过往的爵士名伶又一一细数了一遍。
说到朱莉·伦敦的时候,孙晋州忽然站了起来,“放张专辑给你听,我才发现的一个纽约的乐队IVY,里面的主唱是个法国女孩,名叫Durand,声音简直棒极了,和朱莉·伦敦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完,他便到楼下去换音乐。
Bye bye baby,don’t be long!
I’ll worry about you while you’re gone…
一个又甜腻又伤感的声音,迅速填满整个空间。
我惊异极了,居然有人拥有如此矛盾的嗓音,仿佛甜糯的蜜糖融进了冰凉的苦艾酒里。
整个晚上,我同孙晋州将这张专辑,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
开头是他请我喝米酒,后来他的米酒被我们喝光了,我又把我存在这里的Cointreau拿出来喝。
临走时,我只觉得迷迷糊糊,整个人轻得几乎可以飞起来。
出门时,我握住孙晋州的手,吐字不清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谨慎地将手自我掌中抽出,“我如今算是有了生平第一位红颜知己啊!”
“红颜?”我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日渐粗壮的身形,胡乱比画了一下,自嘲说,“你别错把黄颜当红颜了!”
他笑着猛摇头。
我冲他用力挥手,大步流星向家走去。
借着酒精的助力,很快便入梦。
梦中,我四处面试,都遭受无情的拒绝。
所有人都冷笑看着我:江绍宜,你也有今天!
我躲进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内心无比凄惶。
只想找到最亲近最亲密的人,赖在他肩头痛哭一场。
我掏出手机,拼命拨着号码。
终于,旭生的声音传过来,这一刻,周围一切都忽然淡出,全世界只剩下他的声音。
旭生说:“我在陪妻子逛街!”
妻子?
我不是他的妻子吗?
即便在梦中,我也忽然明白,不,我已经不是温旭生的妻子了。
我沉默了,如被人当胸猛插一刀。
我想说话,想求他不要离开我。
可是,电话忽然碎了,紧接着,我整个人开始龟裂成碎片。
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一背的冷汗。
原来,在梦里,在我最深的潜意识里,我仍旧当温旭生是最亲近、最亲密、最可靠的那个人!
出了状况,我还是会条件反射地寻找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握住他的手,天大的事情都能解决。
我鼻子一酸,眼泪便滚滚而下,拥住被头,像个孩子般呜呜痛哭起来。
在外人眼里,我一向是雷厉风行、刀枪不入的女强人。但此刻,理智与学识都救不了我,黑暗里的回忆最是伤人。
铜墙铁壁筑成的意志也会被这一刻的虚弱无助所摧毁。除去最亲密、最信赖的人,谁还能令我们毫无防备地遭受致命一击?
3 下一个路口(1)
我同子晴在百货公司楼下碰头,我一见她,立即大吐苦水,“你说我这么完美的履历,居然没人理睬?”
“你在这一行混了这么久,圈子里随便找朋友介绍一下不就行了?”子晴一边挑着琳琅满目的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我怕朋友同情的目光,更怕他们问长问短,我不知如何回答!”我讪讪地说。
子晴不屑地扫了我一眼,“早说过面子害死人。”
她打量着一条深紫色的麂皮裤子,又转过脸打量我一下,“你应该换换发型。”
“你真要让我从头开始啊?”我苦笑。
“最关键是,你应该减肥了!”子晴笑着捏捏我的腰,“你看起来比我还像孩子的妈!”
我点点头,自己也有些苦恼,“现在形象是差一点,可是实在没有兴致去打理。”
子晴挑了一套很性感的黑色丝光缎内衣。
“你买这么性感的内衣干什么?”我好奇地问,“你又没有男人。”
“傻瓜,等有了男人再买就迟了!”子晴一本正经地回答,“女人不管有没有爱人,都要随时保持一个准备恋爱的心情,这能令你每分每秒都处于最佳状态。”
我摇头,生出一丝退缩,“我对感情没兴趣!”
“你应该越战越勇!爱情、婚姻,其实和你的工作没什么区别!你不可能为了一次失误,或者偶尔的失业,便再也不工作了吧?”
“这怎么能比?”我忍不住笑了。
“绍宜——”子晴严肃地举起手上的内衣,“其实,女人和衣服是很像的。有的女人就像外套,随时穿在外面,好不好看,都有人关注,她们被男人欣赏的几率大很多。而有的女人,比如你,就像内衣,再性感美丽,可是穿在里面,除了极个别男人,根本没人会留意你的存在,多寂寞!”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白了她一眼,“内衣外穿?”
子晴笑着唾我一口,“刻薄本色一点没变!”
陪她买了一堆东西,我提议到我家去坐坐,喝杯咖啡。
她瘪瘪嘴巴,“谁去你家?一点机会都没有!”
“什么机会?”我不解。
“艳遇的机会啊!像你这样成日待在家里,最容易孤独终身。”
“子晴,我伤口尚未愈合,不想横生枝节,现在我对男人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
“新感情,是旧伤口的强力愈合胶!”她力劝我。
“恐怕没这样轻松。应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才对!否则,以你的条件,怎么到现在都没有重新再找伴侣?”
“我有珊珊了!”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珊珊不是理由!”
“我状态已经够好,不需要新恋情补足!”
“恋爱,不是为了培养状态。”我咄咄逼人。
“好吧,我承认,曾经沧海难为水!”子晴摊开双手求饶。
“你还记挂着莫运年?”我差点惊叫。
“不,只是,有的感觉一去不再有!”子晴努力想撇清。
“好了,别解释了,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无奈地看着她,满怀的心疼。
子晴叹了口气,“我是为你好!”
我急忙举手发誓说:“我会善待自己的!”
她似乎也看出我低迷的情绪,拍拍我的肩膀,“但愿吧!”
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星巴克。
正是下午茶时间,整个星巴克座无虚席。
“只有拼桌了!”子晴冲我挤挤眼睛,看得出她还心有不甘。
但见子晴犹如红外线雷达扫描仪,迅速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绍宜,左边窗口,穿浅灰色休闲外套的男人!”
我看过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窗边悠闲地看书。
3 下一个路口(2)
我还没反应过来,子晴已经拽住我走到他跟前。
“先生,你旁边位子有人吗?”子晴笑眯眯看着对方。
男人抬起头,眼睛忽然一亮,“没人,随便坐!”
像子晴这样的美人,就是没空位,男人也会想办法腾出空位的。
我叹了口气。
子晴得意地冲我一笑,“你先坐,我去买咖啡。”
临走,子晴在我耳边小声叮嘱道:“抓住机会!”
我哭笑不得,又实在没有别的空位,只好尴尬地坐下来。
对方好奇地上下打量我,我简直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你在看什么书?”我只好做一件外穿的内衣,找话题打消这尴尬的气氛。
他笑一笑,将书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书封,惊奇地问道:“你是做广告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他惊讶了。
“广告圈外的人不会对这本书感兴趣的。”
他好奇地望向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也是做广告的?”
“对!”
“聊什么,这么开心?”子晴端着两杯咖啡步履翩翩地走过来。
对方居然很绅士地站起来,替子晴将椅子拉开,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
我立即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有风度的男人,怎么也不会讨人嫌。
他坐下来,扬扬手里的书,“我们在说这本书。”
子晴凑上去看了看,“哦,绍宜以前就是这家公司的创意总监!”
“哦?”男人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质疑我这样的粗壮妇女,会在全球排行前十的广告公司混到这样的职位。
“现在已经离职了!”我赶忙解释。
“正在找工作!”子晴八卦地介绍,意图十分明显。说得我十分不好意思,却又无从辩驳,只得恨恨地喝了一大口咖啡。
“这么好的工作,为何辞了?多少广告人梦寐以求啊。”对方也发挥了八卦精神,探寻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转。
“太累了,休息一下!”我立即接话,以免子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哦!找到工作了吗?”不过对方似乎没看出我的窘迫,还不依不饶地追问。
“还没!”我尴尬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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